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妖

　　陆景行抿着唇不答话，双腿夹着马肚，眉心皱出两道深纹。
　　“谢…谢大人？”看着冲过来的两个人，宫门侍卫有些惊讶。
　　谢知影将令牌甩给他，“我赶着进宫，一会出来再找你拿。”
　　进了皇宫走上一段就不可以骑马了，陆景行弃了马匹直接飞身踏着宫墙走。谢知影连忙追了上去，他从小活跳的像只猴子又师从名家，轻功底子非常不错。
　　陆景行直奔瑶华殿而去，速度太快，一路上都没人阻拦。或者说，没人拦的住。
　　饶是这样，他踏进宫门的时候听到了琴弦碰断“铮”的一声。
　　宁妃握着一把模样奇特的匕首，捅进风清的后心口。她的神情恍惚而决绝，已经有几分疯癫的姿容。
　　“风清！”谢知影晚了陆景行没两步，看到这个场面很是震惊。
　　此时风清的身体正在缓慢的变透明，如同散去的烟霞。
　　宁妃根本不在意这两个人的突然出现，看着渐渐消逝的风清。原本静如死水的眼中泛出奇异的光彩：“真的…真的是妖。就是你害了惊鸿……”
　　风清苍白脸颊上缓缓绽开一抹笑容，竟将他普通的五官都映照的动人：“婉清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啊……”他的声音宛若飘飞的柳絮，软绵绵轻飘飘，叫人抓不住。
　　宁妃受到极大的震惊，她握着匕首连连后腿了几部，那匕首就这样从风清身体中抽出。没有鲜血淋漓，匕首的锋刃在阳光下泛着凛凛寒光。“你怎么知道？”
　　风清再不说话，只是深深的望着她，可眼里又没有她。那话是段惊鸿临死前最想说的吧，如今也算是替他说了。
　　陆景行已经走到了风清身边，试图用转灵玉凝聚他的精魄，可是毫无成效。“别试了，没用的。我不过是一缕残念，没有神魂。”他早知道宁妃对他起疑，他早知道宁妃对他误会。
　　那又如何，为宁妃达成所有心愿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宁妃那双漆黑如夜的杏目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她那不沾阳春水的手此刻握着匕首有些发抖。“明明我派人查了，就是他，就是这个妖精害了惊鸿。”
　　陆景行冷着脸看着许深深：“宁妃娘娘，请你想想，他可曾做过伤害你分毫的事情？”
　　宁妃的眼睛此刻有些充血，眼眶发红：“怎么没有，我夜夜噩梦缠身难以入眠！”
　　“是吗？分明是你对段惊鸿执念太深，他死后你精神波动太大才导致的。”
　　“那他是什么？你也亲眼看到了，他就是个妖。”
　　“他是琴灵，是段惊鸿的琴灵。他留在你身边不过是为了完成段惊鸿死前那一点执念。”
　　此时的风清已经彻底消失，却凝化剩下一个光团。
　　谢知影认得这东西，上次碧陌身死之后也是如此。可是风清和碧陌不同，他没有神魂，那这又是什么？
　　还不等他问出声，凭空一道黑影掠过，速度极快。再看哪里还有那光团。
　　“知影你留下来，那人抢走了风清的妖灵，我现在去追。”说完陆景行都不等谢知影应声就纵身朝黑影逃走的方向跑去。
　　谢知影揉了揉额角，逼迫自己正视宁妃:“娘娘听我详细说来？”
　　宁妃终究顾及一点风度，引谢知影进了內殿。因为风清来弹琴，宫女太监都被遣出去，剩下那个贴身伺候的被打发去门外。
　　“这事情的前因我都知道，至于我从何得知怕是不好向娘娘赘述了。后来的事情与娘娘所知相差甚远，那风清收敛了段惊鸿的尸骨，葬在城郊护城河边。如若您不信，自可派人去看。他千方百计留在你身边，无非是受段惊鸿临终执念所驱。”
　　“惊鸿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许深深倾城的面容充满了疲倦和绝望，亲手打碎爱人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怕是很难受吧。
　　“宁妃娘娘，你真的以为你们那点事藏的密不透风吗？”谢知影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
　　是了，帝王生性多疑，当日即便只是稍感不悦，他回去就会把段惊鸿的祖上十八代都给翻出来。
　　谢知影何尝不知，许深深又何尝不知？
　　“呵……”这一声笑太过凄楚，泪水从她眼眶中跌落，浸湿了胸前衣袍，“到底还是我害了他？那皇上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你这不是废话吗，不看僧面看佛面，许太保还在那里耿着，他哪敢现在动你。”谢知影一不留神，油腔滑调的语气就暴露出来。
　　“许家，又是许家。我迟早要让他们血债血偿！”许深深的精神状态可以说是非常的脆弱，这最后一根弦断怕是就要洪水决堤。
　　她所说的这个血债血偿的对象当然不止是许家，还包括皇帝吧。
　　谢知影只觉得眼前这位曾经名动京城的佳人可怜可悲，一生为家族所左右。人生，爱情，自由，全部沦为权谋的牺牲品。
　　一个几近疯魔的女人是可怕的。
　　不过谢知影压根就不打算给皇帝通风报信，他相信一个宁妃还不足以给皇帝带来太大的麻烦。如果这点事情都不理不行的话，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就不是他了。
　　“你那把匕首哪里来？”
　　宁妃这才抖着手看着那把刀锋曲折，刀柄承半月形的怪刃：“国师给我的。”
　　“国师怎么会给你这个？”谢知影知道国师是才入京没几天，怎么会和宁妃碰上面。
　　“皇上和国师提起我被妖物所扰的事情，国师来看了看之后就给了我这个，说是做…防身用。”
　　显然这里面也有宁妃的成心设计，毕竟若不是她闹来闹去的，国师根本不会去见她。
　　谢知影见事情说清楚，心里为两人遗憾了一下，也不打算多留。侍女看到自家娘娘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慌张。
　　“你好生照顾着吧，娘娘受了惊吓。”谢知影晓得，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没办法了，只能将错就错拿风清去交差。希望他不要介意背这个黑锅。
　　谢知影默默祈祷了一回，等离开瑶华殿发现陆景行已经在等他了。
　　“怎么样？”
　　“没抓到。”陆景行摇了摇头，皱着眉，很是不开心。
　　“那便算了吧，反正找到妖灵也救不回来了。”
　　陆景行深深望他一眼，缓缓开口：“风清是受谢知影的执念而生，他残留的妖灵可以炼化出‘人元’来。”
　　谢知影惊讶地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心里只觉得堵得慌，先前陆景行说过的，这东西很难得。此番错过不知道能不能再碰上了。
　　“那人怎么这么厉害，连你都追不上他。”
　　“确实…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能力在我之上，他和我过了两招。在宫里我不好召唤妖奴，但是我隐约觉得，就算召唤了也打不过他。他对我没有下杀手，现在是敌是友也跟难分辨。”陆景行对此多少有些忌惮。他一向知道自家师父厉害，也知道师父对自己倾囊相授。虽然他尚且年轻，比不过那些前辈人物，但也高于一般水准不少。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他不能对付的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早些回去吧，这事情算是暂时了了。你我回去休息一天，我明日去向皇上复案。”谢知影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那人身子微微一僵，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陆景行只是应了一声就快步离开。
　　谢知影颇为郁结的跟了上去。以往他办好了事总要叫几个朋友去喝上几杯庆祝庆祝，可风清那案子尽给他添堵了，现在兴趣索然。
　　“陆兄，方才你去追那黑衣人之前，你叫我什么？”谢知影握着缰绳，坐在马上慢悠悠的前行。天色将倾，一时看不清那人的神色。
　　陆景行闻言一愣，沉默了片刻，还是承认道：“知影。”
　　谢知影抬起头，脸颊正对着落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挺好听的，以后就这么叫吧，景行。”
　　“嗯。”陆景行应的一声又低又弱，也不知道是不是夕阳照的，他的耳廓泛出晚霞的薄红。
　　大抵太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回到谢府，管事嘱咐人办好了晚饭，两荤两素，四菜一汤。
　　饭间，陆景行忽然感到好奇，在他来之前谢知影应该是自己一个人吃饭的。这样……不会太孤单吗？
　　当然会孤单，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师兄离开后山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有时偷懒干脆不吃了，还不是因为一个人吃饭委实没什么味口。
　　想到这里他不免轻笑了一下，现在不好了吗，两个孤零零的人凑个伙，都不那么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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