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

作者:莫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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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藏不露(11月30修)


      天恒二十六年三月初一,北辽公主萧玉露,以皇子妃仪仗离开容华宫,出了承天门,一千鲜衣卫随扈左右,北辽使臣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出了皇城。

      仪仗自长江渡口登船,打算与来时一般依然走运河水道直达顺天府登陆。岂料在随行侍女登船时出了一点小事故,踏板忽然断裂,至十几个侍女同时落水。
      侍卫们连同鲜衣卫,将公主与大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余随侍愣了片刻之后,便手忙脚乱的下水救人,启程的吉时也因此而耽搁了近一个时辰,幸好有惊无险,清点后人数不多不少,只那十几个落汤鸡侍女被安置在船舱里,瑟瑟发抖着挤成一团。

      三月初乍暖还寒,尤其这一日天气并不十分晴朗,更有连绵阴雨。萧澜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放开紧紧抓住的玉露的手。
      他转头瞧着玉露惊魂未定的模样,心头不由一软,柔声道:“不怕,我在。”
      玉露抬头瞧着大哥,不知为何湿了眼眶。萧澜似知她心思,抬手欲如往日一般去摸她的发顶,却在将碰未碰时收掌成拳,愣是拽了回来。他转开眼,低着头,默了半晌才轻声道:“不知那些落水之人如何了,我去瞧瞧。”
      言罢也不抬头,转身便去。玉露望着那玉色锦袍的下摆一点点飘出了船舱,眼眶里的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圆滚滚跌在船板上砸出了一朵朵水花儿。

      萧澜去了那落水侍女的船舱,蹙眉找了找,发觉很难从那一堆落汤鸡里找出那个曾经瞟过一眼的少女,于是吩咐随从几句,便去外面等。
      随从开了嗓子吼了一声:“路雨!”
      那挤做一团的少女有几个抬了抬头又飞快地低了下去,却无人应声。随从不耐烦的又吼了一声:“路雨,有叫路雨的没有?”
      这时候,一堆淌着水的乱发里,仰起了一张红朴朴的小圆脸,眨巴眨巴大眼睛,突然跳了起来,就像屁股突然被钉子扎了似的,完全没有过渡地跳了起来,吓得挤在她身边的侍女们惊呼着爬开。那圆脸大眼睛的侍女高举着手,一路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吓得那随从也往后退了两步,打量了她一番,才迟疑着道:“你是,路雨?”
      圆脸侍女使劲点头,那频率,随从很担心她会把那细脖子折断。
      “你不会说话?”
      圆脸侍女又点了一阵子头,随从不耐烦的挥挥手:“跟我走吧。”
      圆脸侍女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子,悄悄吐了口气。

      舱外站着的萧澜正对着水面发呆,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来,只瞧见一个抖如筛糠的瘦小女子,脸被湿乱的长发蒙着,看不真切。只一双大眼睛从一缕一缕的湿发中间盯着他,戒备又好奇。
      萧澜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可亲一些:“你兄长托我照看你,将你带回上京,从今儿起,你就跟在公主身边儿吧。”
      圆脸大眼睛的侍女继续点头。萧澜不禁笑了,指指那随从道:“好了,你先随他去舱房沐浴更衣。”
      这一回,那侍女没有点头,而是别别扭扭地行了一个北辽女子的官礼,扭头去了。
      ……

      大内容华宫。
      五皇子楚安端端正正坐在下首,正中主位上的容贵妃却是心不在焉的歪靠着。
      “落水的只是些侍女,玉露……无事。”五皇子道。
      容贵妃淡淡嗯了一声。
      “一千京畿卫随行,该不会再有闪失。”
      容贵妃抬眼瞧了瞧门外天色,细雨密密织着,廊前阶下均是湿湿亮亮。她叹了口气:“皇上定要将漕运给了沈家,想必不会是恩赏。”
      五皇子颔首:“我会派人盯着,保北辽使团顺利回返。”
      容贵妃忽将目光转向五皇子,竟带了些许恼怒:“北辽使团出了事,烦心的是沈家,若是玉露出了事……”
      她故意停下不言,五皇子却已深解其意:“母妃教训得是,儿臣保她毫发无伤。”
      容贵妃‘哼’了一声道:“莫要像来时那般,被人劫了,却都不知是何人动的手。”
      五皇子匆忙起身,一撩衣袍下摆跪在殿中:“儿臣知错。”
      “行了,你先回去吧。”容贵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也缓缓起身。殿门口候着的黄公公小跑着赶过来,扶着容贵妃往后堂而去。

      五皇子并未抬头,却一直瞧着那蜜合色凤尾裙与那绯色太监袍摆飘飘荡荡地相伴而去,偶尔交叠相碰,那华贵衣料便会‘嚓嚓’呼应。本是极细微的声响,却在他耳中极度放大,刺得他眯起眼睛。聚扰的目光便顺着那绯色下摆往上,到那佝偻的背,斑白的鬓,直到头顶上那一丝不苟的六梁冠……

      ……
      宁王府,雪海听香园。
      龙雀无精打彩地靠着廊柱,抬眼瞧着乌沉沉的天色发呆。承影披着细雨从院子外跑来,站在廊下抖了抖裙上雨珠,又抹了把脸道:“行啦,这会儿估计都出了江宁城了。”
      龙雀眼珠动了动,忽然看着承影道:“你说,小姐为何要让她装哑巴?那丫头嘴那么欠,还不得闷死?”
      承影正弯着腰,查看半湿的鞋子,头也不抬地道:“朵朵那性子,一说话准露馅儿,倒不如让她装个哑巴省心。”
      龙雀撅了嘴:“也不知那丫头会不会着凉,这鬼天气,说凉就凉。”
      承影也停了整理衣裙的动作,抬头瞧着天色。二人半仰着头,皆是一脸惆怅。

      随着一阵沙沙的脚步声,自红泥苑花门走进来二人,一人兀自前行,一人打伞随侍。前行的衣衫干爽,随侍的却已衣衫半湿,颇为狼狈。
      是叶婉兰和她的贴身女侍碧桃。
      廊下惆怅的二人立刻精神抖擞,分站殿门两侧。承影上前行了礼虚迎了一步道:“侧妃娘娘当心,王妃正等着您呢。”
      婉兰点了点头,在廊下整了整衣裳,正待往殿内而去,却扫见身后湿漉漉的碧桃也要跟着进去,她蹙了眉,轻声训斥:“你衣衫不洁,就等在外面吧。”
      碧桃不甘心地张了张嘴,又看了看自己那已踩了泥污的鞋子,终于还是轻应了声‘是。’

      婉兰进入主殿的时候,宋青正靠在榻上看书。见她进来,宋青摆手免了她的礼,又指了指桌上的信道:“千臣的信,夹在我的信里一并寄来,我猜你该不愿被旁人看到。”
      婉兰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喜悦,但很快归于平静,她仍是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道了声:“多谢王妃。”便取了信,细细看了。
      信不长,只一页纸,婉兰却反反复复看了许久。宋青也不理她,只静静翻着手里的书,甚至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终于,婉兰将手中的信搓成一条,看了宋青一眼,便欲揣入袖中。宋青忽然道:“桌上有现成的火折子。”
      婉兰看了看桌上,不仅有火折子,还有一只小巧精致的铜盆。她犹豫了一下,终是吹燃了火折子,将信点了,丢进铜盆,直盯着它化为灰烬,方才起身,再次行礼:“婢妾谢过王妃!”

      宋青抬头瞧着婉兰,忽然道:“兰侧妃如此信得过本宫,是否表明,你已选择站在本宫一边。”
      婉兰垂首道:“婢妾定以王妃马首是瞻。”
      宋青放下书,起身踱到婉兰身边,似笑非笑道:“婉兰,我一直觉得你是聪明人,那些避重就轻的场面话就不必说了。”
      婉兰抬头飞快地扫了宋青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帘:“婢妾出身低微,只愿追随王妃,在这王府中求得立锥之地。”
      “王府中?”宋青笑道:“那么,王府之外呢?”

      婉兰抬起头,直视宋青,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片无辜:“王妃此言,婢妾不懂。”
      宋青轻声一笑,转身慢慢走向软榻,同时慢条斯理的说:“大漠里时有流寇,称之为沙盗。沙盗很是凶悍,却也很有原则。一般来说,他们只求财不取命。但若是你运气不好,同时遇到两拨沙盗,你该怎么办呢?”
      说到此处,宋青话音一顿,转身看向婉兰。婉兰状若迷茫,目光却是控制不住的闪烁不定。宋青又是微微一笑,往软榻上一歪,“兰侧妃如此聪慧,定不会舍命不舍财,那么,聪慧的兰侧妃是会将财物一分为二,同时周旋于两拨沙盗呢,还是深藏不露,待那两拨沙盗斗个你死我活之后,择胜者而投之呢?”

      婉兰那迷茫的表情有些难以为继,她眨了眨眼睛,索性换个表情,是她最拿手的无辜无措。
      “若你还是不懂,我可以说得更明白一些。”宋青忽然收了笑意,目光如炬地盯着婉兰:“叶千臣,是你左右逢源的饵,还是,你深藏不露的财?”
      叶婉兰脸色煞白,双唇止不住的颤抖,却被她倔强地紧抿成一线。
      “或许你觉得将叶千臣送进宋家军是双保险,万一哪一头事败,你进可攻退可守。我不得不说,这是个险中求胜的好主意。不过你还是低估了那个‘险’字。你恐怕想不到,叶千臣进了我宋家军,便由不得你来指手划脚。我若觉得你姐弟另有所图,第一个祭旗的,便是叶千臣!”宋青字字如刀,说得毫不留情,与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判若两人。

      叶婉兰全身颤抖,却仍咬着牙关不置一言。宋青却又轻轻叹了口气:“这世上,没有人能同踩两船而不翻。”
      “王妃所言,婢妾不懂!”叶婉兰铁嘴钢牙,声音虽小,却字字如钉:“婢妾只是……只愿胞弟有个好去处!”
      宋青撇了撇嘴,点头道:“这么说倒也不错。你把叶千臣偷藏到宋家军,若是我们胜了,你的地位只高不低,叶千臣更可以光明正大借你的光。若是我们败了,你大可以告诉你的雇主,叶千臣,只是你放在宋家军的暗桩。”
      叶婉兰背脊挺得笔直,藏在衣袖里的手臂却是不住的颤抖,即便握紧成拳,仍旧遏制不住。她咬着牙,把心一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脆弱的膝盖磕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咔的一声轻响,叶婉兰一声不吭,即刻以额触地,‘砰砰砰’三声,而后抬起印血的额头,和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泪眼朦胧地道:“王妃若是有疑,婉兰可立毙于此,只求王妃放过千臣,他当真只想建功沙场,立业扬眉!”
      宋青震惊地看着叶婉兰这一串声泪俱下的表演,赞叹之余着实在心底里佩服了一番,若不是她起初暴露的那一瞬间的忐忑不安,宋青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面无表情,与泪眼婆娑的叶婉兰默默对视。

      忽而一人掀帘而入,宋青不为所动,盯着叶婉兰的双目一动不动。
      叶婉兰却似被吓了一跳,转头过去看到面无表情的凌楚寒时,那一双盈眶的泪眼大雨滂沱,她似乎还欲起身见礼,却无论如何也撑不起那娇弱的身躯。

      凌楚寒静静站了片刻,目光从叶婉兰的身上缓缓转向宋青,宋青却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婉兰凉凉道:“碧桃是谁的人?”
      叶婉兰娇软的身躯因凌楚寒的到来而颤抖得更加厉害,她不看宋青,只盯着凌楚寒:“王爷……”
      凌楚寒终于收回审视宋青的目光,低头瞧着婉兰,淡淡道:“王妃在问你话呢。”

      婉兰本就抖若筛糠的身体更加难以控制,她咬着唇,凄凄哀哀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凌楚寒,须臾,她哽咽着低下头:“婢妾只知,碧桃来自叶家。”
      宋青注意到,她用一句‘来自叶家’避重就轻,仿佛只是不谙于‘谁的人’这三个字的深意,这恰是婉兰的聪明之处,这样的答案可不就是一个寻常闺阁女子对于‘出处’一类问题,应有的理解么?但宋青的直觉却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叶婉兰是一个单纯的闺阁女子,她盯着她道:“那春芳呢?”

      “春芳……”叶婉兰似乎没想到宋青会说出这个名字,她怔了怔,头却缓缓抬起,剪水双眸中染上疑惑:“春芳也来自叶家。”
      “那她出宫之后,却为何没有回去叶府?”
      “春芳虽也出自叶家,但因自幼便与我相伴,并不得府中掌事欢喜,她回去怕也不得安生。于是我便给了她银钱,让她自做打算。”
      “她又为何会出现在西北?为何会更名换姓,成了四皇子的侍婢?”
      宋青这一句出口,婉兰明显一滞,连凌楚寒都微微眯起了眼。
      宋青道:“你先是得知四皇子将去西北的消息,后又借本宫的手,将春芳打发出去,让她寻找时机,接近四皇子。”
      婉兰双目圆睁,似是被宋青的推断惊着了,半晌不作声。

      宋青盯着她,步步紧逼:“春芳接近四皇子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叶千臣,你借我的手将叶千臣送到西北,宋家军是你保命的第一道屏障,而另一道飞黄腾达的屏障,却是在四皇子的身上。你押上了弟弟和奴婢的命,来搏你自己后半生的平安富贵,这当真是一笔好买卖!”
      “我……我……没有。”婉兰呆呆地望着宋青,那双大眼睛里,有错愕、有慌恐、有愤怒、有委屈,丝丝缕缕,层次分明,俨然便是一个蒙冤受屈百口莫辩的小女子。
      宋青不由又是一叹,既叹自己居然能将她脸上复杂的情绪看得如此分明,又叹这个女人,若当真是在演戏,那这戏也演得忒是出神入画了。让她都不禁再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当真是她猜错了?

      “行了!”凌楚寒突然出声,向宋青递了个眼色,宋青于是闭了嘴。
      她如今只是怀疑和猜测,并没有确凿证据。若她所猜不假,以叶婉兰的狡猾,她不但逼不出真话,反而要打草惊蛇。若当真是她猜错了,冤枉了叶婉兰也是不好。
      凌楚寒已弯腰一把抱起婉兰,也不看宋青,只淡淡吩咐:“兰儿伤了腿,自今日起在风露轩养伤。本王离京后,会加派人手看护,请王妃传话下去,若无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风露轩!”
      宋青眉梢一挑,这是要软禁叶婉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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