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妖好难

　　我叫池鲤，池塘的池，鲤鱼的鱼。生活在江南一个村庄小池塘里，是只活了六百多年的鲤鱼精。

　　池塘在村子边缘，塘边盖了两间小瓦房，住着个远近闻名人妖皆知的修士。方圆百里的人和妖都知道，这个修士不仅修为高深，而且还是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人。

　　但人和妖知道的又略为不同。人们都说她修为高深心地善良，惩奸除恶斩妖除魔。

　　妖怪都道她修为高深心地善良，天仙下凡庇护善妖。总之，在人和妖中流传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故事版本。

　　其实说截然相反，也只是结局，故事情节都是大体相同的。都是某家某户来了妖，某男某女着了魔，这位神仙般的女修士，定会及时赶到，解释缘由，略略施法，妖精鬼怪就立刻现形，家家户户恢复安宁。不同在于，人们流传的故事里都是妖孽伏法被收被杀。而妖怪流传的故事里，要么是恶妖不再害人改邪归正，要么是人妖相见相恋良缘善终，要么是误会的人改变想法，要么是报恩的妖得偿所愿……都是幸福快乐皆大欢喜的结局。简直比人们那清一色的人妖殊途要富有人性的多。

　　但是，每天和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我知道，其实两个版本的故事都是扯淡。

　　我捅捅灶里的火，想想外面那些人类把她传得神乎其神，她却还每天赖床要个妖精帮忙做早饭。
　　“阿鲤，我们晚饭吃红烧鲤鱼好吗？昨天睡得太晚，想吃鱼补补脑子。”小屋里那个不要脸的修士又在那里嚷嚷。“早饭好了没有，我都要饿死了。”

　　“吵什么吵。你和鲤鱼说你要吃鲤鱼你有脑子吗，补什么补。你都辟谷了能饿得死吗？再吵以后你自己做饭。”我端着一碗面条，“啪”地摔在她面前。崩溃地说：“你以后能不能别熬夜了，这面条我都热了三遍你才起。以后再这样我就回池塘里住着，你自己照顾你自己啦。”

　　她夹起面条吃了一口，被烫得吸了口气。“唉呀，你看我这不是熬夜写稿子赚钱养你吗？我不养你，你还得回那个破池塘里还得自己找东西吃，多惨啊。”

　　“那稿子呢，写完了？”

　　“写完了写完了，你送过去吧。”她侧身从旁边的的书架上抽出一扎皱巴巴的纸，扔到我手上。

　　“我走啦，吃完记得洗碗。”我接住那一扎又脏又皱的手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阿鲤，回来的时候记得买条鲤鱼啊。”

　　我没理她，头也不回的走出小屋，给那怀里那扎纸施了个法术，让它变得白净整洁些，再给它施了个避水咒，才噗通一下跳进水里，从池塘进入地下水，慢慢悠悠地游往杭州。

　　和这个修士住在一起已经有一百多年了，我比谁都了解她，她就是个又懒又馋还毒舌的家伙。虽然修为的确高深得深不可测，但是去掺和那些人和妖之间的是是非非，一是为了赚钱，二是为了听那些妖和人的故事，三是见不得人和妖相爱相杀巴不得天下的人和妖和睦相处。所以，几十年来，作为一个散修四处游走，掺合了不少人和妖的事，知道了不少人和妖的事。因着从许多被小妖折腾的有钱人那骗了不少钱，从而名声在外生意好得不愁吃穿闲得发慌。于是索性找了个清静的地方住了下来，闲的没事干还写写人和妖的话本小说。

　　也就是一百年前，她准备定居的时候，为了凑盖房子的最后一笔钱，应邀来为一户大户人家除妖的时候顺手把我给救了。

　　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个下午，阳光把河水晒得暖洋洋的，修为尚还浅薄的我藏在树荫底下吐着泡泡，昏昏欲睡。

　　那时我还住在平江府沧浪亭的观鱼处，每天被前来游玩的士族子弟投下的鱼食喂得饱饱的，快忘掉自己是条有五百年道行的鲤鱼精了。

　　就在我决定好好睡个午觉的时候，一条水蛇张着它的血盆大口猛地向我冲来。这要是条普通的水蛇那我倒是不怕，可偏偏这是条修为近千年的老蛇妖。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一边吃惊着人烟阜盛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强大的妖类，一边估摸着我这小命今天说不定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那水蛇的尖牙晃到我面前的时候，我都坦然的准备赴死了。那水蛇却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它身边的水流形成一个漩涡，“唰”的一下那条水蛇便直直地飞出了水面，然后它带着水珠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落到岸上一个素衣女子怀中的竹篓里。

　　那女子早有准备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符咒，封住了竹篓的口子，转身对身后的一位黑衣男子说道：“范老爷，这打搅你沧浪亭清静的蛇妖收在这竹篓里了，在下便按约定带回去料理了。”
　　那黑衣男子连连点头：“那就有劳清真人了。鄙人今晚准备了一场晚宴准备答谢真人，真人可愿赏脸？”

　　我在水底下听了他们这两句话，就寻思着，大约是沧浪亭闹了妖，这白衣女子应该是个什么被请来捉妖的真人，看她这轻轻松松地就搞定了这只千年老蛇妖，说不定还有点真本事。不过这样我可就危险了，还是趁现在她没发现我早点遁了吧。

　　于是我摇摇尾巴打算沉到水底去，却忽然感到一股力量把我拽出了水面。

　　“晚宴倒不必了，把剩下的款项付了就行了，不过在下看上了您这观鱼处的一尾红鲤，您可愿割爱送给在下。”

　　我在空中飞着的片刻，惊恐地发现那女子手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个盛了半碗清水的瓷碗。

　　“一尾鲤鱼而已，真人想要便拿去吧。”

　　“噗通”一声，我便掉进了那个瓷碗里。

　　“那便谢谢范老爷了。”那女子低下头，勾起嘴角朝我笑了笑。

　　死在除妖师的手里还不如被那条水蛇一口吞了呢。

　　于是我便很没骨气的吓晕了过去。

　　等到我醒了之后，我已经在现在住的这个池塘里了。

　　那个白衣女子蹲在池塘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你醒了，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名叫清溟，清水的清，溟海的溟。是个修士，修仙的那种，不是除妖的。是那蛇精作恶多端，沧浪亭的主人才请我把她收了的，像你这种还化不成人形的小妖，我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摇了摇尾巴，觉得她好像也挺友善的，却是不像什么要把我置于死地的除妖师。

　　“你看，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也用不着再杀了你呀。把你要过来，是担心那沧浪亭的主人哪天又请了个法师除妖，要是万一你真被除了，我不是白救你了吗。所以，我好人做到底，干脆把你要出来，带你来个清静的地方修炼。”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确是她救了我，要杀我也早就杀了，那还需要和我这个小妖废话那么多。

　　她说完，仍蹲在池塘边看着我。她身上不知熏了什么特殊的香气，闻着令我格外安心；她那清秀婉约的面容带着浅浅笑意，更是使我放下警惕。

　　于是，我几乎毫无戒心地，在这个口蜜腹剑的家伙面前，第一次化成了人形。

　　“那……那个，清溟真人，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我叫池鲤，池塘的池，鲤鱼的鲤。我……我已经有五百年的修为了。”

　　她显得略有些吃惊，慢慢站了起来，但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深，最后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我当时直接被她吓傻了，愣愣地站在水里看着她“哈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等她笑够了，她才停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在那么个灵气富足的的地方，你修行了五百年才能化成个小孩的模样，你是有多蠢啊。还有，你一条那么好看的红鲤，竟然化成这么个又呆又蠢的小女童，头上扎两个小丸子，穿一身土里土气的大红裙子，简直好笑极了。”

　　听了这话，我当时手足无措到都想变回鲤鱼沉到水底去，结果又听到那个无耻的家伙笑着说：“你叫池鲤？池塘里的鲤鱼？你这是在告诉别人你是条鱼吗？你这名字真没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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