[梦间集]怕不是个假剑魔

　　独孤金书自十六岁起孤身闯荡江湖，靠的便是他的剑。
　　他的剑极快，极刁钻。
　　剑出无影，剑势如风，狂风过境，无孔不入。

　　然而，那银发男子的剑更快，更刁钻。
　　他的剑，让人仿佛堕身海底，无论怎样辗转腾挪，冰凉的海水，都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二人皆迅捷非凡，招式多端，穷尽变化之能事。
　　缠斗多时，难解难分。

　　玄铁重剑与木剑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有了然之意。
　　虽不明显，但独孤金书颓势已现。
　　玄铁暗自摇了摇头，这小子，毕竟差了几年火候。却又忍不住感到骄傲，能把紫薇逼到这般地步，实在难得。

　　突然，他目光一厉，提起重剑，向那二人挥将过去。
　　风过山岗，绕岗而行，流水遇石，分水而过。
　　他平平无奇的一挥，不见丝毫变化，意图也明显至极，却如山岩碣石，硬生生破开了狂风怒涛，撞在了紫薇的剑上。

　　紫薇剑身一颤，擦着独孤金书的颈侧而过，沾了些许血迹，断了一绺发丝。

　　若无玄铁那一剑，只怕此刻，紫薇软剑已洞穿了少年的咽喉。

　　独孤金书微低了头，愣在了原地。

　　紫薇也愣住了。
　　他收了剑，却未归鞘，只盯着那浓稠鲜血，沿霜白剑身而下。

　　“主人……”青光利剑有些担心，他的主人纵横江湖，未尝败绩，如今竟输在了、输在了他自己的剑下，而且年岁尚幼，却不知……

　　“妙极!妙极！”那垂着头的少年喃喃出了两声惊叹，一声比一声响亮。
　　他抬起头，平素因色彩而显得淡漠的灰眸，此刻却光彩夺目。

　　他看着紫薇，赞道：“招无定式，式无定形，想不到，阁下竟是同道中人。我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只是，”却见那少年昂起头，笑意傲然，“三年。只需三年，我定让阁下也败得心服口服！”

　　那银发男子浑身一颤，紫色的瞳眸微微睁大，目光移到了少年身上，复杂莫名。他微张了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于抿紧了唇，别过头，提剑而去。

　　“诶？阁下！”独孤金书出言挽留。然而几息之间，那人已不见踪影。

　　“独孤小友。”独孤金书肩上一沉，侧身看去，是刚才出手相助的男人。他一手搭在独孤金书的肩上，一手抚剑，笑道：“在下玄铁重剑，小友觉得我这剑如何？”

　　独孤金书先是郑重一礼，谢过救命之恩，方才道：“前辈的剑，我即使看破，却也只能避开，再奈何不得。”

　　“哦？怎么说？”

　　见玄铁对前辈之称毫无推辞之意，甚至故意等着主人继续夸他。
　　顿时，青光、木剑和无剑，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独孤金书沉吟片刻，道：“剑者，杀敌破阵，但求一击致命，自然越快越好。一般来说，招式越简洁，速度越快。但对阵双方若是旗鼓相当，便需以剑招之变化多端、角度之刁钻奇诡取胜，至此，招式便由简入繁，也因此，用剑之人最忌讳被对手看穿剑招走势。可到了前辈这般境界，却不需如此。前辈内功深厚，剑势刚猛无匹。所谓一力降十会，便是被对手看穿了，若是没有深厚的内力，却也是无可奈何的。”
　　说罢，他长舒一口气，笑道：“前辈刚刚那一剑，化繁为简，恐怕要十年、二十年，我才能达到。”

　　“不需二十年，十二年便可。”瞥了一眼哈哈大笑的玄铁，青光接话道。
　　他是最初跟随主人的剑，这个时候的主人也是他最熟悉的，自然猜出了独孤金书的年龄。

　　闻言，独孤金书向青光看去，只见青年一脸认真，显然对自己的话笃信无疑，不禁笑意逾浓。

　　另一边，木剑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然也。不过重剑无锋，也不过如此。”

　　“喂，木，你我相处多年，这可不厚道了！”

　　眼见着没完没了了，虽然这少年的身份令人心惊，但瞅着陷入争宠模式还不自知的木剑，浮生剑还是告辞了。

　　这锦衣貂裘的青年，一直站在木剑身侧，神情高傲，似乎万事万物都不值得挂心。离开之前，他的目光在昔日同伴身上流连片刻，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

　　见他离开，一位绿衣薄衫的青年，告罪一声，便追了上去。

　　金铃索默默地凝望着那二人远去的方向，直到无剑担忧地看着他，才摇了摇头，安静地站在原地。

　　走了几人，剩下的也算彼此相熟，木剑干脆将众人引至剑冢的石室，落座后，又开了几坛好酒。

　　方才一路上，独孤金书都在想木剑所说的话。
　　重剑无锋，多少人终其一生也难以达到，怎么到了他的口中，却不过尔尔呢？
　　此时美酒穿肠而过，再联想到木剑的身份，却是顿悟了。

　　独孤金书在江湖闯荡，因血统被名门正派拒之门外，他无根无凭，无门无派，却剑术高超，震慑四方。
　　靠的便是诚。
　　诚于心，诚于剑。
　　他若笑，便是喜，若是皱眉，便是心有不顺。路见不平，定要拔刀相助，快意恩仇，潇洒之极。
　　此刻，他心有所悟，而引他悟道之人就在眼前，自然要分享一番：“我曾听人说，武功练到级处，飞花摘叶皆可伤人。重剑虽强，仍需靠内力催动金铁之器，方可威力无匹。木剑，木剑。想必前辈的武功早已臻化境，不滞于物，且内功充沛，足以恃强凌弱。我以无招入剑道，不想还有无剑之境。”
　　说罢，连饮三杯，以示敬意。

　　无剑二字一出，席间静默一瞬。
　　五剑之境有五重境界，有的人，终其一生不可窥得分毫，而这少年，竟在短短半日间，悟透了这五重境界。

　　“我知你所想了。”木剑出声应道，举杯回敬，“你只当这是仙家福地，我等皆是兵器化形。那你可知，此处便有无剑？”

　　“自然。”独孤金书看向那未知名姓的少女，“姑娘便是无剑。”

　　“为何？”那少女强自压下惊喜之色，柔声问道。

　　“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不用剑便能杀人，岂非无剑？”

　　顿时，玄铁和屠龙朗笑出声，青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倚天轻咳一声，金铃索微低了头，掩去唇边笑意。

　　“你……”那少女又羞又气，双颊绯红，眸子里水光盈盈，完全没想到看似一本正经的主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可那少年的语气偏又真诚无比！

　　此刻，他正垂眸斟酒，抬眼时勾唇一笑，说不尽的风流肆意。

　　“若是我猜错了，便自罚三杯。若是对了，也罚三杯。”

　　“……为何？”无剑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被主人笑糊涂了。

　　“唐突佳人，岂非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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