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淑媛在民国

　　天未亮，不过山林的鸟先醒了，在树梢叽叽喳喳。江筱茉也早就起了，因为今天慧安要送她和小檬出山。
　　小檬给江筱茉梳头的时候，江筱茉一直心事沉沉发着呆，昨晚慧安说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小檬问。
　　“我在想……”江筱茉垂眉看着桌子上的纹路说：“我在想以前我学过的一个故事。”
　　“故事？什么故事？”小檬好奇问。
　　“儿子为了讨喜欢的女人欢心把母亲的心脏掏了出来，可就在路上他急匆匆地不小心摔了一跤，心脏掉到了地上。然而母亲的心却开口问‘儿子，你摔疼了吗？’”江筱茉说。这故事是她小时候看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突然想了起来。
　　“咦，好吓人。那儿子也太坏了吧。”小檬皱眉瘪嘴。
　　“的确。太坏了。”江筱茉皱紧眉头。
　　“准备好了么？该上了路了。”慧安在这时推门而入问。
　　江筱茉站了起来，手心也攥紧了自己衣服：“住持，我不走了，我想回蒋家。”
　　说这话时她觉得脑袋里在轰轰烈烈作响。明明知道那有可能是一条死胡同，可心却在不断地告诉她自己必须这么做。
　　“小姐，你说什么？”小檬惊讶地张大嘴，用手使劲晃江筱茉胳膊。
　　而慧安好像并不觉得惊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了一句：“阿弥陀佛，那也好。我有一物你替我交于你父亲，他看了这一切自可解释。”
　　“谢谢住持！”江筱茉激动道。
　　天已大亮。
　　江筱茉和小檬穿上了从前的衣服，从来时的原路下山。都是同样的路，只是心情完全不同了，那时江筱茉又兴奋又紧张，而现在兴奋劲全然没有了，只剩下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
　　刚接近蒋家所在的镇，周围就传来了骚动声。
　　一些本在贩卖东西的小贩和路人都在议论纷纷，甚至有的干脆丢下手头上的事朝一个地方跑去。
　　“这是怎么了？”江筱茉不禁问。
　　小檬干脆拖住了一个要去看热闹的人问：“大娘，发生什么事了？”
　　“哎呦，就是前面镇口树上绑了一个女的咧，听说是蒋家的一个太太！”大娘急匆匆地说。
　　“太太？是哪个太太？”江筱茉急了问。
　　“那我可不知道了，这不是要去看么。”大娘说完便跑。
　　江筱茉与小檬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了过去。
　　这时的镇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的人在指指点点，有的人在说笑，皆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江筱茉一眼便看见人群所围聚的一棵大树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二太太被粗如儿臂的麻绳捆绑在树干上。
　　“娘！”她惊呼了一声，几乎是冲地扒开人群，然后一下扑倒在二太太身边。
　　本来垂着头，一动不动的二太太，这时也居然抬了抬头睁开了一丝眼睛，语气微弱的说：“辛沅啊……你来干什么……快走……”
　　“我不走了！”江筱茉起身抱住二太太，并开始用手拼命想扯开绳索。可那麻绳太粗了，怎么都解不开。
　　小檬问旁边的人借了一把小刀也使劲开始割绳子。弄了好一会绳子才终于是断了，江筱茉一把抱住几乎要栽倒在地上的二太太，三人抱在一起都低声哭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走…？”二太太嘴唇干涸出血，嗓子也是沙哑的。可她眼里只有女儿，心里也只有女儿。“他们这是故意想引出来的啊。”
　　“那我也不能眼看着他们这样对你。”江筱茉心都要碎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蒋宝玉阴阳怪气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哟，妹妹，你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一去不复返了呢。”
　　江筱茉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你竟然做得出这种事。”
　　蒋宝玉无所谓地一摆手，笑嘻嘻说：“那还不是想让你回来吗？家丑不可外扬，别逼我把你做的那些好事让全镇的人都知道。”
　　“我做什么事了？我做了哪件见不得人的事了？”江筱茉质问。
　　二太太却在这时拍了拍她的背，小声说：“别说了…”
　　蒋宝玉更得意了：“还是好好听你娘的话吧！”
　　江筱茉咬紧了嘴唇，虽然没有再说话可这仇却记到了心里。
　　“来人，带她们回府。”蒋宝玉挥了挥手。
　　“走开，我们自己会走。”江筱茉瞪着围过来的两个家丁，然后和小檬慢慢扶二太太起来。
　　“娘，你还能走吗？不然我背你吧。”江筱茉对二太太说。
　　“没事，娘没事，娘能走。”二太太脚步蹒跚，却努力往前走。
　　她满身是伤，身体虚弱，可想而知这几天她受到了什么待遇。
　　蒋府里，三太太是早就听到了风声，她在厅堂里转来转去，心里也是颇为紧张。看到江筱茉回来了，她算放了心，并为儿子记了一功。
　　“呦，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都回来了？”三太太眉毛快扬上了天，抱着手臂说。
　　江筱茉装作没看见也没听见，只是扶着二太太说：“娘，扶您回屋吧。”
　　“诶。”二太太轻拍了江筱茉手背。
　　三太太登时嘴上像装了机关枪，直骂了起来：“你个丫头养的，我看你是反了天了，有种逃婚有种别回来啊……”
　　江筱茉被骂得心里发憷，可她咬牙顶着，把那人当做空气，头也不回地进屋里面去了。
　　虽然是白天，二太太的房间却光线昏暗，外加上陈旧的家具看起来简直无法与她的身份联系起来，而地上更还残留几节带血的绳索。
　　江筱茉看得心惊肉跳，不禁道：“这些天，他们就是这样对你的？”
　　“唉，他们拿我出出气也是正常。”二太太坐靠在床边，声音里不带任何怨气。她是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唯独让她敢于反抗的原因也只有为了女儿。
　　江筱茉强忍了发酸的眼眶，手也紧紧攥成了拳头。
　　二太太连忙安抚道：“我没事，真的没事。倒是你……，这样一来可怎么办呢？”
　　“我嫁，嫁给那姓何的。他们家不是财大气粗么？至少能保你周全。”江筱茉说。
　　“别赌气，娘知道你的心思。”二太太说。
　　“谁让当初娘不肯与我一块走。”江筱茉道。
　　“带上我这个老太婆只是个累赘，哪还能走得掉？”二太太眼里流露出难过的神色。
　　“反正我不能允许他们再这样对你。”江筱茉情不自禁抱住二太太，倚了过去。
　　其实她在医院也混了六七年了。这之间的人情世故，明争暗斗看得多了她心里是清清楚楚。只不过有些事，她不愿意去做罢了。可是既然二太太为了女儿能不顾一切，自己怎么就不行？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次权当自己是一匹疯马了。
　　蒋老爷得知江筱茉回来的消息时还躺在怡香院的芙蓉榻上。这些年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这张榻上伴着鸦片度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蒋家“太平”，可以让他安安稳稳地就这么躺下去。所以现在这个现在这个无事生非的女儿就成了他的眼中钉。
　　这次他决心向自己那个不像话的女儿展示一下自己在蒋家的权威性，让她知道违背自己的后果。
　　回到蒋家他便把所有人召集了过来。
　　“跪下…”喝着茶，蒋老爷拖长音调地道。
　　江筱茉皱着眉头左右看了看周围，大少爷、三太太、大少奶奶，似乎都在等看一场好戏。可是这次她没有多少恐慌，毕竟她已经知道肯定会要面对这一切。
　　等她跪了好，蒋老爷便装模作样地道：“忤逆尊长，擅自离家，违背婚约，做出此等有违妇道之事，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而他话音未落，二太太就冲了出来率先跪在她前面，哭道：“老爷，这次全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娘！”江筱茉一把揽住了她，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她本还在想如何应对可这下却激起了她的愤恨之情：“我擅自离家是我的错，但是作为小辈公然欺辱长辈，又该当何罪？”
　　“闭嘴！”蒋宝玉听了这话坐不住了，上午这事他是听了何少爷吩咐，而且是背着蒋老爷干的。他看了一眼他爹，又对江筱茉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其实我并无心违背婚约，何家我自然是要嫁的，只不过因为大难不死想要诵经还愿而已。可你们这样将我娘捆绑于镇口那不是让全镇的人都看我家的笑话么？这样我蒋家颜面何存？说不定何家不会再愿意答应这么亲事。”江筱茉想不到自己也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还好蹦蹦乱跳的心脏其他人看不出来。
　　“什么？”蒋老爷眉头一皱，盯向自己儿子：“畜生，这是你做的好事？”
　　“爹，你别听她瞎说，要不是这样她会回来么？要说这还多亏了我！不然爹你拿她都没办法！”蒋宝玉说。
　　江筱茉沉住了气道：“我的的确确是去了静泉庵，住持慧安大师还有一样东西让我交给，给爹您呢。”
　　这句“爹”可真是硬憋出来的。
　　“哦？什么东西？”蒋老爷脸色微微一变。
　　江筱茉早有准备，将慧安给她的玉石项链从衣服里拿出来送到了蒋老爷的手里。
　　蒋老爷捏攥着项链，眼光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动容。
　　三太太感觉不能坐视不理了说道：“怎么？把一个出了家的人抬出来这事就这么算了？呵！我知道了，这主仆两个只怕是窜通好的，我们开始怎么就没想到呢！”
　　“静泉庵离这不远，我要是想跑也要去个远点的地方。”江筱茉记得三太太给自己的那一巴掌，所以这次她随时盯着那人爪子的动向。
　　“好了，好了。既然回来了这事就这么算了。”蒋老爷捏了捏自己眉心，似乎对于树立权威这事已经没了兴趣，只是指了江筱茉道：“但是出嫁之前，你不许再出门半步！”
　　“这次我只不过是去还愿，母亲就被拉到村口示众，以后哪里还敢出什么门啊？”
　　虽然蒋老爷就这么算了，但是江筱茉她不能。以多年被同事欺负的经验来看，爱欺压人的，多半是欺软怕硬。这次不硬气点，以后一旦自己真离开了蒋家，二太太不知道会怎么样。
　　“爹你别听她的，她哪是去还愿的？”蒋宝玉跳脚道。
　　“混蛋东西。”蒋老爷怒道。
　　“对。她就是个混蛋！”蒋宝玉笑开附和。
　　“我说的是你！”蒋老爷没被这个儿子气死。他最讨厌的就是节外生枝，这要惹出多少事，出了事他哪还有闲工夫躺着？只怕现在蒋家族长还要找自己麻烦，不如先下手为强，让儿子顶了。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向儿子怒斥道：“你给我去祠堂跪着，我待会再来算你的账。”
　　“爹！”蒋宝玉忽然意识到事情有点严重，慌乱道：“我都是为了蒋家啊。”
　　“就是说啊。方法是有点不太好，但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至少结果是好的。”三太太连忙出来帮儿子说话。
　　“这方法他也想得出来！”蒋老爷道：“来人，送大少爷去祠堂！”
　　“爹，爹！饶了我这次！”蒋宝玉急了，他可不想去祠堂，那里地板又冷又硬还阴风阵阵，而且他爹好对付，那些族里的人可不是。
　　眼看着那些家丁靠过来了他急忙道：“娘，您给我求求情，给我求求情啊。”
　　三太太心疼得不行，可她想开口替儿子求饶，却又知道蒋老爷的脾气，现在这个时候谁说话都没有用。
　　蒋宝玉发现没人能救得了自己，情急之下只好道：“爹，这主意不是我出的，真的不是。”
　　“那是谁出的？”蒋老爷喝了一口茶，其实答案并不感兴趣。
　　蒋宝玉嘴张了半天，可终究是没能说出任何字来。只能一脸绝望委屈地被人带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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