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巧克力

　　小白从小就没有爹，小学的她并不知道爹是个什么概念，只知道二蛋的爹是个杀猪的，每天在学校对面那条街的巷子口，敞着白花花的肚皮，大刀轮下去切开白花花的肉。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有一天凑近了瞧，后来班里就开始谣传那把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跟关二爷手上的青龙偃月刀一般模样；从此二蛋的爹就成了班里的英雄。而二蛋也子凭爹贵，在班里无人敢欺。小白从此知道了“爹”的份量。
　　可是每每在娘面前提起“爹”这个字，娘的眼睛就会刹那间暗淡了下去，变得冷冷的，许久都不说一句话。
　　“张小白，你白目么？”每次这个时候，小白的姐姐就会狠狠地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一边，一手叉腰，一手不住地弹她的脑门，低声怒斥道。
　　“不许说我白目！”小白很反感姐姐这些古怪的词语，除了姐姐村里没有人这么说过过话。
　　当然她也不懂姐姐为什么每天都要打扮地漂漂亮亮的，甚至在家里都擦着口红。家里本来就经济拮据，小白实在不明白姐姐哪里来的钱买的口红，她从未见姐姐向娘要过一分钱。倒是有一次她看见姐姐塞给娘几张红色的印着100元的钞票，娘露出很吃惊的样子，但是姐姐什么都没说就出门了。
　　小白很不明白姐姐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她知道娘也有困惑；但是娘从来不跟她说这些。只是那次姐姐给娘钱之后，娘房间里的灯就有几夜没有灭过。而姐姐也似乎在家里低调了些，只是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很少听见她在家里发出声音了。那段时间家里静得可怕，但是小白什么都不敢问，因为那次“爹”的事情，娘已经被她惹得不高兴了。
　　没有“爹”就没有“爹”，小白想着二蛋虽然仗着有个会杀猪的爹，但是每次在考卷上散开的叉叉都预示着二蛋第二天一瘸一拐地扶着墙进教室，坐下的时候还会“哎呦”地哼唧一下。邻桌告诉小白，二蛋的爹爱喝酒。每次二蛋考试不及格，他爹就会去村口买几两白酒，回到家里咕嘟灌下去；灌完就去找绳子-----他家从来不缺的那种捆生猪的麻绳，二话不说利索地抓过二蛋来照捆猪那种方法捆绑结实了，然后一拳一拳地砸下去，生生落在二蛋身上。他爹弯腰打累了，还会直起身来踹几脚，直踹得二蛋像是个木桶在地上来回滚动。二蛋的娘闻见声响过来一看时，多半二蛋就已经像打了霜的韭菜花，蔫吧坏了。她娘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劝是没有用的，只好死死得抱着二蛋不撒手，他爹这才作罢了。
　　小白羡慕二蛋有爹的历史就这么被生生斩杀了，小白也再没有在她娘面前提过“爹”这个字。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小白的娘也终于不再整日冷冰冰的了，每天都做好晚饭等着小白回家。姐姐也和以往一样该说，说；该笑，笑。娘和姐姐还经常晚饭后一起出去散散步，留小白一个人在家里写作业，偶尔母女两也会散步到很晚才回来。
　　起初小白并没有觉得自己不去散步有什么不好，老师布置的作业很多，而且二蛋的事情让小白有了奋发向上的劲头。她有种感觉，只要自己成绩好了，姐姐就会赞许地摸摸她的头，娘也会很开心，甚至还会买个过油的炸鸡腿给她吃。虽然娘不太过问她的学习，但是对她的成绩还是很在意的，至少比对她姐姐的成绩在意多了。小白并没有想很多，只知道平日里姐姐就已经是村里人目光的焦点了，姐姐长得漂亮，歌也唱得不错；班里不少男孩子都很羡慕小白有个这样一个姐姐。只有小白自己不那么认为，她觉得自己被姐姐比下去了。
　　也有那么几次，她央求着姐姐也给她涂点口红，化点妆。但是姐姐总是用食指在她的脑门上轻轻向后一点，然后不屑地说：“小屁孩，先把学习学好吧，你要是下次比我考的好，就送你个口红！”小白想着冲那只神奇地可以让人变漂亮的口红也要努力啊。于是每天晚饭后就自觉地把自己锁在屋里专心读书，有时候都不知道母亲和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白希望考试的日子早点来，但是又担心太早来自己没有准备好，所幸日子就是不快也不慢地往前踱着步子，并没有因此有丝毫的改变。当小白终于把一张90分的成绩单带回家的时候，她发现娘的眼里多些了亮晶晶的小水滴，但是只是刹那间的事情，因为娘很快就钻到厨房里去说是要做顿好的犒劳她一下。
　　小白很是很高兴，不住地往姐姐那里蹭。“你上次怎么说的，说只要我考的比你好，你就给我买个口红的！怎么样，我可是90分呢！”小白眨巴着眼睛，半是央求，半是炫耀道。
　　姐姐压根就没有看她手上伸过来的试卷，只是用手拨了拨额头前的刘海，语气和平常也并无二致：“你怎么知道你比我考得好？我可是全班第一名呢！我看你们班里藏龙卧虎的，你那么白目，就算考了99分，也一定有人可以考到100分的！等你考了第一名了，再来找我拿口红吧！”
　　小白很是不高兴，嘟囔着：“我怎么知道你是第一名，从来没有见过你的考试卷，你只不过在隔壁的高中，但是也从来在放学路上碰不见你。我怎么相信你真得学的那么厉害？”
　　姐姐的脸有些潮红，或许是家里不通风的关系。随即摆了摆手说：“呀，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不可爱呢，学不过我，就学会怀疑我？算了，看在你这次考得还算不错的份儿上，送你个礼物好了。省得你说我欺负你。”姐姐说完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儿包装从未见过的糖果，长方形的，硬硬的。
　　小白有了礼物便不再想口红的事情了。只是一把夺了过来，生怕姐姐临时变卦。包装纸上印着“白巧克力”的字样。小白迫不及待地撕开，只见分割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正方形整整齐齐地列着队，每个小方块上还印着几道斜线作纹理。
　　班里的同学中总有几个是家境还不错的。虽然她们是个村子，但是村口的小商店里，还是会有那种一包包的巧克力豆儿卖，偶尔几个同学嘴馋了，也会凑个份子买一包回来分着吃。不过像二蛋那种家里稍微好一些的才会买那种一板一板的巧克力，不过他被老子打过后至少有两个礼拜是沾不了这些东西的。
　　第一次得了巧克力的小白很是高兴，每天只吃一小块儿。看她把一块白巧克力当宝贝的样儿，姐姐忍不住发了善心：“你下次考好了，我再买给你就好了嘛，这个花不了几个子儿。”
　　“少骗人了，咱家本来就穷，你怎么可能老是买巧克力给我呢？定是天天见我有巧克力吃，所以心里嫉妒了吧？”
　　“我嫉妒你？白目！我只要想吃就可以买！才用不着巴巴地望着你抽屉的那点儿呢。”姐姐瞥了她一眼。
　　“你哪里有钱买啊，小心我告诉娘，说你乱花钱！”小白反击道。
　　小白的娘刚好进屋，小白看见了立马跑过去，凑在娘耳边说：“娘，姐姐后悔给我买巧克力，不好意思说嫉妒我，只说自己要买好多来吃呢！她一定是又要乱花娘辛苦挣来的钱了。”
　　“张小白，你个白目！你再胡说，小心我揍你！”姐姐突然一下子脸红到脖子，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就往这边走来。
　　小白吓了一跳，自己只是想开个玩笑，姐姐需要反应这么强烈么？她不安地瞅了瞅娘，巴望着娘能为她辩解一下。这一看可把小白吓了一跳，娘的脸也是通红的，而且眼睛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泛着些亮晶晶的小水滴，右手不自觉地捂着鼻子和嘴巴。小白一下子就呆了，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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