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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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朝


      我在京城开辟府邸以后,秦青经常放班过来蹭饭吃,那秦家小妹秦钰双亦如是,二人都是豪爽的性子,小打小闹过后,又乐得嘻嘻哈哈。
      为官有些日子了,我逐渐知道了许多传闻,沈道文上次口中的东晋王,不想是个新来的王爷。
      东晋王刘倾尚在襁褓时,早已夭折,突然冒了个活的出来,满朝文武理所应当的质疑,皇上因此滴血验过亲,证实东晋王是真正的刘倾,因此堵住了悠悠之口。
      刘倾乃仪德贵妃之子。
      仪德贵妃生前为庄妃,当年的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盛宠之下,一度遭来妖妃骂名,那些骂名来得莫明其妙,总之妖妃之名愈传愈烈。戚贵妃也受宠多年,却不见挨骂,约莫是因戚贵妃懂得与皇上保持距离。
      后来戚国公弹劾赵丞相,直指赵丞相通敌叛国,因此皇上怒派侍卫去丞相府中搜查,果真搜出了赵丞相和姜竺国人通信的证物。因此赵氏满门抄斩,本该诛其九族,顾及庄妃,皇上减轻了惩罚。
      庄妃作为赵丞相之女,被文武百官谏言该褫夺封号贬为赎人,再送去国寺替父赎罪。
      赵丞相桃李满天下,他的一些门生纷纷替庄妃说话,还有一个文官不信老师叛国,一头撞死在了大殿上。
      这事,皇上左右为难了许久,他没将庄妃贬为庶人,只发配她去国寺祈福,没过多久,庄妃便在国寺薨逝了,后被追封为仪德贵妃。
      听说皇上伤心了一阵,足足半月不上朝,后来大病一场,他略微发福的身体就日渐消瘦成了如今这般。

      做史官后,我日日跟在皇上屁股后面写起居,加之了解皇上那段唏嘘的情爱,我便没那么怕他了,天子不过也是个凡人,有七情六欲,要吃喝拉撒,他只是一位站在高处俯瞰江山的孤家寡人。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每日早朝天不亮,满朝官员摸黑来到宫中,皆有人专门打灯引至城门。但我起得比其余官员更早,因此挨到放班后,我打着哈欠出了宫门,准备回府呼呼大睡。
      刚走出宫门不远,便看见一个容貌秀丽的男子立在原地出神,他身穿一袭玄色华服,衣上绣着四爪蟒纹,腰系双扣金玉带,足蹬黑色朝靴。
      他额前的发梳得整齐,没有一缕多余的发丝垂在脸侧,余晖下他的额头甚是亮堂,因此容颜比过去看着舒爽。他朱红嘴唇轻抿,逐渐向我走来,举手投足之间,宛如有春风吹拂。

      因着此人穿着,我便知晓了他的地位,遂规规矩矩拱手作揖,复杂请安道:“下官……见过东晋王。”

      温行知的脚步倏然一顿,他缓缓抬起下巴,一双琉璃般的眼睛被斜阳染成了棕金色,其眼神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晰,他喉咙动了一下,唤道:“沈从,我思念你。”
      刹那间,我鼻头略发酸,却垂头恭敬道:“下官昔日有眼无珠,待王爷多有冒犯,望您海涵,天色不早,下官身子疲乏,别过。”
      言罢,我昂首阔步朝街市上走去,后头那人跟着我的步伐一起走着,我强忍着心酸没回头。三年了,他抛弃我三年了,如今又突然出现,他在我身边总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叫我生气极了。
      等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他双手勒得很紧,在我耳后灼热呼吸道:“你在怨我么?”
      我绷紧的心缓缓松了些,平心静气道:“我怨你什么,你当王爷好啊,便不用再居无定所,苟且偷生、卧薪尝胆。”
      “你在怨我不辞而别。”温行知下巴在我肩上摩挲,他侧头吻住我的耳朵,顿时,我不禁一颤,脊梁骨有些发麻。
      我再也忍不住喷薄欲发的思念,一把将温行知推到墙角里去,我将他锁在墙壁之间,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我捏起他的下巴,粗鲁地吻住他那张嘴,他勾紧我的脖子,在嘴里回应着追逐于我。
      我们亲有小一会儿,我便离了嘴,将温行知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的脸庞有些透红,张着红唇呼吸的模样,令人心痒。
      我又低头,使劲咬了一下他红唇,他轻轻嘶气一声,不轻不重地将我给推开,便露齿浅笑道:“我今日来宫门口,等了你两个时辰。”
      我看着他,不说话。
      温行知伸出食指勾了一下我的手,他看着我,粲然继续笑道:“去我府上么?许多事说来话长,我慢慢讲给你听,可好?”
      我迟疑地点点头,板着一张脸,不跟他笑。
      温行知往前走了几步,发觉我还在原地,他过来牵我的手,把我往前面拉,一等到有人的地方,温行知就松了手。
      这时,景铄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他如常抱着一柄剑,他的耳根子很红,轻咳一声道:“我说公子在等哪位皇亲贵胄,原来是……七品史官,公子明知史官什么时候出宫,偏偏早了两个时辰在太阳底下站着等,挨到时间后才站到宫门口显眼的地方,史官真是莫大的荣幸。”
      听此话,我的气消了许多,我朝景铄似笑非笑道:“怎么,你羡慕,你妒忌?”
      景铄一凝,脸色微变,他瞪我一眼道:“我对公子绝无半点亵渎,我喜欢的是女子,你这个臭屁鬼。”
      “你喜欢驴子,也与我没有干系。”我不紧不慢跟在温行知身后,他如今是王爷,我自然不能与他并肩而行,因此,在大街上稍微保持了间距。
      景铄还想去说什么,温行知转头,用折扇捂住了他的嘴,温行知略有警告意味,“景铄。”
      景铄噤声没再言语,温行知走路时,刻意要等我一小步,这样便能并肩了,但我每回偏要落他一大步,在他的后面走,我出言提醒道:“你如今贵为王爷,规矩还是不要怠慢的好。”
      温行知望了一眼热闹的街景,应道:“是了。”
      一路来到东晋王府,王府坐落于繁华地段的末端,越往里走,人烟越稀少,路段逐渐冷冷清清,周围的青墙白瓦,便是王府的外墙范围。
      暗红的大门外站着神情严肃的带刀侍卫,他们见到来人,异口同声地叫了王爷。
      温行知微微颔首,他折扇往上一抬,指着那块大大的牌匾,嘴边的笑意不甚真心:“这是父皇为我亲自提笔,父皇的真迹龙飞凤舞,入木三分。”
      牌匾上的东晋王府四字,的确写得游云惊龙,但入木三分我半点没看出来,倒是有种缥缈无力的感觉,从右往左看,每个字的收尾都有点瑕疵。
      皇上的身子不大好,平常写字右手会发抖,足以可见他的身体是差了。
      我笑笑不语。
      走近王府中,满院的花朵让人应接不暇,我第一次见到百花齐放,路边两侧的木槿树开了些花苞,看着秀气淡雅。院子里种满的几乎都是木槿树,绿油油的草地占了大半的路,盆栽排列整齐,有几只黄黑相间的蜜蜂正在采蜜,飞得摇摇晃晃,嗡嗡叫。
      我看着前院儿的树,不禁脱口问道:“你为何如此钟爱木槿?”
      温行知侧颜温润,他脸上起了淡淡的笑意,眼神逐渐柔和:“木槿花繁花似锦,虽不那么惊艳,开得却很绚烂,其生命力极强,十分好养活,我自幼便觉得该如木槿一样,矢志弥坚,顽强得屹立于世。”
      我注视着木槿树上的一朵粉嫩花苞,道:“我也觉得木槿在花中算中庸之色,但是它是我喜欢的第一种花。”
      温行知眼神微微闪烁着,他反问:“那你为什么喜欢木槿?”
      我将目光转移至他面容上,抬起食指轻抚在他的唇边,温柔道:“因为一个……总爱消失的小混蛋。”
      温行知将我的手拉了下来,他带头走在蜿蜒的小路上,然后掩嘴笑道“什么?总爱消失的馄饨?本王可不懂阿从的意思。”
      我斗胆玩笑道:“好罢,刘馄饨。”
      温行知斜睨我一眼,轻笑出声:“御史好大的胆子,敢拿国姓开玩笑,等我明日进宫与父皇提一提,你的脑袋怕是要砍下来给本王当凳子做了。”
      “只要你舍得。”
      温行知无言以对。
      景铄早不知跑去了哪儿,王府里的丫鬟小厮十分零星,走好几步都看不见一个人影,定不是皇上苛刻了东晋王,皇上宠爱他还来不及,温行知喜静,怕是他自己安排的事。
      进入奢侈宽大的书房,落座后,方有小厮沏茶,小厮沏了茶,安安静静地退出去关好门,甚有教养也。书同与东晋王府的奴才相比,天差地别。
      温行知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拿出一块麒麟玉佩,说道:“这是父皇当年给我娘的定情玉佩,我也是靠了它,方能面见皇上,赵丞相昔日的门生虽多,有情有义者却为数不多。赵家暗卫手里有赵丞相写下的儒生名单,其中一位是正奉大夫,其为人刚正不阿,可放心托付,所以我进宫时,靠了正奉大夫引荐,因此恢复了身份。”
      我抿了一口茶,沉吟道:“那当年宫中夭折的刘倾……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温行知给了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徐徐道:“先从我娘开始讲起罢,她同为妾妃,不争不抢,待元后尊敬有加,待后宫阿姨和和乐乐,她的善良付错了地方,我一直……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此时,他眼神阴毒,充满了怨恨,他握着杯子的手,因用力骨泛着白。
      后宫嫔妃,除了已故皇后是正经主子,其余嫔妃依然是低微的妾,所有的皇子和帝姬都只能尊元后为母后,却不能唤嫔妃是母亲,只能称之为阿姨。
      温行知娓娓而谈,讲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故事,每每讲到他娘遭受苦楚时,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只剩下恨意,他捏杯子的手时而紧,时而松,牙齿也略微磨合着。

      大概便是,当年宫中传言,刘倾名字中的倾字是取自权倾天下,这股讹言愈演愈烈,最后皇上出面褫夺了一个妃子的封号,将其位分降为最低,并杖杀了一群嚼舌根的宫女,才没有人再继续胡说。
      背后推进讹言的人居心叵测,庄妃一时成为了众矢之的,遭人诬陷偷情,还好只是被人摆在床上没来得及做什么。
      庄妃这遭偷情未果,虽惹怒了皇上,但皇上念及浓浓情分,不忍杀了她,恰好前朝臣子连手谏言请求皇上将庄妃发配远地,这厢,皇上便顺了臣子的意,将其发配去国寺给太后祈福。
      赵家满门抄斩时,赵丞相料定庄妃兴许命不久矣,便将赵家所有的暗卫转移给庄妃以作最后的保护。
      庄妃已知回不去宫中,她作为亲娘不忍骨肉分离,更何况她也明白宫中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便想方设法将刘倾从皇宫里调包偷出来。
      这暗度陈仓的中间人,是已故贤妃。
      庄妃与贤妃自幼/交情匪浅,即使姐妹入宫,她们二人的感情依旧如初,贤妃不理俗事,不争不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常只在宫里念经。
      她安静的性子虽不受皇上喜爱,其淡泊名利的德行却深入人心,所以她第一次开口争取刘倾的抚养权时,皇上便一口答应了,况且她与庄妃之间感情要好是众所周知。
      贤妃将刘倾抱到膝下抚养时,悄悄与赵家暗卫将真皇子调包,温行知后来才逃过了一劫。
      刘倾替身被戚贵妃害死时,便是皇上眼中最钟爱的皇子夭折了,虽没有确切的证据指向贤妃,她照顾皇子不力,皇上大怒大悲,一杯毒酒将其赐死。
      而后,有个美人出来认罪,说是当年记恨庄妃责罚过她,所以鬼迷心窍杀了庄妃的儿子,她言罢,一头撞向柱子没死,倒是被皇上一条白绫赐死了,美人连皇陵都没入,草草被埋到其余地方安葬。
      可据温行知这几年所查,他安排进宫的细作说,美人与戚贵妃曾来往密切,她便是戚贵妃身边的一条走狗,也是一颗棋子。
      至于美人为何认罪替死,约莫有什么把柄握在戚贵妃手中,例如家人。
      温行知这些年躲躲藏藏,乔装打扮,多次遭人暗杀,该是戚氏一族的人作妖,只是他手上没证据,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至于温老爷只是个会经商的部下。
      我得知温行知所遭受的一切,对他存的那半点怨气消失得荡然无存。他这些年如履薄冰,活得艰辛屈辱,没有一个夜晚是睡得完全踏实,我又有什么呢?

      我突然明白,他不是不辞而别,而是知道还有再见的那一日。如若这次他潜入京中不成功,被戚氏一族害死,我对此事不得而知,便依旧活得没心没肺。
      温行知自始至终都在替我着想,他从不说什么,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做最坏的打算,他想让我的记忆停留在岁月里,想把彼此之间最宁静美好的日子留在我的脑海中。
      而他若一个不幸,承受着所有苦难,消失在这个世上时,没人替他伤心,也没人替他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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