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师叔去死

　　脑子里紧绷的弦终于在此时得到了放松，她转过身，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地问：“陆景行你刚刚死哪儿去了？”

　　陆景行的神色有些凝重，他压低了声音道：“阿缺，这个地方着实古怪得很，我自打进来以后就一直守在界门旁，并未等到你和洛黎。我总觉得，整场梦境就好像有人在刻意操纵一样，他通过困住许斯南来引我们入梦，又处心积虑地要把我们三个隔开来，目的一定不简单。”

　　掌声寥落地响起，屋内万盏灯火霎时齐明，一个形容枯槁的清癯老者端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面容虽是含着笑的，可笼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多少都透着点阴森鬼寒之气，他抚掌赞道：“名门子弟，果然不同凡响，时吾兄教了一个好徒弟啊。”

　　宁缺大吃一惊，这位老者竟然连师公的名讳都知道，而且还叫得如此亲厚，他究竟是谁？

　　他的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宁缺手中的陶埙上，感叹道：“想当年这澜召还是我送给时吾兄的，那时候你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呢，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陆景行冷不丁地问道：“敢问老前辈可是姓洛？”

　　宁缺一盘算，如果按照陆景行的推断，这老者又要姓洛，又要有资格和师公交往甚密，那除了当年名满天下的国学大儒洛行知，普天之下她还真想不出第二人。可是，洛行知早已故去多年了啊，又怎么会......

　　灵机一动间，她的目光遛向了他身下的青石砖，只见在无数烛光的掩映下，她和陆景行的影子被拉得极长极细，一直延伸到那老者的脚下，而他的影子，即使是在如此明晃晃的烛光下，也始终未曾显现分毫。宁缺向陆景行挨近了一步，这才觉得有了几分底气，期期艾艾地道：“你......你是......是你......”

　　老者听了一半便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爽快地认了：“不错，我是洛行知，是我在许斯南的梦里设下了阵法，好让自己的半魄残魂能长久地盘踞于此，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迎接你，宁缺，的到来。”

　　“迎接我？别逗了，我何德何能？”宁缺冷笑：“许斯南被你折磨得快要死了，你可知道？我求求你，看在他也曾经是你孙女婿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吧。”

　　洛行知转着掌心里的两个玉珠，云淡风轻地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只要他不遇见黎儿，不爱上黎儿，他都不会是今天的这个样子，我多次暗中修改他的命盘，想要岔开两人之间命定的姻缘，却一次次只是弄巧成拙。于这件事上，老夫已经尽力了，但若说半点都不羞愧，那自然也是假话。”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老夫的阳寿已尽，所有的灵力几乎也都已耗费在安排身后之事上，无法再以完整的鬼魄形态留存人间，不得已之下，只好将半缕残魄种进了许斯南的梦里，只有这样......”他抬头微笑，凹陷的双目中射出一道精光，“我才能等来你。”

　　宁缺哼道：“等我做什么？”

　　洛行知不语，微微收掌，两颗晶莹剔透的玉珠在他干瘦的掌心霎时间碾为粉尘，他把指尖凑到唇边，轻轻一吹，飘散的粉尘一瞬间化作了无数只流光溢彩的凤尾蝶，在暖调的烛火里四下翩飞，绮丽妖冶，美不胜收。

　　陆景行蕴出长剑，语调冷然：“洛老先生若是真心愿意告知阿缺的身世谜团，时间不等人，烦请尽早明示。若只是想卖关子拖延时间，另有图谋，就别怪晚辈目无尊长，翻脸无情了。”

　　霸气！就得要这样，他才会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宁缺连忙附和地点了点头。

　　洛行知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掌心幻化出一颗猩红色的血珠，对着宁缺道：“你可识得这个？”

　　宁缺刚想说我为什么要认识，突觉胸口挂着的那枚玉佩此时烫得惊人，她连忙拽着红绳将玉佩扯了出来，只见玉佩周身幽蓝色的光芒绽放得夺目而刺眼，极为丰烈。与此同时，就像受到了某种感应一样，洛行知手中的那枚血珠，也突然红光大盛起来。

　　她心中一动，指着洛行知道：“是你！那日是你在我的玉佩上动了手脚，我的神识才会被你召唤进许斯南的梦中，对不对？”

　　洛行知欣赏着手中殷虹到几近妖魅的血珠，神色淡淡：“你的玉佩乃上古神物，旁人轻易近不了身，我就是有再大的神通，也只不过一缕苟延残喘的魂魄，又如何能做得了手脚。我只不过是催动了炽焰珠，你的玉佩感应到了炽焰珠的存在，这才把你的神识拉进了这里。”

　　宁缺握着玉佩的手有些颤抖，陆景行一把握住了她冰冷的指节，担忧地望着她：“阿缺——”

　　她努力地冲陆景行咧出了个笑脸，而后转向洛行知，轻声道：“什么上古神物？你还知道什么，都一并说出来吧。”

　　洛行知眯眼望向宁缺脖子上的玉佩，幽幽道：“昔年，圣神烛照为炼炽焰珠，不惜忍痛挖目，更是在炼成之后油尽灯枯而亡。往圣幽荧目睹此情此景，悲痛万分，流下一滴莹泪后，便也追随烛照而去，这滴泪则凝成了另一件绝世宝物浮灵玉。宁姑娘应该大致也猜到了，你的这块玉佩正是浮灵玉，它会和炽焰珠相互感应，自然也不足为奇。”

　　烛照和幽荧贵为上古时期的两仪二圣，宁缺曾经无数次从师父和师公的嘴里听过他们的传说，所以并不陌生，只是炽焰珠和浮灵玉的事情她倒还是第一次听说，不仅是她，就连博闻强识的陆景行听罢也只是摇了摇头，道一句：“不曾耳闻。”

　　洛行知哼了一声：“你们会知道才怪，炽焰珠和浮灵玉之间藏着一个惊世秘密，是以被世代效忠烛照幽荧的邵氏一族和兰氏一族分开保管，只有历届族长才知道神物的具体所在。自此万年，邵氏一直定居在落日原，兰氏则一直定居在越秀涧，遵照祖训，两族长年安睦，休戚与共，族中事务一概自决，井水不犯河水。”

　　宁缺怔怔地问道：“所以，我本来的名字是叫兰缺，对不对？那我的爸爸妈妈呢，我的族人呢，他们都去哪了，为什么不要我了？”

　　陆景行捧起她的脸，柔声道：“阿缺，你冷静一点。”

　　“怎么冷静，我不知道，陆景行你告诉我好不好？”宁缺的眼眶已经通红：“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他们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师父和师公与我毫无血缘关系，却能悉心抚养我十数年，而我的生身父母却......”她顿了一顿，才接着道：“师公总说，只要我一直戴着这块玉，我的父母一定会接我回家的，可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失望了一年又一年，才终于明白，原来除了千越山以外，我是没有家的。”

　　陆景行看宁缺努力地想挤出一张释然的笑脸，心头一酸，从小到大，他比谁都了解阿缺。她虽人前看上去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其实心里最是敏感自卑，难过的时候也总是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难过，旁人面前则又是没事人的笑脸一张。

　　所以陆景行才老是喜欢去逗她，去招惹她，气得宁缺哇哇大叫，毫无形象可言地追在他屁股后面骂，而他就故意引着她在千越山漫山遍野地乱窜，窜完了，骂完了，出了一身汗，那些不好的情绪自然也就随着山风远去了。

　　可是这一次，陆景行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能转头求助地望向洛行知：“洛老前辈，您快说啊，当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兰氏一族既然会把族长信物交给阿缺，足见阿缺身份的重要，如果不是发生了重大变故，他们断不可能抛弃阿缺的。”

　　“不是我故弄玄虚不想说。”洛行知叹了口气：“而是我实在是不知道，当年的这件事情，说与不说，哪一种对这个丫头的伤害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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