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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君不思兮可奈何，天寒将息呵！（伍）
众目睽睽之下竟叫一重伤之人离开，燕世城的面子险要挂不下去。
先生为什么要放了他！
司空槊摇首道，“侯爷这是忧心小郡主，关心则乱，凭白中了人的计。”
“计……难不成！那宇文小贼方才是诈败，前路埋着伏兵不成！！”
司空槊叹笑，“侯爷莫急，且静心拿心眼去瞧，莫叫一叶障了目。”
燕世城心绪难平，但理智尚存，将司空槊的话听进心里，当晚回去后整夜思索。
要说起来他心中还是有怨的，他以恩人来待世侄宇文玥，只因当日他千里迢迢浑身浴血的将自己妻儿安然送回了手中，他忘不了这个当时满脸血污连面容都看不清的孩子如何颤声对自己说：“燕伯伯，您的家人…玥儿给您都送回来了……”
那时候的样子，让燕世城瞬时便对这位仅有几面之缘的宇文长房嫡孙放下全部戒备，敞开心房的，甚至考虑待过些日子安宁些了，便将焕儿许配于他…
燕世城阅人无数，自信对于这孩子的脾性已是看到了十之八九。
却不料自己也有错眼的一天！
因为信任，所以在背叛来临的时候，燃起的怒火是过去的十万倍千万倍！
幸而…
幸而自己如今有了司空先生这一助力在旁提醒，倘非先生，岂不是一头钻进斛城的翁中，叫他们将燕家军队当鳖捉了不成！
想他斛城，城主腐败无能，只知道胡天海底，此回竟然因提前知晓了消息，将城准备的如同铁桶一般，如果不是提前至子时骤然攻城，恐怕燕家起兵造反的第一步就要惨败。
到时，他燕世城岂不就是一个笑话！
他一把老骨头竟被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猴崽子给耍了！
燕世城咽不下这口气！
哪怕回去一夜想通了其中关节……
他心中没有了怨的时候。
气亦难消。
——
他伤的极重。
这是直到第二天燕焕才意识到的。
那晚燕焕困极，先睡了过去，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拔拓就趴在自己床上，她推了推拔拓叫他起来，孰知半晌没有动静，只以为他又在耍滑头不肯起来，燕焕手上加重力气，“呆子别装了，快点起来！”
手推出去的刹时，只听砰然一声，拔拓倒在了地上。
一股血味瞬涌。
杭盖被惊醒，冲着地面吼叫，燕焕匆忙摸下地，好不容易抓着拔拓胳膊，费力将他扶起来靠在墙边，燕焕被吓住，小心伸手摸索着放在拔拓鼻下，摸到鼻息，虽微弱，但还是有的，方才略放心了一些。
可随即燕焕便意识到，想要有人来帮他们，至少要到一个半时辰后午饭的时候，这个府里的仆人也不知什么来头，竟然神出鬼没比主子还要更潇洒些。
他…
他能不能等这么久？
伤势到底如何了？
燕焕一时如坐针毡，慌了一阵才想起自己应该先给拔拓把脉查探才对，这才又伸手惶惶张张找他的胳膊，好一阵终于抓到手腕，摸索着寻到脉。
就在这会儿功夫，燕焕突然察觉到异样。
……太冰了。
他的手，太冰了。
……
燕焕依稀记得，先前曾许多次接触到拔拓的手，都是粗糙而炽热，有力宽厚的一双大手，虽看不到拔拓样子，却由此让燕焕脑中想象出的，是一个憨厚朴实的庄稼汉子，尤其是他手中的温度，好像一把火，挨到他的手燕焕甚至会有灼烫的感觉。
那样的触感，绝对做不得假！
可如今，
他的手却冰凉如斯。
就像……
燕焕浑然一震，匆忙又重拿起他的手，拼命在他的皮肤上摩擦搓动！
是了！她早就该发现的！
随着她的动作，拔拓皮肤上竟好似许多软泥沾染上去一般，粘稠的滚成一团，被燕焕取了下来！这时再摸上去，只觉得拔拓的一双手纤弱而修长，皮肤虽不如女子般细滑，但也至少是一双属于翩翩公子的贵人手，哪里再有半分做过农活的粗糙样子！
颤抖着手，燕焕将泥团凑近鼻前，嗅了嗅，先前拔拓身上那股子奇怪的草药味就是从这泥团里边儿发出来。
什么赫连拔拓！这分明就是宇文玥！！
……
该死的大混球死人宇文玥！！！
……
燕焕手里捏着泥团，怔怔得坐在地上，杭盖卧在她身边轻声唤着，她也好似听不到了一般。
走马灯似的，与拔拓相处的每一瞬间都在此刻出现在了燕焕脑中，一遍又一遍反复重现，每多想起一遍，都愈发的同宇文玥吻合。
不，应该说知道拔拓就是宇文玥之后，每回想起过去的片段，心中就会有“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果然”……这样的感慨。
那丝一开始就感受到的，并且在这段日子以来始终萦绕在燕焕心头的熟悉感，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归宿。
……
“你是甚么人？”
“是你男人呀。”
……
“媳妇不急，咱们，咱们还未洞房呢，我娘说了，洞房以后才能抱媳妇儿。”
……
“我不想你走。”
……
“杭盖怎么样？”
“这是什么意思？”
“唔，大致就是在说一个有着山坡森林，河水草原的地方吧。”
……
“媳妇儿，咱们成亲，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好不好。”
……
“你回去，就不要我了。”
“我会回来的，保证！”
……
燕焕从不知自己的记忆竟然这般的好，竟将她与拔拓相处的每一个点滴都牢牢记在心里，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好似烙印一般随着无数次的回忆刻在她的脑里。她终于从局中跳出来，好似浮在半空中一般俯身看下去，过去这些日子的自己，为什么会在全然陌生的成年男子面前如斯放松毫不设防？
是了。
是这样。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了。
燕焕想不明白。
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仅是为了和她去犬戎吗！
不，不是，即便就是想去犬戎，只要同自己说，自己也一定会陪他。
而且…
而且也没有人阻碍我们在一起啊…
燕焕想着话本里公子小姐们私奔的情节，怎么想，也不觉得与自己能沾上边。
爹爹已经有了要将自己许配给玥的计划，又何必兴师动众隐姓埋名至此。
那为什么要单独掳走自己，还费心力的扮作另一个身份骗自己？
……
她想不明白。
短暂愣神之后，她猛然回神，记起宇文玥还受伤在地上倒着。
……不可以就这样躺在地上。
要找人来帮玥，要疗伤，伤的如何要不要紧，如今看不到根本一点忙也帮不上！
当真做了这些日子赫连拔拓脑子变榆木了不成！
受了伤硬撑着做什么，为什么不说！
他一定要活着！
一定要！
燕焕鼓起劲，竟生生靠如今孱弱无力的身躯撑起宇文玥，一步一颤的缓慢向门外走去。
门外有谁？
门外会有人帮她吗？
门外究竟是哪里。
她一概不知，只拼着一股劲，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摸索着，竭力向门外挪去。
……
“我不想你走。”
盘旋在她脑中的，始终是这一句。
……
再醒来的时候，燕焕闻到熟悉的熏香，是自己房里一直用着的。
她回到燕府了。
“焕儿你醒了！”
是哥哥的声音。
“焕儿，让爹瞧瞧，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随后，是爹爹的声音。
还有…
许多人的声音，交织混杂在一起，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缠绕的燕焕快要窒息。
昏迷前似乎还在费力带着宇文玥向未知方向摸索前进，没有尽头，也不知道宇文玥能不能撑过去。她极度的惶恐着，生怕再迟一刻宇文玥便要殒命于此。
“我…”
她开口。
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耐性等着她。
所有人都在包容的，陪伴着她。
除了没有宇文玥的声音。
……他不在这里。
忽尔有熟悉的毛绒感钻入自己怀里，是杭盖！
连杭盖都被带回来了，那玥呢，他到底现在人在哪里！
之前发生的种种，竟都不是梦……
“宇文玥呢…他在哪儿？”
她问。
满屋子都是人，却没有一个人肯回答她。
所有人都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只说着琐事，一个有关玥的字都不肯告诉她。
直到他问的急了，燕世城恨铁不成钢般怒叱道：“莫问了！他们胆敢告诉你一个字，我就剁了他们多言的舌头去！焕儿且当作宇文小贼已经死了，莫再找他！！”
……他没死。
听爹爹这样说，那玥就没有死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到底为什么玥会带着自己藏于犬戎隐姓埋名。
怎地这次回来爹爹会如此痛恨于玥。
只是短短几日不在，这燕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燕焕只觉眼盲之后，似乎心也跟着盲了一般，好似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瞒着自己，看不到，摸不着，问也问不到……
“圣上，宇文玥遣人送来急信，行动失败，被燕世城发现了。”
元廓手里捏着棋子，半晌不曾落下，“哦，那他人呢，现在在哪？”
“宇文玥身受重伤，被月卫带着躲在了燕北犬戎交界的山上。”
棋子落下，元廓道，“进去告诉宇文灼这个好消息，就同他说，再不拿出谍纸天眼，他的宝贝孙儿怕是就要没命了。”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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