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皇太后出游之公馆主人

　　黑乎乎的房间里，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是幢幢的鬼影。在黑暗里无声地窥视着你……

　　花九堇躺在柔软的床铺里，鼻腔里闻着一股浓重的灰尘的味道。睡不着……回想起之前闻到的恶臭，更是睡意全无。

　　起身下床，在地毯上来回走动。“唉……这都什么事……”

　　起来不知道干嘛，可是又睡不着，因着心里不踏实。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够娇贵了。总是嫌这嫌那的。心里有点不称心，就吃不好，睡不好……

　　娇贵？太后肯定是不同意的，肯定觉得她脆弱……

　　不知道皇太后睡着了没？她在干嘛？

　　花九堇赤着脚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隔壁皇太后的房间门前，抬起手腕轻轻转动着，门悄悄地打开了。她踮着脚跟，摸黑走了进去。

　　视线在一片的漆黑中很快就适应了，床铺上有一个隆起的弧度，看来是睡了。

　　花九堇轻轻转身，准备静悄悄地出去。

　　“过来。”声音轻柔几乎不可闻，好似在叹息一般。

　　花九堇瞬间定在原地，反应过来后立马关上门，转身往床铺摸去。“你没睡啊？”

　　“睡了，被你吵醒了。”皇太后在骗她。

　　花九堇：“……”好尴尬哦。

　　“那我回去……”她犹豫不定。

　　“去哪！”皇太后伸手一把逮住了花九堇。

　　不可言说中，花九堇就这样抹黑爬上了太后的床。

　　躺在床铺里的皇太后翻了个身，伸出纤长的柔软手臂将花九堇的脖颈勾住，让她过来。

　　花九堇顺从地贴过去，孑然一身地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又不明目的，让花九堇开始依恋起皇太后身上熟悉的气息。

　　她缩在皇太后柔软馨香又诡异得冰冷的怀里，仿佛一个年幼需要母亲关怀的孩童。

　　同样的雨夜，公馆主人的房间里漆黑一片，燃得即将到底的烛台摇晃着微弱的火光。

　　公馆主人房间的漆黑墙壁上突然在摇曳的昏暗烛光中倒映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被烛光投射得变形的手臂缓缓抬起，它吃力地将纤长细窄如柴枝的手指曲起，这只手在头顶摸索着，然后拉扯着什么东西从头顶开始剥落。

　　剥落的东西好似一层包裹着它全身薄如蝉翼的皮肤似的外壳，这个东西悄无声息地落在房间的地面上，一团漆黑的东西掩盖在最上层。

　　墙上的影子还是那个模样，又好似变了个模样。

　　烛光摇晃得越发厉害，黯淡的光影快速地抖动了几下，整个房间完全陷入了一片漆黑。

　　第二天早上醒来，雨还在下。好似天神在哭泣。怎么也停不下来。

　　空气中的那股刺鼻的味道越发得浓重了，真的好似腐烂的尸体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臭？”花九堇坐在柔软又灰尘味极重的沙发里，她轻声嘟囔着，抱怨着，不满着。

　　年过半百，已近迟暮的管家耳朵似是特别的灵敏，“这味道应该是旁边山林里死掉的野兽的腐烂臭味。当初建造公馆在这里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但之后一下雨腐烂的野兽尸体的味道就传开来了，被雨水带进空气中飘过来……只能忍一忍了。”

　　管家沟壑纵横的面庞堆积起笑意，他细长的眼缝眯得更小了。

　　花九堇却在瞬间觉得毛骨悚然，好似被什么恶鬼在专注地盯着看。

　　她又微微嘟囔了几句，神情是不耐烦而又隐忍的，似乎有些烦躁。心思却是在瞬间泛起波澜。

　　野兽尸体的臭味？这么刺鼻强烈的味道得要死多少的野兽才能将味道混合至这个程度？

　　看公馆旁的这个小山林有些蚂蚁爬虫也就算了……野兽？那种大体型的野兽待在这个小山林里得直接饿死吧。

　　骗鬼呢！

　　之后，雨又持续下了两天，花九堇和皇太后两人吃住在这个奢华而空寂的公馆。

　　在第一晚和公馆主人打过照面之后的几天里，再也没有见过公馆主人的身影，连一日三餐都未再见到他。

　　第五天的早上。

　　花九堇一早就起来了。

　　天气已经有放晴的迹象，雨只以点点滴滴的频率从空中滴落。

　　在这个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大公馆里，对待得近乎在崩溃边缘的花九堇来说无疑是个好兆头。

　　花九堇走到阳台，伸出修长的五指去接空中落下的稀疏雨滴。

　　空气里的那股味道仍是久久不消散，但是对于在这待了五天的花九堇来说，似乎已经嗅觉疲劳了。她的反抗情绪没有那么浓重了。

　　小山林就在眼前，经过几天几夜雨水的冲刷，松软的土壤从山林的最表面脱离化为褐色的泥水流入沟壑，泥土之下的东西也瞬间暴露了出来。

　　花九堇眯起她黑色的瞳孔。目光里闪烁着惊疑不定的神色。她犹豫着，惊恐着……疑神疑鬼地转头望向身后的大厅……没有人。

　　她双手撑着阳台，双膝弯曲，整个人从二楼的阳台跳跃而下，黑色的靴子落在湿软肮脏的泥地里被泛起的泥浆水溅了一表面。

　　猫着腰，仿佛做贼般小心翼翼又不发出任何声音地穿过狭窄的山路，靠近对面的山林。

　　她蹙着狭长的双眉，着魔似得伸出手……将暴露在泥土外面的一角事物揪扯了出来。

　　微微一使力，扯不出来。吸了一口气，一下子使劲，松软泥层下的东西瞬间便被轻易地扯了出来！

　　猝不及防，花九堇整个人向后倾倒而去，狼狈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看着手中脆软的布料，目光落在泥土堆上的那个东西。

　　呼吸瞬间就断了。好似咽喉被巨大的恐惧给一把攥住。花九堇放大着瞳孔，面色苍白，呼吸困难。

　　那是一具腐烂的尸体，零碎的衣物还遮盖着。

　　花九堇在原地定了一会儿，又走上前去。镇定！

　　从一旁拾了根黏满泥土肮脏的木棒，一点一点地将尸体上不再有韧性的布料拨开。

　　等到尸体暴露出全貌的时候，花九堇跟见了鬼似得转身疯狂地往公馆里面跑，她急切疯狂的样子好似在跟魔鬼赛跑。

　　那是一具腐烂已久的尸体。一具没有头发、脸面，皮肤的尸体！

　　好似她的人皮连着发丝都被人用精细的手法给从头至尾地剥落了，只剩血淋淋的肌肉骨骼被抛在这荒郊野岭等待着腐烂。

　　倾薇颜！

　　花九堇的表情仿佛要哭出来了！

　　那个老管家总是满意地看着她们，满意得就是她们的这副皮囊！

　　她起床的时候，倾薇颜还在睡。

　　花九堇不知道倾薇颜现在还在不在房间里。她是醒了吗？她清醒着吗？

　　与此同时，公馆主人房间的玻璃窗前，留下一个转身的侧影。这个影子刚刚就站在窗户前，看着花九堇发现尸体的全过程。

　　那个一闪而过的侧影。那是怎样的一个侧面……他的面孔好像是被魔鬼亲吻过又被亵玩抛弃的怪物。对，就是怪物！怪物！

　　花九堇跑到二楼，推开倾薇颜的房间……

　　“倾薇颜……”她呢喃着。心脏在瞬间好似被人紧紧攥住，无法呼吸！她焦急而恐惧着，面色苍白，嘴唇失血，她的瞳孔急剧收缩着，好似要将她的生命力一并带走。

　　倾薇颜不见了！！

　　花九堇在一瞬间好似着了魔，发了狂。她不管不顾地暴戾地踹开每一个房间，她一点都不在乎她弄出的巨大的响声会惊动这个公馆里丑陋的恶魔！因为！他早就劫走了倾薇颜！

　　“倾薇颜！倾薇颜，你在哪！！”花九堇高声呼喊着，二楼所有的房间里都没有。“倾薇颜……”她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

　　花九堇大声急切地呼唤着，步履匆忙地跑上三楼。

　　跑上三楼，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皓齿咬着红唇，咬出了深深的印子。她眼眶通红……极力隐忍着什么！

　　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就在这个装饰精美的大厅。而她安然无恙。安然无恙……

　　“你……”花九堇应该开心的，可是之前她明明害怕死了！

　　“你干什么啊！”花九堇突然生气，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风情万种、游刃有余的女人。“你干什么啊！？”她声音破碎，眼眶通红地质问倾薇颜。

　　她也不像是要得到什么回答，好像只是在发泄情绪。可是她的情绪是真的。“你干什么呀……”她突然泄气了。

　　“……”皇太后张了张嘴，魅惑的红唇突然无措了起来，“怎么了……？”

　　她不明白花九堇突然在生什么气。怎么浑身发抖、眼眶通红、咬牙切齿，好像要哭了……？

　　这么一晃神，她也没注意花九堇在跟她生气，在凶她。

　　“怎么了？”皇太后眨眨眼睛，只能像哄发脾气的小孩子一样。重新扬起魅惑的笑容，好像只要拍拍小丫头的头，就哄好了。

　　“我喊你你为什么不回答？”花九堇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攥着纤纤细指，终于松开了咬得通红的嘴唇。“不要说你没听见！”

　　呦，小家伙不仅会凶人，还会反驳了。

　　“我听见了。”倾薇颜突然乖顺地眨了眨魅惑的双眸，回道。

　　花九堇：“……”讨厌！讨厌死了！

　　“你不知道我担心你吗！我都要担心死了！我喊你你干嘛不回答？！我还以为你被……”剥皮了……花九堇激动得一下子没喘上气，抬手拍了拍胸口。

　　这倾薇颜还真不知道。但她聪明地笑得一脸温柔，点点头，“我知道。”长指勾了勾，“乖……来，过来！”

　　她坐在大厅中央的沙发里，慵懒而高贵着。美人蛇般的身姿，风情万种。罂粟般妖艳的面孔含着一枚温柔的笑意。

　　双方僵持不到一分钟。花九堇便被勾过去了。

　　黑色的发丝粘黏着紧张的汗水，花九堇的胸脯还在剧烈地起伏着，身上的白色衬衣还粘着在泥地上奔跑溅起的泥渍，整个人凌乱得有些狼狈。嘴唇都快咬破了，眼眶还红着。

　　倾薇颜望着花九堇的目光越发的温柔和宠溺。花九堇的紧张出乎她意料。但，显然花九堇对她的紧张很是让她受用，很有成就感……

　　这一点，让她心情大好。她心情愉悦极了，‘咯咯’地娇笑起来，花枝乱颤……

　　花九堇听见皇太后还在那笑……“笑！你还笑得出来！”

　　讨厌！讨厌死了！她仿佛一只凶狠的发怒的奶猫，‘噌’地亮出了她的小爪子。

　　她一屁股坐在了倾薇颜丰盈的大腿上，双手捧起她笑意纷扬的美艳面孔……恶狠狠地吻了上去。惩罚地吻了上去。不管不顾的……

　　“嗯……”皇太后轻哼一声。

　　呦，小家伙还会偷袭了。

　　倾薇颜很是受用地扬起修长的脖颈，迎合发怒奶猫的攻击。纤纤玉手搭在小家伙的腰间。勾着小家伙的细腰贴着自己。

　　活色生香。香津肆溢。

　　对面，一道魔鬼的身影正静静望着她们。好似被定住了。但眼瞳里燃烧起嫉妒的火焰。

　　毁了……他毁了……

　　两人分开。香液滑落。

　　皇太后笑意盈盈，凑上去又赏了小家伙一个吻。轻轻啄了啄花九堇有些红肿的嘴唇。

　　突然觉得有些羞涩，花九堇撇开了头。视线捕捉到了另一道安静如鬼魅的恐怖影子，吓了一跳。

　　因为对方长得实在是太恐怖了。

　　眼前的男人剥落了第一次见到他的美丽而诡异的皮囊，再次暴露在空气里的是更加丑陋而骇人的面貌。

　　男人裹着一件雪色刺绣的裙裾，他高大的躯体好似被鬼怪吸光了精气，浑身枯瘦干瘪似摇摇欲坠。

　　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上长着一个个深色的凸起，连着他的面部和失去头发的头顶都长着一个个奇怪的凸起，这些凸起好似破了脓的瘤块，又好似被恶魔的吻灼伤过后的红热。

　　这些肿块不停地脉动着，‘突突’地好似其中孕养着什么奇怪的生物。

　　他狭长的眼眶周围向外龟裂开似烧焦般的暗黑红纹路。

　　干瘪的肌肤将他面孔立体的五官衬得更加得突出，反倒衬得他像一个吸食人精气的恶鬼。

　　一旁的地面上倒着那位迟暮的管家。周围没有血迹。他身上也没有伤口。

　　可是花九堇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已经失去生命力了，死透了。死因不明。

　　“你的灵魂早已被阴司收走了，为何还迟迟不离去？停留在人世间残害那些年轻的女子……只为了一张皮囊。”

　　倾薇颜狐媚的眼角微微挑起，轻描淡写地睨着对过站着的恶鬼般的男人。

　　皇太后慵懒地倚沙发里，鲜红泛着光泽的红色指甲和纤细的手指搭在花九堇的细腰上，时不时揉一揉，捏一捏。

　　花九堇好像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情绪，双臂勾着皇太后的脖颈，埋在她怀里。可她并没有失去啊……

　　“哈哈哈哈……”皮肤呈一种暗黑色还长着凸起的男人疯狂地笑了起来。

　　他的声带好似留着在烈火上被炙热地灼烧过后的伤痕，才能发出的这么沙哑低沉仿佛鬼吼的撕裂声音。

　　“只为了一张皮囊？”男人喃喃自语，重复着皇太后的话语，他双眼爆睁，神情突然疯狂起来，他竭力嘶吼着，“我只有那么一张精致的皮囊啊！可是那个魔鬼他不但骗走了我的心，他还骗走了我的面容，让我成了现在这么一副鬼样子！”

　　男人身体前倾，双手用力地僵直在空中，狰狞地向倾薇颜咆哮着，好像一切都是倾薇颜的错。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男人突然仰头嘶吼起来，好似他的所有仇恨，怨气都随着他的叫喊一起叫嚣盘旋在天空之上。

　　“你即便剥下年轻女子的皮囊穿在自己身上，也无法改变你真实的模样，也无法向那个夺走你一切的魔鬼复仇……可是那些死在你手上的女子是无辜的，你有想过她们的怨恨么？”

　　皇太后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语气平静得好似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知道。”男子直起他破败不堪的躯体，他似乎开始平静下来，“那些被我夺走皮囊的女子是无辜的，可是我忍不住啊。我也曾想一了百了，可是我不甘心啊，我好恨！我真的好恨啊——”

　　已无法辨别他真实面貌的男子缓缓蹲了下来，他撕裂般难听的嗓音发出艰难的哭腔，那个魔鬼给他造成的巨大的伤害似乎从他的哭声里如水银般悄寂无声地流淌出来，悲伤泛滥成灾，无孔不入。

　　男人黑色的瞳孔里已经流不出眼泪了，黑红色黏稠的液体代替眼泪从他焦灼的眼眶流淌下来。

　　男人一点一点地倒在大厅冰冷的地面，渐渐地没有声音了，也没有动作，他的生命终于在所有的仇恨与挣扎中走到了尽头。

　　窗外零星的小雨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天气渐渐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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