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无雁行

　　“所谓搭讪呢，就是要言简意赅，但是不能一句‘嘿你好’就这样过去了，那样会让对方觉得你没很奇怪，搞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也不能太长哦你懂不懂，太长的话你说不完对方就吓跑了好吗，而且我估计你肺活量也撑不到一气儿说完……”周五的放学后，个子娇小的女孩子一边叽叽喳喳一边蹦来蹦去，语重心长地引导着平日里神经粗过水管今日却突然要跟她学搭讪技巧的同桌。她的眼睛水汪汪的，被窗外的暮色温柔地包裹在一片赤金色里，纤细而略有些琴茧的指尖敲在同桌头上，鼓着一张还带婴儿肥的包子脸，“我说了这么多你听明白没有哦？”
　　“我如此聪明绝顶英勇盖世怎么可能听不明白？”李南言笑嘻嘻地站起来，伸个懒腰，两点寒星似的眸子狡黠地一眨，“诶，乔溪溪同学，你这么有经验，是经常搭讪别人还是经常被人搭讪？”
　　“废话！”乔溪溪骄傲地一挺胸脯，“本姑娘花容月貌天生丽质当然是经常被人搭讪！”
　　李南言挑挑眉头，怀疑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两圈：“哦……”
　　乔溪溪气鼓鼓地捶了他一拳：“什么表情啊？反了你了，作业想不想抄了？”
　　“乔溪溪同学你简直帅瞎人眼男女通杀千秋万代一统江湖。”李南言赶紧改口，笑的贼兮兮的，随即拎起书包，潇洒地挥挥手就要回家。
　　“诶等等等等！你要跟谁搭讪啊？”乔溪溪眨着眼睛，赶紧八卦地追上去问，“男的女的？”
　　“嗯……”李南言停下脚步思考良久，回答，“男的。”
　　“哈？”乔溪溪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你跟个大老爷们儿搭讪需要这么小心吗？真是苦了我苦口婆心地教你半个小时……话说男生之间的友谊不是打一架就能建立了么？真是人老了跟不上社会，我……”
　　李南言赶紧打断她的唠叨：“其实我不想跟人搭讪来着。”
　　乔溪溪眨巴眨巴眼睛：“骗人。那你干嘛突然来问我搭讪技巧什么的？”
　　“学了总是好的……”李南言略显心虚地摸摸鼻子，干咳一声，“说不定哪天搭讪我就真用到了。”
　　“是隔壁班那对双胞胎吧，我早就猜到了。”乔溪溪笑眯眯地无情拆穿了某人，“你一下课就往那边跑，人家居然也不嫌弃你？还是你还没鼓足勇气跟人搭过讪？”
　　李南言一脸的“女人的直觉真可怕”，赶紧岔开话题：“今天你跟我一块儿回家？安泉妹子呢”
　　乔溪溪的眼神不易察觉的空白了一下：“她呀……她最近有点忙。”

　　李南言认识乔溪溪三年了，她妈妈是中学的音乐老师，教过李南言一阵子声乐。李南言很喜欢这个总是温柔地夸他的漂亮阿姨，相应的也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漂亮阿姨会有这么一个的女儿。乔溪溪性格娇蛮但是不蛮横，有点小女孩的娇憨在里面，出了名的天生话痨，好像不说点什么就难受，整天叽叽喳喳的。有一点聒噪烦人，但是也很可爱。
　　李南言家住城东，第一个十字路口就要跟她说拜拜。平日里陪她回家的都是安泉，那个清秀却略有些阴沉的女孩是她的发小。
　　手机响了一下，乔溪溪愣了一下拿起来开屏，却在看见发信人的瞬间阴沉了脸。
　　那个名字乔溪溪看了十多年，每个周六的傍晚她都会一条一条认真读她的短信，在她的印象里安泉身上就沾染着这种暮色四合的味道，香甜的，又令人安心。
　　“溪溪，你接我电话好不好”乖巧甚至有一点哀求的语气，的确是安泉对乔溪溪说话的风格。
　　乔溪溪气鼓鼓地扁了扁嘴，赌气地想关了手机，想了想才又回道：“不要。你又不说话。”
　　安泉沉默寡言的有点过头，就算是乔溪溪跟她说话她也只是简单地嗯啊两声。
　　“溪溪，你生我的气吗？”安泉打字很快。那一瞬间乔溪溪怀疑自己是被红绿灯闪花了眼，眼前有点模糊。
　　她很想不管不顾地扑进乔溪溪的怀里。
　　可是不行……可是不行。我在生气呢。
　　“哼，我讨厌你。”乔溪溪恶狠狠地回复。点击发送的手颤抖了好几下，最终还是狠心发了出去。
　　她觉得安泉可能不会再回复了，就算是安泉也是有脾气的。她也觉得自己很不冷静，可是也气不过，所以今天才特意拖拖拉拉走晚了些，安泉周五晚上有事，是没有办法等着陪她的。

　　乔溪溪的脾气是娇蛮的，却也是没有安全感的。跟她做朋友很累，需要一遍一遍地承认或者许诺，她才会慢慢信任你，依靠你。
　　“泉泉，你有喜欢的人吗？”那天乔溪溪突发奇想，问道。
　　安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在乔溪溪手心写了个“多”字。
　　乔溪溪被挠的很痒，忍不住笑起来了：“那喜欢的朋友呢？”
　　安泉这次毫不犹豫，点着头，却在乔溪溪手心写了个“少”字。
　　乔溪溪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有点心疼，踮着脚尖拍了拍安泉的头，摸了摸她的脸：“长着那么漂亮的脸，那些人真是白瞎了眼睛不跟你做朋友。”
　　安泉咬着唇瓣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乔溪溪眼睛一转，随即问：“那你最喜欢的朋友是谁呀？”
　　安泉愣了半晌，脸红了。
　　乔溪溪知道安泉有这个毛病，一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都要脸红，而且红到耳根。她性格含蓄阴沉，肯定是不好意思说最喜欢谁之类的，但是乔溪溪就想听安泉亲口说“最喜欢的是你”，想想就觉得温暖从耳膜蔓延到全身。
　　安泉嘴唇动了动，乔溪溪故意装作听不清的样子往前探了探身子：“太小了，听不见。”
　　安泉脸更红了，又说了一边。乔溪溪还是摇头：“听不见呀。”
　　若是这是一个正常而励志的故事，就轮到安泉克服本性大声地说出来了。可是偏偏安泉并不是一个适合当故事主角的人，所以她选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她转身跑走了。
　　乔溪溪在原地愣了半晌。
　　后来安泉就发现乔溪溪不理她了。

　　乔溪溪看见安泉在竟然楼下等她，她绕了半天的路，总是避不开，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
　　安泉一把揽住她，递过一张便签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溪溪，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只是害羞……”
　　乔溪溪心软了一下，但还是发狠说：“我要上楼。”
　　安泉又拉住她的袖子，递过便签纸。上面写着“我很喜欢你，别走”。
　　“……你说出来。”乔溪溪也实在不忍心了，声音里有点撒娇的意味，“说出来嘛。”
　　安泉愣了很久，最终才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很轻很轻地说：“……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艰难的好像一种长途跋涉。
　　乔溪溪看着她发红的脸和艰难的表情，突然鼻子一酸。她觉得自己实在太任性了，就为了这么一句没有实质的承诺而跟最好的朋友闹别扭，还让对方这样百般委曲求全。实在太差劲，差劲到她不敢直视安泉。
　　“我听不见。”她下意识地说。
　　于是她也选择最简单的方法——跑了。
　　这下换成安泉在原地愣了很久。

　　周一早上李南言照样没写完作业，乔溪溪却没心思去在意他了，把自己的作业心不在焉地抛过去就支着腮发呆——整整一个周末，安泉没给她发过一条短信，没打过一个电话。
　　这下绝对是生气了。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没力气，课间女孩子的八卦也没心情加入了。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整天，她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难受的半点都不想动。
　　安泉安泉，你就不能来找找我吗，明明就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啊。
　　你……你要是来找我，我就原谅你呀。
　　真的，以后再也不任性了，不跟你闹别扭了。
　　泉泉，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只是希望你最喜欢的人也是我呀。
　　“李南言。”身边有个男孩子在说话。乔溪溪一下子醒了，从小的声乐训练令她对特殊的嗓音特别敏感。这个男生的声音又沉又锐，有一种很奇妙的美感，仿佛是塞外的风沙中一小片悍然入梦的绿洲，乖戾又不显得特别尖锐。
　　她抬起头来，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眼前重影了，这这这……这两个男孩子，怎么长得一模一样啊？
　　“没叫错吧。”那男生还朝李南言礼貌地确认了一下，尽管面无表情。
　　“你是……”李南言思考了很久，最终无奈地问，“刚才说话那个是哥哥还是弟弟？我现在还分不太清你们俩。”
　　其中一个男生笑眯眯地回答：“我是哥哥。”他的碎发很柔软，声线也很柔软，眉眼也没什么棱角，尽管狭长但也温润。
　　“你昨天下午说我们家顺路，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弟弟露出一抹嘲讽的神色，“看来是忘了，果然是我太高看你了么，你好自为之。”说罢就拉着哥哥要走。
　　“别别别！慎行你别闹！我就只是分不清你们两个，话说你们两个都穿着校服的时候还有谁能分清啊？”李南言赶紧追上去，特别狗腿地笑道，“一天不见越来越帅了啊，那边刚开了个小吃店，走走走，我请你们……”一边说一边拥着两人走出教室，回头朝乔溪溪嘚瑟地眨了眨眼。
　　乔溪溪无声地冲他笑笑。
　　还跟我学什么搭讪，这不挺熟练的吗。还钓到两个声音特别好听的帅哥。
　　可惜这样一来，就没人跟我一起回家了。
　　背后有人戳了戳她。这种力度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安泉，瞬间心里一热：“泉泉？”
　　安泉绕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又忐忑地望着她，那种表情像是一只渴望被顺毛的大猫。
　　乔溪溪站起来，故作平静地问：“怎么了？”
　　安泉递过来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溪溪，我最喜欢你了。”
　　乔溪溪鼻子一酸，一抬头，安泉就拥抱了她一下。乔溪溪个子很小，堪堪到安泉胸前，安泉的长发垂在她脸颊旁，痒酥酥的。
　　“最喜欢你了。”安泉在她耳边说，吹得乔溪溪脸上一热。“安泉最喜欢乔溪溪了。”
　　教室里一片寂静。同学们都走了，有人临走前关了门窗。夏天的热风从窗缝丝丝缕缕地透进来，伴随着暮色中的蝉鸣，莫名叫人心中一动。
　　“听不见嘛。”乔溪溪在安泉怀里嘟囔着，“都说了人家听不见。”
　　“……那怎么样才能听见？”
　　乔溪溪把眼泪逼回去，轻轻地说：“每天说给我听。”
　　安泉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发顶：“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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