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上雪

　　澜沧江畔，两岸翠柏耸立，青青林海绵延。
　　澜沧江的江水，时而水流踹急，像千军万马般奔腾，时而温情舒缓，像高山流水般流畅。江的两侧，悬崖峭壁嵩山峻岭，怪石嶙峋，给澜沧江增添了几分神秘。
　　剑川古镇，位于澜沧江拐弯的一座山脉间，剑川的位置很特别，居于半山腰之中，却暗藏着一块平原之地。
　　剑川古镇始建于明朝，原有古城巍峨壮观，古城墙、樵楼1952年拆除。现四门护城河、壕桥犹存，古城墙基础清晰，明代建成的街巷道路走向不变，尺度不变，格局不变，历经沧桑，古貌依旧。剑川古镇地处要道，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路，也是日常民间商贾云集的地方，当初大明皇帝朱元璋坐了天下，连年征战已是民不聊生，为了修生养息，皇上以农养商治理国家思路，广修河道码头，大力建造商埠集市，以增加南北货物的流通，拉动大明政府经济实力提升。
　　剑川也是第一批建造的商埠集市，清一色的白墙青瓦，清一色的条石街道，河道纵横交陌，自有一番西南古镇的色彩。古镇虽为商贾云集之地，历朝历代民风纯朴，来往之间的买卖也是公平，从未因为蝇头小利哄闹于市。
　　古镇东南，有庙宇一座，唤作灵隐寺，主持恒一法师，是一位得道高僧，手下弟子二十余众，平日里接受些善男信女捐赠，加上僧侣自耕自给倒也衣食无忧。

　　谢一凡很喜欢灵隐寺的氛围，小镇固然清净，总有一些市侩的味道，灵隐寺清净，听暮鼓晨钟，听僧侣们诵经悠扬，此刻，可以涤荡谢一凡稍稍落寞的灵魂。
　　谢一凡在上学的时候，总喜欢到灵隐寺来玩，年纪虽不大也算跟主持恒一法师有些渊源，恒一法师很喜欢这个眉清目秀的大男孩，认为他有佛家的慧根，似有意收为弟子，便有意无意经常跟谢一凡讲一些佛家经书和典故，以此熏陶谢一凡佛家思想。谢一凡也很喜欢恒一法师，喜欢恒一法师身上那股子亦仙亦凡的味道，当然，恒一法师所讲到的内容，是一些书本接触不到的内容，他喜欢听。
　　今天恰逢周末，前来进香的善男信女熙熙攘攘，恒一法师忙于给信徒们做些法事，没有闲暇的时间陪谢一凡，谢一凡本有些烦恼想向恒一法师求得答案，见如此这般忙碌，便知趣地走开，围绕灵隐寺转了一圈，谢一凡喜欢安静，他嫌灵隐寺太闹腾，又不知道该到何处去？想了想便踏着略显沉重的步子，向一条山间小路走去，这是一条通往灵隐寺后山的小道。
　　灵隐寺位于剑川镇的最南面，它的身后便是紫霞山脉，灵隐寺傍着紫霞山脉而建，剑川镇地处半山腰，海拔高度已是不低，尽管位于西南，受气候影响，一年四季如春，哪怕是盛夏时节，也不会酷暑难耐。
　　谢一凡沿着小道慢慢向上爬行，自从今夏高中刚毕业后，谢一凡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上海同济大学，考进了上海是一件高兴的事，可是谢一凡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正走着，身后传来呼喊声：“谢一凡，谢一凡，等等我。”
　　听声音不用回头，谢一凡都知道是龚白雪的声音。
　　谢一凡转过身站在原地，不远处龚白雪正向他的方向奔来。龚白雪，名如其人，高挑的身材配一袭白色的长裙，穿梭在一眼望不尽的翠绿的灌木丛中，恰如一抹白雪在绿色中涌动。一时间，谢一凡看呆了，待龚白雪走近了，眼神还有几分游离。
　　“看啥呢？”龚白雪面色绯红，娇喘吁吁，丰满的胸脯随着喘息剧烈的起伏，见谢一凡眼都不眨盯着自己看，霎时红霞染红了脸。
　　“你咋来了？”听了龚白雪的话，谢一凡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脸色顿时通红，尴尬地问。
　　“我去你家找你，你妹妹谢一菡对我说你到灵隐寺了，我找了一圈没找到你，就问了一个僧人，他说你奔后山来了，所以我就跟着找来了。”龚白雪也觉得刚才的问话有些唐突，为了替谢一凡解除刚才的尴尬，迅速地回答道。
　　谢一凡弱弱地笑了一下，接着沉默下来。
　　龚白雪跟谢一凡同住在剑川镇，两家又同住一条巷子，中间只隔了十数家，谢一凡和龚白雪同岁，小时候在一起玩耍，到了上学的年纪，又一起走向学堂，被分在同一个班级，多少年来两个人在学习上历来都是比翼双飞，私下里双方都暗暗地较着劲，所以谢一凡和龚白雪的学习成绩一直是班上的佼佼者。
　　从小学到高中，谢一凡一直是班上的班长，龚白雪也一直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女大十八变，龚白雪越变越漂亮，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特别是女性的气息越来越明显，浑身上下透露着少女成熟的韵味。高中了，虽然学校三令五申不许早恋，不乏一些荷尔蒙过盛的男孩子对龚白雪情愫暗生，其间数黄稼轩尤过而无不及，曾数次给龚白雪写过求爱的纸条，无奈都石沉大海杳无信息。
　　随着年龄的增加，龚白雪俨然出落成一个美人胚子，龚白雪洁身自好，对一些明目张胆的同学拒之千里，装聋作哑根本不予理睬，时间久了，龚白雪的冷艳与清高，让一些人自然而然知难而退，唯独黄稼轩知难而后勇，攻势也愈演愈烈，最后闹的全校都沸沸扬扬，学校考虑到影响，就在黄稼轩面临高考的前一个月，被校方劝退。
　　就在退学的当天，黄稼轩疯狂地跑到校方扩音室，当时班级里的同学们都在上课，扩音器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学校。
　　“龚白雪，我爱你！你等着，五年后我回来娶你。”当时惊动了全校的师生，学生们课也不上了，纷纷冲出教室涌向了走廊，黄稼轩就这样在师生们的目光里，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学校，也成了古镇的佳话，黄稼轩也成了古镇传奇人物。
　　自此，黄稼轩淡出了同学们的视野，有人说他去了广州，有人说他去了上海，有人又说去了北京，反正是众说纷纭，具体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龚白雪成了剑川中学的名人，来往都倍受关注，更有甚者待她走过，背后便开始指指戳戳。
　　“装什么清高，黄稼轩为了她，连苦读十年学业都不要了，背地里还不知怎么勾搭黄稼轩的，弄得黄稼轩如此神魂颠倒……”
　　“就是……假正经，可惜了黄稼轩……”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不论是龚白雪听到也罢，没听到也罢！都付诸一笑，从不去辩说，依然按着自己生活的节奏走。
　　不是龚白雪对身边的人油盐不进，只是她心里已经装进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这个人就是与她青梅竹马的谢一凡，打小龚白雪就喜欢谢一凡，她喜欢谢一凡犊静的个性，在他的身上张扬与安静并存。张扬的时候，那份狂野不显山不显水就自然而然地暴露出来，安静的时候，就像剑川镇南面的澜沧湖的湖水那般宁静。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年那个安安静静的男孩，摇身一变变成英俊潇洒的帅男孩，只不过帅得有些冷漠。
　　谢一凡不仅学习成绩优秀，而且才思敏捷文笔流畅，他的每一篇文章都被当做范文在全校宣读，并且在大理晚报上也时有文字出现，引起全校女生疯狂的迷恋，也成公众眼中的偶像。谢一凡即使这般受到热捧，也从未传出关于他的绯闻，他总是一如一汪清水般的透彻，又像深潭般的深不见底，即便是女孩子喜欢她要死要活，你也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一丝表情。大家都说他是一个安静的人，与其说是安静，倒不如说冷峻更恰如其分。
　　龚白雪喜欢谢一凡，但从没有在他的面前表露过，她更喜欢水到渠成的缘分，她也相信属于她的跑不了，不属于她的拽也拽不住。不过，在没有和谢一凡挑明关系之前，龚白雪已经为了自己青梅竹马的心仪男人，早已心猿深锁，只为等待谢一凡的到来。
　　所以，她了解谢一凡胜过自己。
　　当谢一凡沉默下来的时候，她已经看穿了他的一切，也看穿了他沉默背后的心事。
　　“一凡，听说你被上海同济大学录取了，恭喜你呀！”龚白雪明知故问道。
　　“唉！有啥好恭喜的，这个时候接到这张录取通知书，未尝对我是一件高兴的事。”谢一凡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向龚白雪道来，仿佛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怎么啦？”龚白雪继续问，他喜欢谢一凡的这种处事不惊的淡定，也许正是他卓越不凡的个性深深打动了她。
　　“我妈的老毛病又患了，家里本来很拮据，这次妈妈的病情比往年又重了许多，每天都要支付很大一笔医药费，弟弟妹妹还小，都还在上学，这个时候我再去上海读书，家里怎么负担起，再说了上海是个大都市，消费那么贵。唉！也许，这就是命吧！尽管我以前从不相信命运。”谢一凡又叹了一口气，语音里或多或少夹带着对生活的无奈。
　　“要不，让我爸帮你想想办法。”龚白雪心疼地望着谢一凡说。
　　“谢谢你白雪，真的不用了，即便是你爸帮我筹到了学费，也只能帮我一时也帮助不了我一世，何况我妈的病，就是一个无底洞。”谢一凡苦笑了一下。
　　“没关系的，一凡，我愿意帮你，哪怕一世我也愿意。”龚白雪不经意间把自己内心的东西说了出来，顿时满脸绯红。
　　“一凡，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从小学到高中，我们一直都是要好的朋友，作为朋友帮助你也是应该的，你我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人可以取代的。”龚白雪努力地为刚才的话去弥补什么，可是不弥补还好，越弥补越乱，以至于自己都说不清楚。
　　“白雪，你不用解释了，我懂得。”谢一凡善意地笑了笑。
　　龚白雪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怎么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看到谢一凡宽慰的笑容，刚才心里还似揣着一头小鹿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于是两个人进入了短暂的沉默，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爬上了半山腰，霎时，天气好似一下子进入了深秋，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沁人的寒气。山坡上、小道旁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又往上走了一会，谢一凡见白雪已经有些瑟瑟发抖，便止住了脚步。
　　“好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龚白雪说。
　　“嗯，我也是，进入备考阶段，我就没有来过。”谢一凡冲着白雪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有些腼腆。这么主动地笑，龚白雪真的很少见到。
　　“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也是和你，不过已经过去好多年了，那时候我们还在上初中。”龚白雪好像还在回忆当年的场景。
　　“我倒经常来，不过从未到达过山顶，今天本想到山顶看一看风景……”谢一凡说到这里嘎然止住，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说漏了嘴。
　　“一凡，我们继续吧，今天我陪你到达顶峰。”龚白雪逞能地说。
　　“拉倒吧！白雪，别逞能了，我怎么发觉你现在浑身都在发抖。”谢一凡笑着调侃龚白雪，笑容有些灿烂。
　　“一凡，你竟然取笑我。”龚白雪也笑着瞪了谢一凡一眼，玉齿微露，连眼角里都是笑意。
　　“说真的，白雪，你能陪陪我，我已经很知足了。”谢一凡说完走到小道的台阶旁，弯下腰来轻轻扒开上面一层白雪，下面露出翡翠般的苔癣来。
　　“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最喜欢苔上的雪。”谢一凡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看龚白雪。龚白雪也没想到自己当年不经意的一句话，至今他还记得，心里不仅涌起淡淡的惊喜。便走了过来，蹲下身来看着雪下的苔癣。
　　“按说这山上的雪，是不曾融化过，为什么苔癣却这般青翠可人？”龚白雪抬着头问谢一凡。
　　“万物的存在，也许都有它存在的道理，不管怎样，这苔上雪恒古不变，永远相伴相随我也喜欢。”谢一凡随口这么一说，让龚白雪的心为之一颤，不知道谢一凡是不是刻意这么说，还是随口一说。不管怎样她都愿意做这苔上的雪，那雪下的苔癣一定是谢一凡，想到这里已经有了几分窃喜。
　　“太冷了，我们回吧。”谢一凡冲着发呆的龚白雪说。半天龚白雪才反应过来，脸颊随之一红，赶紧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顺从地顺着来时的小路慢慢下山去了。

　　回到镇上已经是夕阳西下，临分手的时候，谢一凡才说了一句：“也恭喜你，听说你接到了南京财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龚白雪先是一愣，她没想到谢一凡选择到家的时候说出这句话，想了想便莞尔一笑。
　　“没有你考的理想，凑合上吧！”龚白雪不想在学校的事情上纠缠，自从在山上听谢一凡说可能不上大学以后，就不想再提及关于考学的任何信息，其实在龚白雪的心底，有点暗暗埋怨自己，为什么关键的时候没有发挥正常，考得谢一凡那样好的分数，那样他们就可以选择同一所大学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不论自己考得怎么样，谢一凡也许都会与大学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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