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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接下来几日,程帮倒是挺安分。这个“安分”并不是说程帮跟良民似的规规矩矩,事实上他们每天都要逮着罗镖头手下那群护卫吓个三五回,“弟兄们抄家伙”这句一天能喊个三五遍,嘻嘻哈哈跟耍猴似的。
罗镖头暗暗磨了磨后槽牙,连着几天吃不好睡不香,他嘴里起了好几个燎泡。可民不与匪斗,他们这样的良商最怕地头蛇,天大的憋屈也得闷在心里。
连着警惕了三五日,程帮每天张牙舞爪的,倒是一点动作都没有。没有半夜偷袭,没有劫持虞锦,也没有趁夜潜入水弄破他们的船,就每天乖乖跟在后边,隔着三丈距离。
罗镖头摸不清这是个什么路子,虞锦几天下来倒是慢慢想通了:“程帮再凶残,却到底是商人,海津府又是天子脚下,他们不敢担人命官司的。等到了淮安,找个时机把人打发走,问题不大。”
这是她这两天才想明白的道理,以前从没跟山匪打过交道,前几天又被罗镖头和每天剑拔弩张的动静给弄得慌了手脚。可慌过最初那一阵,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程老八身边那师爷有一句话说得不错,程帮确实是仰虞家鼻息过活。真撕破脸了,虞家的盐价降一分,程帮的私盐生意就要做不下去了。闹得两败俱伤,伤了和气反倒不美。
虞锦甚至请程帮船上的几个头儿过来吃了顿席。程老八昼伏夜出,忙着跟花娘玩,没来,来的是那个干瘦的山羊胡子,老鳏夫一个,没名没姓,手下人称他二当家。
吃的是几个嬷嬷精心鼓捣出来的全鱼宴,河里的鱼捞了十来条,提前一日放清水里跑泥,蒸炸煎炸烤焖烩炖都来了一遍,盛在甜白釉的盘里端了上来,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程帮没吃过这么精细的东西,看直了眼睛。他们吃相差得厉害,几筷子下去,就是满桌杯盘狼藉。
虞锦落不下筷了,放下筷子,微微笑着等他们吃饱喝足。这群人吃相招人嫌,喝酒的礼数却挺周全,谁敬酒、谁杯低都有讲究,看样子是有人调|教过的。
饭过半,虞锦才提起了正事,她费尽口舌想把“我们这趟不是去收盐的”这事儿讲明白。程帮的二当家听完,也不吭声,拿签子剔了会儿牙。
“姑娘的意思是你这趟不是去盐的,是去做别的生意的?”
不等虞锦说话,他又掀唇讽笑:“姑娘不用费心思了,这趟,甭说你是去做生意的,你就算是去游山玩儿水的,我们当家也跟定了。海津府人人都知道跟着虞家能赚大钱,往日碰不上你也就算了,这回撞我们头上,你就甭想跑了。”
虞锦哑口无言,心里的火蹿得老高。单说他这话还没什么,只是这二当家阴阳怪气的语气实在恶心人,喉咙里头含着痰似的,说话声像一条滑腻腻的蛇,断句和腔调古怪,叫人膈应得厉害。
她没掀桌走人,强笑着招待完,全了地主之谊。
给淮安商户的信是下船买菜的空当送出去的,走的是商驿,来回一趟大概得五六日。护卫们每天翘首以盼,等着他们引来水兵。
结果淮安的回信没等着,倒是先等来了救星。
二月十七那日半上午,前头的船上传来一阵喝声,喊的是什么“往边上让让”。护卫们心里狂喜,挺着脖子往南面望,只见中间前头的船分行两侧,给中间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来。
南面驶来十几艘大船,船身宽敞,船头那幡旗上顶着个大大的红字——“江”。
虞锦眼皮一跳,坐直了身子——救星啊!这是江洵他家的粮船!
年前他从陈塘借了粮以后就再没消息了,可巧这时候碰上了!原来是去江南收粮了。
粮食价贱,为了多运些粮,每艘粮船都会满载而归,加之船身宽敞,越发笨重,在运河中转向挪腾并不方便。所以常常要在船头挂块红字旗,别的船远远瞧见了,就会往边上避一避,互相行个方便。
河道不够宽,两个行道的船并成了一排给他们让道。江家的头船慢慢地近了,远远打了个照面,虞锦眯着眼睛仔细辨认领头的是谁。
那船上的人目力比她好,瞧见了她,也是一阵欢喜,扬声叫道:“锦丫头!”
虞锦大喜:“龚伯!”
龚伯是江家的老掌柜了,秉性正,能耐大,十分得江老爷器重。每年初春后的头波粮最难收,因为这时候新粮没打下来,年前存着粮的却想压压价,年轻掌柜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拿住,所以每年江家的头波粮都是龚伯带着镖队去收的。
见着了熟人,两条船都招呼着停下了。龚伯叫人往船中间架了一块宽板,晃晃悠悠踩着过来了。
板子底下就是湍急的河水,任谁走在上头都要打怵,龚伯一边走一边叨叨:“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要是掉进去,就要折在这儿了。”
他落地时虞锦赶紧扶了一把,笑着讨饶:“真不是我不懂事,这板儿我真不敢踩。”
龚伯笑骂:“合着我会水,掉下去也没事,扑腾两下等着人救就行啦?”
闲话了两句家常,虞锦往后头船上望了望,还是没看到江洵的影子。
龚伯眼睛一亮,越看越有门,嘿嘿笑道:“等我家少爷呢?少爷没来,他还没从丰州回来呢。”
虞锦奇道:“怎么还没回来,丰州起战事了?”
江洵是年前去陈塘收的粮,又有正月二十前必须送到的军令,这会儿也该回京了,路上不该耽搁这么久。而要是丰州起战事,这么大的动静,早该传回来了。
龚伯却笑着摆摆手:“锦丫头别问了。”
一看他这样子,虞锦哪儿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定是他家少爷又寻着了什么新的商机。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商机这种抢在人前的东西,更得掖着藏着。
她不问了,龚伯却又好奇:“丫头要去江南?你这会儿去江南做什么?游山玩水看风景?天儿还凉着,再过一个月去才好玩。”
虞锦笑得弯了眼睛,按他方才的话顶回去:“商机不可泄露。”
“行吧行吧。”龚伯无奈,又避开人悄声问她:“我远远看着后头那船上挂着程帮的旗,这才上船来问问。这程帮一群臜货,你怎么跟他们有牵扯了?”
“哪有什么牵扯!我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呢!”
虞锦愁眉苦脸把这几日的事讲了一遍,说着话,她脑子已经活络了起来——程帮船上的兵器齐全,自家护卫四十来人,人数相当,未必打不过。可她没经过这样的事,心里有顾忌,怕这怕那的,便有些束手束脚。
要是能得江家护卫助个力,就要容易多了。
可虞锦望了望右边那一排粮船,每艘船上都瞧不见几个护卫,她的心又沉下来。
粮食利薄,一船粮食也未必能卖得百两银子,运河治下又严,河道上几乎没有水匪;就算有水匪,也万万不会傻到劫这不值钱的粮食。所以江家船上的护卫少得可怜。
她一咬牙:“走罢走罢,不能坑了你们。”
龚伯笑她脑子迂:“天天喊打喊杀的做啥,程帮再厉害能如何?我们又不是要冲上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只要帮你把他们的船阻上一阻就行了。”
“那……”虞锦眼睛微亮,低笑道:“龚伯帮我个忙!”
*
虞家三条船跑没影儿的时候,程帮帮众正在船上斗鱼——斗鱼是他们自己琢磨出的玩法,两条鱼互相咬杀,活下来的那条就是赢家。
一帮人忙着下注叫好,一局比完,再回头,虞家的船早跑远了。而挡在他们面前的是江家的几艘粮船,抽刀断水般齐排排挡在前头,人家怕他们放箭,船上连个人也看不着,都缩在舱里头。
“虞家的船呢!”
“她奶奶的!弟兄们抄家伙,虞家跑了!”
可面前挡得严严实实,没了路,又该怎么追?程老八出来一瞧,冷笑:“撞上去。”
他们仗着自己的船是尖头,硬生生从两艘船之间挤出了一道口子,顶着他们的船艰难地往前行。龚掌柜不防他们真的敢撞上来,并排挡路的几艘粮船被程帮顶得人仰马翻,捆好的粮食都往一边倾。
“掌柜的!这可咋办?”
龚掌柜苦笑连连,没法子了。一来怕船真的被顶翻了,二来又怕船身被程帮撞破,不敢跟他们较劲,只好往两边退了退,放他们过去了。
他叹口气,也不管虞锦听着听不着,双手拢在嘴上,朝着南面喝了一声:“没拦住!锦丫头你自求多福!”
虞锦这一通围魏救赵只赢得了一个时辰,刚过晌午,程帮的船就追了上来。有那功夫俊的小伙,丢出一根飞爪索套在他们船舷上,攀着绳子三两下爬了过来。
虞家护卫严阵以待,锵锵亮了兵器。
“哎哎别打别打,我就过来捎句话!”程帮那小伙儿憨厚一笑,“我们二当家说——”
他们二当家便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山羊胡子,小伙儿捏着嗓,将他们二当家的话学得惟妙惟肖:“哼哼哼,姑娘要是安安分分的,咱们就当是结个善缘,老这么折腾谁也吃不消。要是你跑了,回程时你买了什么,我们就抢什么。”
说完咧嘴笑出一口白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二当家让我传话的啊,您可别打我!”
虞锦无言以对,挥挥手叫他滚了。
惹不起,躲不了,只能生受着。
程帮的船一步不离地跟在后头,保驾护航一样的架势,他们行事又张扬,黑金幡高高挂在船头,硕大一个“程”字,是个长眼睛的人都知道这是谁家。
来来往往多少客商看着,过段时间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夜里虞锦翻来覆去睡不着。官盐最忌与私盐贩子相交,要是被有心人看着了,报给官府,给她家扣上一顶结党营私操控盐价的帽子,她家别说是做生意了,满门发配边疆都是有可能的。
想来想去,她愁得直想揪头发,身边又没个能商量的人,只得自己提了两壶好酒,拉下脸面打算上船去跟对方打个商量。
结果第二天刚出门,再抬头一看,嘿——程帮船头挂着的旗已经没了,是他们自己摘下来的。
冯三恪呆呆看了会儿,半天才转过这个弯儿,恍然道:“咱们怕,他们也怕呀。”
官盐与私盐私交过甚,确实是大罪,可官盐每年课的税能养活一个城,上头要动他们总得想个万全之策。盐帮却不同,风向一变,最先剿的就是他们。
他们把旗摘了,外人就认不出来这是盐帮的船了。
虞锦总算舒了一口气,心头大事放下了,再看程帮那群瘪三儿,竟也觉得眉目清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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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还有一更,已经码了一半啦。
工作了两天基本适应了,接下来应该就不会断更这么久啦……现在每回做关于更新的承诺我都战战兢兢的,不过我会努力码字的,下个目标是争取改掉周末的懒癌,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