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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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毒


      夜晚戌时,乌云遮月飘飘渺渺,夜幕星辰零零。
      屋内灯火阑珊,几只蜡烛因风摇曳,我倚靠在坐榻上看禁.书解闷,脑中不由得浮起温行知的模样,竟又开始思春了,我拿出木槿花手帕,睹物思人,惆怅地长叹短吁。
      屋外突然发出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书同地呐喊,“少……少爷!温公子……温公子出事儿了!!”
      我眉头一皱,连忙藏起禁.书,匆匆打开房门后,紧张问道:“你胡言乱语吼甚?何事?温行知不是去商游了么?能出什么事?”
      书同的额头冒着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气喘着咽了一下口水,才用食指马上指向外面,慌张道:“温公子一身血迹,倒在了大门口,他敲门时报了名讳,守夜护卫听闻过温公子的名讳,他们开门后见人已晕,就派人来进来通传,老爷那边有人去了,我……”
      我耳边仿佛听见天上打了一道雷,未待书同说完话,我便急急出了院子,慌张无措地跑向大门口,中途还撞倒了几个小厮丫鬟。
      我气喘吁吁地来到正门,护卫几个作揖唤我少爷,我踏出门槛一看,心中骇然。
      温行知斜躺在地上,左肩上插了一只箭头,箭杆已经被割短了。他脸色惨白,双眸紧闭,唇色无华,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正渗着血。
      他里头素白衣裳已经被染得红白相间,外头披了我那日送的貉子毛斗篷,斗篷褴褛,像是被人割过。
      我胸中激愤,如有大火烧身,烧得我心肺冒油,我恨不得把伤了温行知的人抽筋扒皮,不禁迁怒于护卫,转头怒吼道,“你们还愣着作甚?!一群废物,不晓得抬人进去么?!”
      大家从未见我发过火,一时吓得战战兢兢,立马抬起温行知的手脚,一前一后往府里带。
      若不是他左肩上有一支箭头,我早将他背起来了,就怕戳着他伤口。
      沈道文携着小厮迎面赶来,他一瞧温行知的模样,也盛怒不已,沈道文料定歹人还在附近,便差了人派官兵前去捉拿刺客。
      沈道文又命小厮去请郎中,我们一同将温行知送去厢房里,书同加派丫鬟过来服侍,屋里点上蜡烛后。温行知才被稳稳妥妥地放在榻上,我细看,他唇色隐隐发紫,我急切地问老爷子:“爹,你看看行知的面色,他嘴上发紫,莫不是中毒了?”
      沈道文神情肃穆,他俯身看了看晚辈,一双眉毛越蹙越紧,他慎重道:“怕是了……”他将目光转至箭头上,口气隐隐发怒:“或许是这箭上的问题,看来对方是想将温贤侄置于死地,放箭不够,竟还抹毒,天子附近就出了这等事,真是明目张胆!”
      我再愤懑也做不了什么,便让沈道文再派点人手去城周一带搜查。
      小半会儿后,郎中提着药箱风尘仆仆地赶来,他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想必在睡梦中就被人吵醒,匆匆给拉了过来。
      我和沈道文连忙给大夫让位,书同搬来一个板凳放在床边,郎中随意坐了下,他先瞧一瞧箭头,又拨开温行知的眼皮观察,他把脉后说什么经脉紊乱、毒已侵身。
      我客气问道:“可救得好吗?”
      郎中面容严肃,老眼若有若无地眯起,他继续把脉,含着一口痰道:“救是能救,还好没伤及重要地方,只不过箭头上有毒,若拔了出来,失血过多恐会伤及性命,刚拔箭那会子,要请个人帮这位公子清清毒,清毒者怕是会染些毒,不过不重,应该无大碍。”
      我连忙自荐:“我来清毒就是。”
      沈道文的眉头顿时向上皱起,他额头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了,他沉声道:“书同来即可,你是少爷,替人清什么毒,你做了,要那些服侍的人有什么用?”
      我诚心诚意道:“父亲,行知于我有教书之恩,若不是他,我恐怕考不上进士,儿如今能去太学也是靠了他,眼下替恩师祛毒,应不在话下,如此才是知恩图报的大好男儿。”
      沈道文暂时无话可说,烛火下,他的官服忽明忽暗,那双黑色的厚底鞋与床下的漆黑融为一体,黑靴向门口转移,沈道文便负手往屋外走,才老气横秋道:“看来温贤侄有救,并无大碍,我去搜查歹人了,你好些照顾你恩公。”
      我一喜,忙答应道:“自然,自然。”

      郎中一点一点剪破温行知的白衣裳,白衣烂得不成样子,几乎都是鲜红血迹。
      郎中拔箭的那一刹,又快又准,温行知左肩的皮肉瞬间翻起,鲜红液体喷薄欲出,病人眉间有痛苦之色,整张脸皱成了一团,他难受地呻.吟,只不过他没有醒,那大抵是身体反应。
      我忙坐到床畔边上,俯身吮.吸他的伤口,嘴中腥味浓重,我吸一口,便侧头往痰盂里吐一口黑血。
      书同屏声敛气地端着痰盂,此景他看得全神贯注,忧心道:“少爷,还是我来吧,报恩不在乎一时,这血黑的,你若生病了怎么是好,你是金贵之人,我命糙,换我吧。”
      我吐了一口黑血,逮着空子说话道:“别碍事,起开些,你手上的痰盂歪了!连痰盂都端不好,还清劳什子毒!”
      书同喔一声,连忙端正了痰盂。
      我扒着温行知的衣裳,继续替他清毒,他伤口边缘的皮肤白如云片糕,细腻娇嫩。我有些口干,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竟将含在嘴中的那口毒血给吞了,我连忙用手指压舌催吐,啥都没吐出来。
      郎中在一旁调药所以没看见,我抬头问道:“杏林,若吞了黑血会如何?”
      他撩了一下袖子,放下一个棕色瓶子,才转头回答道:“会晕。”
      我将将听完这两字,头就晕晕乎乎的,身子一栽,陷入了一片黑漆漆之中。

      次日清早,我睁眼后视线模糊不清,搓了搓眼睛,才看见春芙眼带血丝地守在我床边,她见我醒了,兴奋说了好些话,才忙跑向厨房端药去。
      我这脑袋还是很晕,下榻后,我扶着墙像蜗牛一样走到门口,问那守门丫鬟道:“府中昨夜来的贵客,可安然无恙了?”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张小脸表情茫然,皆摇头道不知。
      我随意指了个人去打听,便扶着墙壁,四肢发抖地摸回床上躺下来歇息,仅仅走了几步路,我浑身都在冒虚汗,而且乏力。
      很快,春芙端来一碗黑糊糊的良药,碗边正冒着氤氲白气,她小心地端着碗,温和解说:“少爷,郎中说解毒.药糊要吃几日,若是体内留了毒素,人到中年后会引发一些病症。”
      我听了,想伸手端过来一口喝完,略急道:“那快给我。”
      我的手抓了个空,被春芙给躲开了,她舀了一勺药糊,吹吹热气,轻声道:“药熬了许久才熬成的药糊,里面加了些清毒的草药,很烫,还是妾身喂你吧。”
      我是没力气,便由着春芙喂我吃药了。

      我派去厢房的丫鬟回来后,说温行知已无大碍,就剩苏醒为安。我心里的大石头稍微落下了,但仍很牵挂于他,所以在屋里坐卧难安。
      一刻钟后,李氏打扮素净,穿戴整齐地来了我屋里,她坐在床畔边,单手撑着床榻,责备一通我给温行知清毒的事,我低着头伏低做小,但凡她骂什么,我都顺从地说是。
      母亲责备我过后,她开始担心我身子不好,语气一时变得可怜,我舍不得娘亲担忧,便强打起精神活蹦乱跳地给她瞧,她往我身上左看看,右看看,仔细检查了一回,才安了心。
      待李氏带着一群丫鬟走后,我整个人虚脱完全趴了,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用膳时,春芙端了饭菜来房里喂我,我被她服侍了几年,自知她是个贴心小棉袄,只不过我与她没有多余的情,如今她做了妾还衣不解带地照顾我,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自己端了碗食饭,对她讲道:“你晓得我们只是做假戏,如今你明面上是做姨娘的人,算是半个主子,下人的活交给下人做,你去歇息吧。”
      春芙用纤纤玉手手搅着帕子,她扁扁嘴,咬着唇道:“少爷,正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姨娘,就该做给人看,让别人看看我们有多如胶似漆,这样就没人怀疑你……有隐疾了。”
      我心里发虚,干笑道:“此话不假,要拿捏好分寸,你该知盛极必衰的道理,若有人妒忌你得宠,暗暗中伤你,我也不好费心保你,特别是我去太学后,无人能护你,你就得多讨好我娘,王姨娘那边儿就别亲近了。”
      春芙心思一拐弯,便知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她点点头,嘴角下垂道:“晓得了,我出身低贱,做姨娘已算抬高,再怎么我还是个妾,将来少爷要娶夫人,我不是正房,看着太得宠,也许会被人传有妖,夫人也会不悦,妾身是知道的。”
      我胃口欠佳,只吃了少部分饭菜,就将碗递给了春芙,为其画大饼道:“明白便好,我沈府也算清白干净,但你不要以为就平顺了,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琢磨事情,要多用点心思,不说七窍玲珑心,若是懂得怎样把姨娘做到极致,你做主子才有望。”

      春芙跟我说了一会子话,便端着木盘出去了。

      下午睡两个时辰,一觉睡到了傍晚,我已养足精神,便去沈道文书房里打听刺客的事,他眉头紧锁,凝神静气道:“歹人一无所获,恶劣的是,温府一家包括老少仆从一共五十余人,在京畿官道上被刺客明目张胆埋伏,除了温贤侄,无一人生还。”
      他这话说得我脊背发凉,也怒不可遏,即便是山贼也不敢在官道劫人,更何况还是京畿官道,是何人竟敢胆大包天在京畿官道行刺,杀人全家?
      我心疼极了温行知,那么景铄也遭了毒手吗?我的悲愤也只能先往下吞。
      温行知并无仇家,只有一个张闵晖结过梁子,我心下揣度了一个可能,便鲁莽问道:“会不会是中大夫家做的?”
      沈道文的手一顿,他没好气看我一眼,他斩钉截铁道:“不会,你瞎猜测也要有个度,除非中大夫不想当官了,在京畿官道杀那么多人,便是高官也不敢胡乱来的。”他又问:“你向来与温贤侄交好,可知他家与谁结过仇?”
      我摸着下巴,如实道:“我所知的,就张闵晖上回在诗会上劫色不成,被我俩给揍了一顿,其余的便不知了,温府坐立深巷,地段很是偏僻,周围住的都是小门小户,即便得罪了邻里,那些平民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沈道文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脚步声甚是沉闷,暗色下衣摆随着他的走动而飘荡,门关着,屋内光线不亮,沈道文整个人蒙上一层暗光,他低沉道:“这事儿惊动了京兆尹,本地知府移交了案子,京城那边儿已着手开始查案了,只不过温员外是个游走的商贾,不好查,指不定他从前在外地得罪了什么人。”语气一顿,他又抬头道:“至于温员外的尸体,仵作检验过了,脖子上被利落抹了一刀而亡,等温贤侄醒后,你带他去见温员外最后一面,大理寺少卿那边也要提一份口供线索,你们坐马车去即是了,届时我派几个官兵保护你们。”
      我看着他的黑靴,又抬头看向明亮的窗户,低闷说:“嗯,也不晓得行知何时能醒来。”

      屋外有护卫进来通传,护卫给了沈道文一份书信,似乎有事要办,他捏着书信急匆匆地走了。

      此时天色已黑,我唉声叹气地去东厢房看望温行知,他衣裳已被换过,黑发半散地垂在肩侧,那双细长的眉眼自然闭着,嘴唇苍白极了。

      我静悄悄地坐到床畔边,温行知的手搭放在被子上,我缓缓握住他的手,夜里凉得很,他的体温也很凉,我把他的手臂放进被中,又替他掖了掖被角。
      我想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一吻,犹豫着,我差一点就快亲上了,即便行知未醒,我最终还是没有胆子偷亲一下。
      我叹息:“我想见你,只是不曾想再见你时,你会落得如此地步,那么,我宁愿永不见你,换你安然无恙,若你醒来晓得温老爷没了……景硕没了……那该有多痛。”
      我用指腹摩挲着他凉而惨白的脸庞,由衷替他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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