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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上雪NO.02
谢一凡回到家里,见父亲沉闷地坐在厅堂里独自一个人发呆。看见儿子回来了,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一凡,回来啦?”
谢一凡冲父亲点了点头,自从接到上海同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就发现父亲有点在刻意地讨好自己,不是讨好,应该说内疚更准确一点。儿子很争气考上了名牌大学,可是在这节骨眼上,孩子他妈旧病复发,需要大量的钱治病抓药,对孩子的学业竟然爱莫能助。
父亲叹了一口气,取出旱烟袋,摸摸索索地在烟包里装烟,手不由自主地一直在颤抖。半天的功夫才勉强把烟斗装满,然后从兜里取出火柴,划拨了几下也没有把烟斗点着。
谢一凡走了过去,从父亲的手里接过火柴,轻轻把火柴点燃,凑在父亲的烟斗旁。父亲‘吧嗒吧嗒’猛吸了几口,由于抽的过急,父亲被噎得猛烈地咳嗽了好几声,连眼泪鼻涕都被逼了出来。
看着父亲的样子,谢一凡好想哭。
父亲是个银匠,手艺在小镇方圆几十里也算有些名气,父亲年幼时便在大理德云银楼学习手艺,本想回来自己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银饰店铺,然造化弄人,从大理回来便娶妻生子,生活的压力根本不允许他有这个能力,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还是在别人的银楼打工,自己的银饰店铺终不过是父亲的一个梦想。
看着父亲脸上皱纹和两鬓的白发,如果说谢一凡前一秒还在是否上学的问题上纠结,后一秒就下了一个影响他一辈子的决定,他放弃了上海同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家里弟弟妹妹都小,母亲常年卧床不起,父亲一天一天走向年老,作为家中的老大,他没有理由不承担起养家的责任。
“爸,我妈的病今天的病好一点了吗?”
“比上几天又重了些,医生说你妈口服的那种药不能断,要是断了的话,病情立马就会反弹。”
提起妈妈的病,父亲的脑门拧巴在一起。
父亲和妈妈是恩爱的,母亲在生完妹妹以后,便患上一种罕见的支气管病,每每到夏天就会复发一次,父亲为了妈妈的病,曾一个人带着妈妈远赴省城给妈妈看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那笔钱可是他想用来开银饰店铺的钱,尽管妈妈的病最后也没治好,父亲没有说过一丝怨言。
“就是上几天我实在借不到钱了,不然你妈也不至于成现在样子。”说到这里,父亲的眼泪沁出眼眶,在皱纹里爬行。接着父亲便忍不住抽噎起来,四十多岁的汉子,竟然坐在那里流起来眼泪来,攥着的烟斗在手里簌簌发抖。父亲一半是心疼母亲,一半是因为自己借不到钱深深自责。父亲才四十多岁的人,按说正是中年,意气风发的年纪,母亲的病硬生生把父亲的强壮的身躯拖垮,现在的容貌,早已出卖了他的年龄。
谢一凡第一次看见父亲哭,哭得自己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他想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份工作,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
谢一凡跑了一天,跑遍了小镇每一寸地方,小镇几乎没有工厂,除了开铺做生意还是开铺做生意,清一色的商业店铺,而且做得都不是很大,最大也不过两间门脸。
问了几十家店铺,竟然连一家用人的都没有,谢一凡有点心灰意冷,拖着沉重的步子踩在青条石板的街道上,两条腿如同灌了铅,连对过街道别人打招呼都思若罔闻。
“谢一凡,你怎么在这里?”
又饥又渴的谢一凡半天才隐约听到有人喊他,东西张望了一下,才确定是街对面一个身形微矮,体型发福的中年男子。
“苏站长,你在叫我吗?”谢一凡大声地问。谢一凡嘴中的苏站长是剑川镇的文化站的站长苏衍坤,苏衍坤站长向他招了招手,谢一凡便走了过去。
“你小子怎么没精打采的?像丢了魂似的。听说你考进了上海名校,应该高兴才是,最近一段时间,咋没有见到你的稿件?是不是考入名校了,就不想写稿子了?”谢一凡刚走到苏衍坤的跟前,苏衍坤便拍了拍谢一凡的肩膀问。
谢一凡见苏衍坤问起,便把家中的情况跟苏衍坤说了一遍,‘啧啧……’苏衍坤一连串咂了几声。“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的学校。”
“有啥可惜的,大学生也要穿衣吃饭,做什么都能养活自己。”自从谢一凡决定放弃大学学业,已经不把这件事情当做一回事,所以说起来也是风轻云淡。
“嗯,还是你小子有种,以你小子的文笔,到哪里都不缺一碗饭吃,那稿件的事呢?”苏衍坤称赞了一下谢一凡,没有忘记自己关注的主题,继续问。
“母亲病了,哪有心思写稿。”
剑川虽为古镇,从事文字创作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剑川文化站的每个月上级给的指标都完成不了,苏衍坤每次见到谢一凡都视若宝贝,即便是谢一凡在学校的时候也是如此。
“嗯,也对!一凡,干脆到我们文化站上班得了,也省的我们文化站因为每个月稿件完不成了挨上级领导批评。”一不留神,苏衍坤说漏了嘴,把文化站真实一面说了出来,说完便有些紧张地看了谢一凡一眼。
“文化站?每月能给多少薪水?”谢一凡故意装作没听见,现在他根本没有在乎苏衍坤说什么,他现在在乎的只有薪水。
“站里的薪水每月一千二,外加上你每月的稿费,估计应该两千多块钱吧!”
“两千多?太少了吧。”
“两千多还少,一凡你刚才说了你家里情况,我也很同情,但是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吧!你也不打听打听,一个公务员又能挣多少钱?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千五六。”
“苏站长,写稿子不是问题,不过这薪资嘛真的太少了,我可等着钱给我妈看病哩。”谢一凡坚持地说。
“一凡呀!在我权限范围只能这么多了,多了我也揉不下去呀!那只有我自己掏腰包了。”苏衍坤无奈地说。
“苏站长,那就算了吧!我也不难为你。”说完便故意装作要走。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给我回来。”谢一凡刚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谁让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为了你这次我也拼了。一凡呀,我给你指出一条挣钱的路子,你一边上班一边再开间书屋吧!”
“书屋?什么书屋?”
“你小子傻掉啦?就是开一家类似于新华书店的书屋。实话对你说吧,本来我想让我老婆开的,接上级的精神,各个街道各个村级队部每个月都要订阅一些刊物进行学习,这样就可以在你的书店直接订购了。”苏衍坤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出来,疼得心肝直颤,看起来为了留住谢一凡,保住自己的业绩,苏衍坤也真算是拼了。
“苏站长,真的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我?”谢一凡弄清了来龙去脉,不相信地问。
“我的小祖宗,谁让你一稿难求呢?我们文化站下个月再完成不了指标,我这个站长也算做到头了。”苏衍坤也顾不得脸面了,直接跟谢一凡诉起苦水来。
“那投资一家书屋需要多少资金?”谢一凡不关心稿件的问题,对于他来讲,那就是小菜一碟的事情,他现在对书屋感起了兴趣。
“租个房子,打一些书架,再上一些书籍,估计有个一万二就可以了。”
“一万二?”一笔天文数字,上哪里弄这么多的钱呀?妈妈的病,家里正为借钱的事发愁呢。
“怎么样呀?我的小祖宗。”苏衍坤害怕谢一凡不答应,紧张地盯着谢一凡看,还不忘追问了一句。
“我考虑考虑吧!”
“还考虑啥呀!我的小祖宗呦!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放心,书店里的书我帮你销了。”苏衍坤一脸的愁容,生怕谢一凡一口否决了这件事。
“你家目前这么困难,我权当做件好事了,也给自己积份德了。”
“好吧!只是这开店的钱……”谢一凡故意把钱字的尾音拉得很长。
“钱吗?……我给你筹个六千块钱,再多我真的帮不上了。”苏衍坤咬了咬牙,打了一个手势。
“还有一个问题。”谢一凡缓缓地说。
“还有什么问题,小祖宗你能不能一并说了出来。”苏衍坤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我又要在文化站上班,家里妈妈常年生病,爸爸在银楼工作,弟弟妹妹又都在上学,根本没人运营这个书屋呀?”听谢一凡这么说,苏衍坤才吁了一口气。
“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特批了你一边打理书屋一边写作两不耽搁,这总行了吧!”
“这样不好吧!时间长了别人要说闲话的。”谢一凡仍是不紧不慢地说。
“放心吧,在我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没人敢对我说三道四。”苏衍坤生怕再生出什么变故来,大包大揽地说。
“好吧!我这就回家筹钱去。”见谢一凡答应下来,苏衍坤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母亲常年生病,亲戚的钱都借了一个遍,现在还向谁张口借钱呢?回来的路上,谢一凡一直不停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突然,他的脑海蹦出一个人来,龚白雪,她的父亲龚从禄是他们街道办的主任,作为一名基层的干部,一些灰色收入总还是有的,所以,在剑川这一带,龚家是出了名富得流油的肉头户,也许现在也只有龚白雪能帮上自己了。
回到家,匆匆吃了一些剩饭,喝了一大碗凉白开,谢一凡把妹妹谢一菡叫了过来,在她的耳边稍稍地说了一些话,待哥哥说完,妹妹谢一菡点了点头便去了。
灵隐寺的后山,龚白雪一路小跑过来,远远就见到谢一凡站在道口那棵大榕树下等她。
“一凡,出了什么事?一菡跟我说你在这里等我,我便就过来了。”龚白雪顾不上少女的矜持,一见面就问谢一凡,言语间是急切和担心。
“白雪……”谢一凡刚张口,又停了下来,似有什么难以启齿。
“你说呀!想急死我呀!”龚白雪焦急的神情溢于言表,她太了解谢一凡了,如果没有过不去的事,他是不会找到她的头上的。
“白雪,你能……你能帮我向你爸爸借点钱吗?”谢一凡难为情地说,连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就这事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听谢一凡说是借钱,龚白雪紧张的心情才稍稍放松下来。
“需要多少?是不是阿姨的病情又加重了?”龚白雪接着又问。
“需要六千,我妈的病是加重了,我借钱不是为了我妈看病。”
“那是干啥?”
谢一凡便把苏衍坤求贤若渴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完,龚白雪沉吟了一下。
“一凡,你真的想好了吗?准备放弃这份学业?”谢一凡坚毅地点了点头。
“白雪,妈妈的病花了那么多的钱,我现在去上大学,无异于异想天开,家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可以再想想办法呀!”龚白雪仍努力地说。
“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家里能借钱的地方都借遍了,如果有办法我也不会向你张口。”说到这里,谢一凡的神情有些激动,忍不住哽咽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微微地颤音。突然谢一凡背过身去,龚白雪明显看到他眼角的眼泪。
龚白雪从没有见过谢一凡流过泪,从小一块玩耍,到高中毕业从未有过,谢一凡是个坚强的人,龚白雪一直这么认为。可是,今天谢一凡流泪了,让龚白雪有些无所适从。
便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谢一凡的背。
“妈妈病了这么多年,昨天,爸爸为了借不到钱给妈妈看病竟然哭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爸爸哭,爸爸的眼泪里尽是无奈。”说到这里,谢一凡的抽噎的更厉害,双肩随着哭声不停地耸动着。
“这种情况下,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去上大学,爸爸的眼泪在皱纹里纵横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我是家里的老大,我现在需要一份工作,我需要挣钱养家,如果我不上大学,可以换取爸爸不在流泪,我愿意。”看着谢一凡声泪俱下,句句话说得掷地有声,龚白雪无言以对,被谢一凡的那份孝心感动了。
“明天也是这个时间,你还在这个地方等我,我会把钱带过来。”龚白雪沉默了一下说。
“谢谢你!白雪。”谢一凡感激地说。
“没关系啦!跟我还这么客气。”龚白雪抬起丹凤眼冲着谢一凡说。
过了一会儿,谢一凡才渐渐收拾好情绪,踏着夕阳的余晖,两个人一起向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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