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师叔去死

　　洛行知眯眼望向宁缺脖子上的玉佩，幽幽道：“昔年，圣神烛照为炼炽焰珠，不惜忍痛挖目，更是在炼成之后油尽灯枯而亡。往圣幽荧目睹此情此景，悲痛万分，流下一滴莹泪后，便也追随烛照而去，这滴泪则凝成了另一件绝世宝物浮灵玉。宁姑娘应该大致也猜到了，你的这块玉佩正是浮灵玉，它会和炽焰珠相互感应，自然也不足为奇。”

　　烛照和幽荧贵为上古时期的两仪二圣，宁缺曾经无数次从师父和师公的嘴里听过他们的传说，所以并不陌生，只是炽焰珠和浮灵玉的事情她倒还是第一次听说，不仅是她，就连博闻强识的陆景行听罢也只是摇了摇头，道一句：“不曾耳闻。”

　　陆景行并没有猜错，十五年前的确发生了一场惨烈至极的变故，兰氏一族阖族倾覆，尸体堆积成山，死状凄惨，鲜血淹没了整个越秀涧，族长之女兰缺却逃过了这场劫难，和神物浮灵玉一起失踪，下落不明。

　　“不，不是这样的，或许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兰缺，你认错人了，我的父母还没有死，他们也不是不要我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我。对，一定是这样！”

　　宁缺退后一步，抓着陆景行的手，急急地道：“陆景行，师公说他们会来接我回家的，师公说了的，对不对？师公从来不会说谎的。陆景行，我们出去好不好，这里真是太奇怪了，我们还是赶紧去找洛黎吧。”

　　陆景行垂头望着她，眸中云烟氤渺，欲言又止，良久只是轻柔一笑，应道：“好。”

　　“洛老先生，那晚辈们就先行告辞了。”他向洛行知揖了一揖，转身牵着宁缺的手向大门走去。

　　洛行知哼道：“想走？没那么容易。”光滑的青石砖上突然长出了无数青紫色的丧尸手，它们牢牢地擒着陆景行和宁缺的脚踝，并机械地把他们向洛行知的方向拉扯过去。

　　“得罪了。”只听得“嗡”一声清啸，陆景行长剑出鞘，寒芒若蛟龙般在室内游走，偶尔与青石砖发出的叮叮当当的撞击声，都是合于音律的，从容不迫，端雅之至。

　　不出片刻，那些冰冷可怖的丧尸手已尽数被长剑连根铲平，抓着宁缺的两只鬼手尤为地可怜，光影迷离间，所有的手指全部被一根根地削下，如落花般簇拥着着仅剩的一截孤零零的手臂轰然坠地。

　　“陆贤侄虽然厉害，可这终究是我布置出来的幻境。”洛行知微微抬掌，地面上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无数新的丧尸手，因着还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它们尽皆紧握成拳，手臂伸得笔直，高高竖起，尸斑遍布的青紫色皮肤下磅礴肌肉一触即发，慷慨激昂得好像立马就要去起义一般。

　　洛行知并没有着急下命令，而是慢条斯理地道：“兰缺，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是说你不愿承认，不愿去面对，就能够通通抹去的。你今天若是一意要走，要学鸵鸟的处事方式，那我也不拦你，我只是想问一句，你父母，你族人，那些倾尽生命护你周全的亲人们，他们的血海深仇，你又待如何呢？你当真要辜负他们吗？”

　　宁缺脚下一顿，紧咬着唇转过身来，咸腥的血锈味儿一直钻到舌头根，可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顺着腮帮子滚落，她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你究竟是谁？既然是氏族秘辛，你又为何会知悉得如此清楚？我......应该相信你吗？”

　　陆景行见她纤薄的下唇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忍不住道：“阿缺，不要这样虐待自己。”

　　可是宁缺根本不听他的话。

　　陆景行气她不懂得爱惜自己，更气自己在她这么难过的时候却什么都做不了，心中一气，手上自然也就急了点，直接伸手去掰。阿缺被他掰得下颌骨生疼，泪眼模糊地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

　　陆景行这时候反倒平静下来了，他望着宁缺道：“你咬吧，只要你心里能好过点，你把我这根手指头咬断都行，一根不够，还有九根，别再折腾自己了，算我求你。”

　　宁缺齿下加力，陆景行眼睛却眨都不眨一下，眼眸漆黑哀伤若星子坠海的夜，她含含糊糊地问：“陆景行，你不疼吗？”

　　陆景行摇了摇头。

　　宁缺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呸”一声将他的手指吐了出来，带着哭腔道：“你骗人！”

　　她都将他咬出血了，怎么可能会不疼。在她的印象里，陆景行明明是天底下最小肚鸡肠，最怕疼的人，即使她认识的人屈指可数。

　　以前他教宁缺连剑的时候，总是喜欢凶她，凶得她手笨，脚笨，连脑袋都笨了起来，和他对剑的时候，剑总是不长眼睛地往他身上戳，气得陆景行哇哇大叫：“宁缺，你故意的吧！”操控剑阵的时候，她力道掌握不好，飞剑常常会调转方向朝自己扎过来，每次都是刚刚还在说不理她的陆景行救了她，还因此挂点小彩。

　　就这么一点点的小伤，每次宁缺给陆景行上药的时候，他总是嚎得特大声，特假，好像特意喊给她听一样。她一直弄不懂，怎么着这世上难道当真会有如此怕痛之人？还有就是以陆景行十二岁便独斩蛟龙的身手，他又怎么可能会被飞剑所伤呢？除非是故意的，可这也说不通啊......总之这两个问题一直压在宁缺脑子里，都快成未解之谜了。

　　“我是谁？这个问题问得好。”洛行知长长笑了一声，将丧尸手全部撤回了地下，波光诡谲的眼缓缓望向宁缺：“听说过魍魉殿吗，即使丫头你并不记得兰氏一族里的任何秘密，但既然拜在千越山门下，自小跟着时吾兄耳濡目染的，对世间异事应该大多都有所耳闻。”

　　陆景行皱眉：“洛老先生说得可是当年如海市蜃楼般一夜之间出现，又一个之间消失的鬼殿吗？我还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

　　“空穴不来风，传说并不一定都是虚构的。”洛行知眼皮轻抬：“我就是魍魉殿里的一个守陵人，我的族人也世世代代都是守陵人。”

　　宁缺张大了嘴：“你怎么会是守陵人呢，你是国学大儒洛行知，出生于历代书香的洛家啊，而且若真如你所说，那洛黎岂不是也是守陵人了？”

　　洛行知摇摇头：“黎儿不是，整个洛家只有我是。”

　　宁缺越发弄不明白了：“那你刚才又说......”

　　“并不冲突，守陵人是我的上一世。”料到了宁缺又要发问，他微微一笑：“所有守陵人在转世投胎之时，前世记忆都不会被消除，下一世不论身处何处，都仍会依循着不变的初心和意志继续守护魍魉殿。”

　　他转头望向陆景行，目光慈和，“陆贤侄，你师父可曾和你提到过，上一次魍魉殿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是在什么时候了？”

　　陆景行思索着，忽然抬头看了宁缺一眼，若有所思地道：“好像也是十五年前，莫非......”

　　洛行知颔首：“正是。十五年前的那桩悲剧，世代隐居在魍魉殿里的守陵人世家也同样未能幸免于难。或者更准确地说，对于兰氏一族而言，守陵人世家的被屠就是一场残酷而血腥的预告。

　　“它预示着，丧钟正式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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