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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竹岗（一）
两日后，雪落了又停，终于天明气清。
“泥滑滑，苦竹岗[注1]，雪萧萧，送仙桥。渡桥过客作归人，无灾无劫证长生。”
一辆雍容华贵的马车驶在山道上，驾车的老人戴一顶厚厚的毡帽，上边落了一层未化的薄雪。
他听见马车内传来的歌声，转头掀开帘子，对里头道：“小少爷，您在唱什么呢？”
车帘子一揭，立刻有阵暖意铺面漫来。里头倚着一个身着绿袍、整个人也如同一块碧玉般的少年，笑嘻嘻地冲他道：“老余，我在唱出城的时候听到的一首歌谣，叫做《送仙谣》。”
老余“啊”了一声，转过身继续驾车，一面道：“我知道，是说的‘白桥渡我’吧？这也是绫州城三绝盛景之一呢，说起来，它和‘兰因灯红’都在冬日里，兰因灯会一年一度，可‘白桥渡我’却罕见的很，有人说得修几辈子的福气才能见上一回。”
“我不信。”少年顽皮地一笑，“这可不是讲修福，而是讲缘分，有缘之人肯定一次就能碰上——哎，老余，若是缘分到了，白桥上的仙人要渡我成仙，你可不许拦我。”
自家这位小少爷向来痴迷修仙，不过因老爷不允许他入玄门，便一直只能过过嘴瘾，老余也配合着开玩笑道：“不拦！我哪能拦啊！”
“你别说，这几日的天气真的有些奇怪，”车内的少年当了真，掰着手指头和老余认认真真地算，“咱们刚到绫州城的时候，压根没有雪，兰因灯会那天下了雪，半天就停，这两日也在下雪，都是下个一时半会儿，雪却积得很厚……所以我觉得，这可能是白仙人的暗示，今日极有可能会有白桥！”
老余大概是不怎么认同，不好拂少年的兴致，便在外头瞎应道：“嗯，嗯嗯。”
应着应着，车子猛然一震，少年没坐稳，从软垫上滑了下去，“哎哟”一声摔在地上，老余却忽然没声儿了。
少年揉了揉屁/股，讶异地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只见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漫天的风雪，正铺天盖地盘旋回绕，势要把整座山岗都吞没一般。
那无数雪粒汇聚当空、横贯而过的模样，像一条长龙，又……像极了一道白桥。
白桥……
白桥！
少年并不是叶公好龙，相反，他兴奋得几乎能原地跳起来，他立刻跳下马车，直朝那道白桥奔去。
·
几个时辰过后，山道上又驶来了另一辆马车。
较之先前的那辆，这辆显得普通许多，车门边挂了一只鸟笼，里头站着一只花鹦鹉，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路面。暗色的帘子偶尔被寒风吹开，露出里边简单的陈设。
驾车的是个少年，穿着淡色衣裳，脊背挺得笔直，神情严肃，让人觉得他不是在赶车，而是在主持什么庄严的祭祀仪式。
车里边斜倚着一名身穿黑色大氅的年轻男人，他长发不簪，很随意地散在肩头，慢悠悠地道：“长宁，若是赶车累了，便靠边歇一会儿。”
赶车的少年立即道：“魏……啊不，秦公子，我不累，不累。”
连带着人又坐直了几分。
“我是说，”魏轻时倾身上前，压低了声音道，“不必赶这么快，若是这岗上有妖物，咱们总得给对方留一点下手的机会不是？”
长宁面色一红，立刻一勒缰绳：“是！”
他太紧张了——从前天得知自己即将陪同这位赫赫有名的玄门前辈一同出门开始，就紧张得不得了。
他担心自己太过笨手笨脚，会给魏前辈添乱，甚至让魏前辈对天灵派的印象大打折扣。这两天他几乎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虽然见了面，长宁发现这位魏前辈与“令行禁止”、“不苟言笑”等词相去甚远，甚至相反，可以说是十分平易近人，但是还是放松不下来，时刻提醒自己绷紧神经——这可是关乎天灵派的大事，自己万万不可掉链子！
长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缰绳不松不紧地抓在手中，一面驾车，一面用眼角余光留神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就在这时，半空中忽地响起一声箭啸，有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长宁下意识地一勒缰绳，那羽箭直直飞过来，楔入车门一侧的木头里，发出“当“的一声闷响，箭尾犹在震颤不止。
长宁凑近了看，只见这箭十分粗制滥造，箭杆削得毛毛躁躁，尾部的羽毛颜色暗淡且不一，还是秃的。
“没碰上妖物，大概是碰见土匪了。”长宁低声朝车里道。
“干什么呢？！转回来！”立即有人大喝。
长宁立刻作出了一副瑟缩的模样，颤颤巍巍地转过头：“英雄饶命！小弟只是带我家大哥去华城看郎中……”
只见周围山岗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大小旗子，颜色各异，写的内容也五花八门。有的写“过路留财”，有的写“大王在此”，还有的干脆画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火柴人，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从画工来看，可能有辟邪之功效。
马车正前方不远处的雪地上，站着几个山匪。
为首的那个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穿着大袄，外披铁甲，手里拎着一把环刀，他身后的几人，高矮胖瘦不一，有的穿了铁甲，有的只穿棉袄，还有的赤/膊，武器也各色各样，比较正常的有刀有剑，比较出格的就是扳手菜刀一类。
大概也是一群人拼拼凑凑，所能拿出的最好装备了。
匪首将手里的环刀晃得哗哗作响：“看郎中？什么大哥？下车看看？车里的，说你呢！”
魏轻时却半天不出声，长宁压低了嗓音：“秦……公子。”
这一趟，他们兵分两路——魏前辈带着自己去华城寻访一个叫作“木剑阁”的门派，而贺掌门和黄掌门等人，则是追查苦竹岗妖魔一事。
去华城要路过苦竹岗，因避免打草惊蛇，几人没有御剑，贺掌门和黄掌门为了调查方便，佯装成过路书生，步行过来，脚程略慢了一些，而长宁则负责驾车，带魏前辈赶往华城一带，寻找二十年前的木剑阁。
既然眼前这些山匪，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和妖物无关，那么自然是少惹事为妙，长宁打算胡诌一个借口，先蒙混过关，总之，千万不能耽搁去华城的行程。
那匪首见车里的人不搭理自己，皱了皱眉：“你家大哥是聋子？听不到我们说话？”
长宁不知道魏前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赔笑道：“我也……我也不知道，约莫是睡着了，我这就叫他起来。”
他一面说话，一面下车站到一边，看似是给山匪们让道，实则是为了万一山匪突然发难，自己好出手一些。
他正要伸手掀开帘子，山匪们已经到了眼前，有人伸手搡了他一把：“滚远点儿！”
匪首一把扯下车帘，只见里边斜倚了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年轻男人，眉目生得挺英俊，就是眼角眉梢似乎都带了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叫人看了心里极其火大。
匪首一把将环刀插/进车板里数寸，凶神恶煞地道：“快下车，不然老子杀了你！”
他本来面貌就颇为凶恶，又加上这时候故意作出威吓的态势，效果可谓奇佳，绝对能让小儿夜啼，哭声不止。
若是一般人家的公子，看了早该吓得屁滚尿流了。
可那黑衣男人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而后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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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注1]出自梅尧臣《禽言四首其四竹鸡》，原文：泥滑滑，苦竹冈。雨萧萧，马上郎。马蹄凌兢雨又急，此鸟为君应断肠。
把前边改了改，后边的“渡桥过客作归人，无灾无劫证长生。”也是我瞎姬八写的。
不是新案子，和兰因是同一卷，就是战线拉得有点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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