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裂缝中透进来的光

　　菊木的男朋友是业余摄影爱好者，经常拍摄美的人、景、物，并会把自己有感觉的作品收集展示在偌大的墙上。菊木很喜欢看他的作品，联想他拍摄时专注的神情，偶尔猜一猜相片里的故事。
　　男朋友会不定时把一些照片装进相册，换成新照片贴在墙上。照片换了一轮又一轮，只有两张照没有换，它们在左下角的角落，位置不注意看就看不到，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菊木低下头仔细看，这两张相片上看起来是很不相同的女孩。在一张上，长发的女孩穿着校服，带着鸭舌帽，左侧脸沾着一层泥巴，裤子挽到一半，抓着一把草作势想打对面的人，但是眼睛却笑得眯成一条线，与绿色的田野融为一体，让人感觉很舒服。而另一张却是在黄昏里，短发的女孩穿着简单的白上衣、浅蓝色牛仔裤，以一种懒洋洋的姿势靠在墙壁上，用一只手捂着半边脸，望着带点橘红的天空。
　　她们是同一个人吗？当菊木浮现出这种念头的时候，她不禁冒了个冷颤。前者虽因为笑容比较大，看不清五官的原始模样，但不难想象这应该是个五官精致的美女，而且，身材纤细；后者偏高，五官偏大，身材虽然匀称但掩不了偏胖的事实。
　　传来了开门声，阿余进来了，“怎么了，在看什么？”
　　菊木随意指着墙上的一张照片，一个女孩靠着树闭眼休息，“这张新照片，以柔和的光为背景，配上地面上的树叶阴影，光与影的结合更突出了女孩的娴静和柔美。”
　　“是吧，我觉得在别人不知情的时候拍出来的照是最美的。”
　　菊木一听，撇嘴说:“那你怎么不主动拍我呢？从来都是我让你拍，我的照片也没展示在上面。”
　　阿余走到墙面上，虚手拂了拂上面的许多照片，“照片再好，贴在冰冷的墙面上也只能欣赏或者缅怀。”他转过头，凝视着菊木，温声言语，“你不一样，你是我的眼前人，握着手也可以互相取暖。”
　　菊木一下子羞红了脸，阿余虽然对她很好，但很少说情话，不过每次一说，都会让她感觉到被珍惜着。
　　待飘飘然的情绪安定下来后，菊木佯装随口问，“那这两张照是谁呢？似乎贴在那里很久了。”
　　阿余低下头，用手摩挲了一下第一张照，动作很轻，“啊，都沾灰了，被冷落了很久呢。她是祥叔的女儿，就是学习好，人品佳，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脸上的泥你沾的？”
　　“当时调皮捣蛋，总喜欢捉弄女孩子。”
　　“你沾着泥还能拍照呢？”
　　“这张是道哥拍的，我的摄影兴趣还是被他带起来的。”
　　“咦，怎么从没听你提起道哥？”
　　阿余托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却以打趣的口吻说，“可能因为他的形象比我好多了，所以怕你移情别恋呢！”
　　菊木用手轻轻打他手臂，撒娇了一下，眼角扫到另一张照，“那她是谁？”
　　“她是白瑜。”
　　“她为什么要捂住半张脸呢？”
　　“我也不明白，或许这样子让她更自在吧。”阿余说起这话时，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为什么她们的照片没被换下呢？菊木想了想，还是把话咽回去了。既然他不想过多地说明，那她便给他留些空间。她知道，阿余的青春，她从没参与过。不过没关系，谁年轻时没点青春韵事，正如阿余说的，照片只适合缅怀，而她，有和他的未来。
　　*****
　　在菊木离开后，阿余无声地摩挲那两张照片，反反复复，不舍得放下，带着不能对他人说出口的思念。
　　“近日我看自己的眼角都长了些皱纹了，白发也冒出了些出来。慢慢地，我会比你大十岁，二十岁，甚至60多岁，皮肤松弛得不成样，身形也慢慢变得佝偻，你却一直是这么年轻，也不知我下去看你时，你还认不认得我？”
　　在安静的室内只有他的声音响起，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你是我的青春呢，我的脆弱懵懂，跌跌撞撞，你全都参与了呢，在你面前，我什么心思也不藏。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那个在你面前没有保留的自己？”
　　阿余是动了心思的，他并没有告诉菊木她们是同一个人。阿余是爱菊木的，他会珍惜她，善待她，给她过好生活。他知道，菊木可以包容自己偶尔想一下过去的风流韵事，可以是一些女孩，但不可以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唯一。
　　阿余养成了一个习惯，他会在每年农历1月20号的凌晨发一句生日快乐，即使对方很多年都没有回复过。阿余在心中留了一个角落给白瑜，一个人的时候，会偶尔想一想。
　　阿余喜欢叫白瑜“别人家的孩子”。
　　小时候父母总是喜欢说“祥叔家的白瑜争气啊...”他们拿她的优秀来教训他，而他很讨厌她，觉得她假惺惺的。
　　小学上思想品德课的时候，老师出去开会，去了好久，阿余看到白瑜耐不住了，她左顾右盼后从抽屉里拿出了漫画书，时不时地掩嘴偷偷乐。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同学之间一声传一声，白瑜反应最快地把漫画书塞进抽屉，拿起思想品德书假装看得深沉。
　　看，多假，但我不会举报你的！老师和父母只相信表面的功夫，我才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人，阿余如此以阿Q精神度过了小学生活。
　　到了初中，其实阿余已经不讨厌白瑜了，因为白瑜替他说了谎。
　　“最近班级里办了一个辅导小组，阿余就是被辅导的名单之一，所以才会比较晚回来。”白瑜脆脆甜甜的声音响起，阿余内心拍拍小心肝，很好，今晚不用被打一顿了。其实阿余最近只是经常跟同学打桌球去了，成绩上的不好，完全有桌球可以弥补，看我玩得多好多潇洒，起码还有小弟称我余哥，我那个满足啊。
　　白瑜走过阿余身边的时候偷偷塞了张纸条给他，字条上写着，“记得给我要道哥的签名。”
　　阿余跟道哥是桌球上认识的，阿余是道哥的小弟，而阿余的小弟叫道哥为道哥哥，以作区分辈分。本来白瑜也是叫道哥哥的，自从听过别人的称呼，硬生生起了鸡皮疙瘩，然后改了口。
　　阿余也不知犯啥别扭，就是不想帮她拿道哥的签名，他就自己在纸上练着写“道哥”，写了满满一张纸，一个比一个飘逸，总算看不出他自己的字迹痕迹，不知道的人看到那张纸还以为阿余性取向有问题了。
　　“道哥怎么写自己的名字是道哥啊？你忽悠我呢！”白瑜竖起眉毛，生气而又生动。
　　“咳，因为你说要道哥的签名，我还特地让他写了道哥这两个字，这不挺好的吗？”阿余说起谎来还没白瑜那么自在，总得多些紧张。
　　白瑜用眼斜了下他，仿佛识破了他的小伎俩，似乎也懒得跟他计较，“那我收下了。”
　　阿余初中一直没改口，总是叫白瑜“别人家的孩子”，偏执地不改，因为这是只有自己才会叫的称呼，似乎这样就能显示出自己对白瑜的特殊性。
　　到了高中，阿余才有了风水轮流转的感觉，原本瘦矮的个子蹭蹭往上长，情商也好多了，并且在历史上还得心应手起来。很少有男孩子喜欢历史，觉得是天方夜谈，又没什么用。但阿余不一样，阿余会说很多历史人物，还变着法儿说，比如“历史上其实是没薛平贵的，因为陕西人历来爱与山西人争风头，山西出了薛仁贵，那成，陕西人来一个薛平贵，还意淫出寒窑18年的苦桥段出来。咳，白瑜啊，我觉得这薛平贵还真的是渣男啊，人家姑娘守了18年，结果还让她当了个小三，可恨啊！你得学聪明点哦，不能让人骗了去。”
　　“我怎么可能等一个人18年，现在通讯那么发达，如果那个人让我联系不上，那我还等他做什么。”白瑜拍拍阿余的肩膀，没办法，阿余忠犬似的模样越来越根深蒂固了，以前白瑜喜欢摸摸阿余的头，现在摸不到，改拍肩膀了。
　　高二那年，阿余得知一手消息后，立刻奔去告知白瑜，“道哥当艺术生去了，在我们镇的摄影赛上拿了奖，准备去北京备考了，他说北京的机会比较多。”
　　他自己也不知是庆幸自己的机会来了，还是心疼自己捧在心尖上的姑娘被道哥抛在了一边。
　　白瑜听闻后，碰书的手抖了下，很轻地回了声，“有些人总是留不住的，那还不如放手来得洒脱。”
　　说完后便收拾起书本，放下东西，一个人往门外静静走去，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阿余本来准备了很多话安慰白瑜的，比如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不用怕，会有人更疼你的。当然，阿余不会说，会有更好的人，因为，阿余知道，他还比不上道哥。
　　落霞泛出的橘红天空，衬着白瑜笔直的背影有些寂寥，阿余说不出形式主义的话。这是个骄傲的姑娘啊，感情事，从来不是别人安慰几句便能起作用的。他也便不言语，静静地跟在后面，此时，他只适合作为一名背后的骑士，等待着她回头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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