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裂缝中透进来的光

　　白瑜上了大学后忽瘦忽胖的，总是需要吃很多药，话也变得越来越少，不再是以前聪明可爱的形象了，朋友和追求者也渐渐离开了，但，阿余还在。
　　有人问阿余，“白瑜已经不是白瑜了，胖了，不健康活泼了，你继续喜欢她不膈应吗？”
　　阿余以前经常想着一句话，有一天他可以把白瑜抱在怀里，然后洋洋得意地宣传，“这是白瑜，不是白玉，是瑕不掩瑜的瑜，这可是我的女朋友！”
　　阿余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个人，他知道，白瑜好不了了。阿余一直都知道，他喜欢白瑜的美貌，更喜欢她在别人面前的温柔和在自己面前的真实。他也练过一首歌，那句他还唱得特别好，从身到心充满感情，“多少人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阿余曾一直坚信，他和白瑜会一直走下去，等她老了，他绝对不会嫌弃的。
　　他也曾幻想过，白瑜穿着洁白婚纱的模样，与他含情对望。他会对她说好多好多情话，在司仪和亲朋好友地见证下，说好多遍“我愿意照顾她，很愿意，非常愿意，愿意得不能再愿意了。”
　　也曾想象过，自己会有一双儿女，在他们感情遇挫或者不愿意相信爱情时，他便把自己端在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讲述他喜欢了你们的妈妈多少年，追求了多少年，最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今便有了你们这对儿女。
　　也曾纠结过先生个大儿子好呢，还是先生个女儿好，人家说儿肖母女肖父，那抱着儿子的他肯定爱不释手，先生个女儿也好啊，女儿是贴心小棉袄，会好好疼爱她的妈妈。最好就是生个龙凤胎，到时候他抱一个，白瑜抱一个，一起拍张全家福，那是多美好的事啊~
　　在阿余的规划里，从没设想过会有白瑜的缺席。
　　但太快了，他还没有跟白瑜一起变老的经历，白瑜还是白瑜，白瑜似乎也不是白瑜了。
　　阿余有个日记本，写了好多年了，那上面有很多白瑜的名字，他想一直写，写日记时满心眼冒粉色泡泡，写很多生活中经历的小事。很多小幸福，他都可以抓得住。但是，在半年前知道白瑜好不了之后，他就写不出来了。
　　“你也不过只是喜欢以前的我，以后别过来了，我并不喜欢你。”白瑜看着阿余，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无波无澜。
　　阿余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并没有回话。他每天跑医院过来，在外面等着她做化疗，听着医生对她说这个戒口，那个不能做。他越喜欢白瑜，就越感到自己的无力。
　　镜子上的阿余眉头紧锁，嘴巴下沉，让人瞧着多添了些压抑感。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不风趣了呢？他洗了把脸，用两边的食指扯了个笑容出来，不那么喜欢白瑜就好了，这样子就可以更轻松地面对她了。
　　阿余隔了不到2天就回到了白瑜的身边，还带了一叠的书，给她念《明朝那些事儿》。他知道，白瑜喜欢历史，当然了，得是有趣的历史。而那个风趣的阿余，似乎又回来了。
　　“周太后知道万贵妃想毒害年幼的朱佑樘，便嘱咐他‘去到万贵妃那儿什么也不能吃’
　　朱佑樘回，‘要是一定让我吃了呢？’
　　太后说，‘你就说你吃饱了’
　　果不其然，万贵妃拿出很多好吃的东西给朱佑樘，
　　而他直接回，‘我吃饱了’”
　　这时候阿余还特意提高了个调，佯装真的很撑的样子。
　　“万贵妃再接再厉，‘那你喝多点汤’
　　朱佑樘就憋着不知道说什么了，太后没教其他的啊，后来朱佑樘小朋友实在不知道找什么借口，终于蹦出一句惊吓住万贵妃的话。”
　　阿余停顿了下，看向白瑜，“你猜他说了什么？”
　　白瑜笑了笑，歪头想了想，用小孩的语气说，“我真的很饱了，再吃我的肚子都可以生点心了！”
　　“哈，八九不离十！”阿余拍手故作惊讶状。他把朱佑樘说的“我怕有毒！”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阿余知道，白瑜现在更需要的是被肯定。
　　*****
　　道哥最近遇到了个大难题，毕业设计遇到了瓶颈，他已经由摄影转为肖像画了，但选了很多模特，始终灵感不足。道哥接到了阿余的电话，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白瑜快不行了，你回来见见她吧。”
　　道哥一直是他们的旁观者，他还记得阿余和白瑜站在一起送他的样子，白瑜的身高刚好到阿余的肩膀，宛如一对璧人。当时他想着，或许几年后他回来，就可以看到他们办满月酒的，然后他会强烈建议，孩子的名字就叫双鱼。只不过，如今怕是看不到了。
　　阿余递给他一张发黄的宣纸，上面写的是“道哥”。道哥看了看阿余有些苍白的脸，听他压抑着情绪说，“白瑜这么多年，都挺喜欢你的。她的房间还保留着你的签名，虽然是我代签的，但她一直以为是你，就贴在墙上好好保留着。你进去，陪她说说话吧。”
　　道哥看到白瑜的时候，很难相信眼前的姑娘就是他记忆中的白瑜。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既心痛又有些尴尬，他知道，白瑜不是喜欢自己的。白瑜有拿过他的签名，但保留的是阿余的签名，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白瑜看到那张纸，祝福道哥，“别让他知道。”
　　道哥点了点头，他也是不善言辞的，他的语言都在摄影还有画画上。
　　过了许久，白瑜开口，“你认为是拥有过再失去比较难受，还是从没得到过比较难受？”
　　道哥试着假设自己是阿余，一边想着，我很喜欢一个女孩，喜欢了很多年，但她不喜欢我，还去世了，这很悲催。另一边想着，我和一个女孩相互喜欢了很多年，相互陪伴了很多年，然后…鼻子一酸，后面的他就想不下去了。
　　“比起失去，或许从没得到过更让人容易接受。”白瑜单手托起腮来，语气很轻很软，“他还很年轻，以后会对着故宫，跟身边的人讲很多历史故事。我从没和他正式在一起过，他重新有了喜欢的女孩也不必对我有愧疚。他会有第一个女朋友，还会有第一个孩子。或者头发越来越少，啤酒肚越来越大，而关于我的模样，对我的记忆也会越来越模糊。”
　　白瑜说完后便垂下了头，很久没开口。
　　道哥不忍打扰她，静默着看她，一直遇到的瓶颈似乎有了切口。
　　“阿余以后想到我的时候，想的是他年轻时倾尽全力对一个女孩付出了，而不是他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女孩，我不会成为他的魔咒，这种结果会不会比较好？”
　　“或者你挫败的也是他的勇气呢？他对一个女孩付出了那么多年，那个女孩却一直无动于衷。”道哥以另一个角度打断白瑜。
　　白瑜抬起头，正视道哥，眼神有说不出的坚定，“我录了一个音，如果阿余从此变成了一个懦弱不敢追求的人，麻烦你就把这录音递给他。不过，我跟你打个赌，阿余会拥有善解人意的妻子的。”
　　*****
　　后来，白瑜不去医院了，阿余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白瑜，她穿着日常服，倚在墙上，姿势很松懈，脸上表情淡淡地看着天空。阿余没有走过去，他也往上看。云儿在飘，天空也慢慢变红，谁也不用惦记过了多久。他看到白瑜单手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也没动了。他也学着捂住了半边脸，但做不到她的自然，为什么不全捂住呢，这样就什么都不用面对了。捂住一半，不是让另一半更清醒了吗？
　　“You are the only one…”白瑜对着手机在唱，歌声断断续续传过来，阿余英文并不好，听来听去只听得清“you are the only one”。他捂着嘴，听起来那么温柔的歌，却把他听哭了。
　　他回到家搜索着这首歌，很多版本，一首一首地听，一个个区分，听到心慌，却都不是白瑜的味道。
　　白瑜在睡梦中去世的那天，阿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了一晚上Part Time Musicians的《the only one》。
　　*****
　　3个月后，道哥的作品展示在北京的毕业美术展上。
　　是一本画册，从第一页开始快速翻动，可以看到动画效果。那女孩的表情一直在变，一开始闭着眼睛很落寞，之后慢慢睁开眼，眼睛却有些冷酷，后来切换成了一个男孩拿着一张相片，慢慢走近她，女孩看到照片后逐渐展开笑颜，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最后一张纸画着那个女孩，她穿着普通的校服，裤子挽起来了，脸上沾了些泥巴，抓起一把草似乎想打对面的少年。唯一不变的是，她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6年后，阿余订婚的请帖发给了道哥。道哥把鼠标放在录音上徘徊着，挣扎了很久，最终决定尊重白瑜的意愿，按下了删除键。这个录音，道哥从来没有听过，他是不敢听，而阿余，也不该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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