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残联手

　　小贩一边装着申如海的桂花糕，一边对别人滔滔不绝：“听闻了吗？昨日闯入荼蘼山的江湖中人遭遇不测，您可别上去了。”

　　正打算上山的江湖中人：“这不应该的吗？从前来的人哪个不是遭遇不测了？我有分寸的。”

　　另一个客人：“这位壮士先别夸下海口，过两日天下人都晓得了，这次不一样。”

　　明知他要去送人头，总不能见死不救是吧，小贩正儿八经又骄傲地解释起来。

　　“是啊，听闻神秘人身份已然昭然若揭，就是药王谷那帮人。我们村里人啊，可厉害着呢，把他们全抓起来了。”

　　申如海咀嚼着美味的桂花糕，饶有兴致地听着。

　　“什么事？”听闻有关药王谷，一旁被丢在车上的向青槐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呀！”

　　被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突然抓住衣袂的客人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在地上，咒骂一声拿着桂花糕快步走开了。

　　众人狐疑地看着这个坐在手推车上的男子。

　　周围各异的目光让一向养尊处优的向青槐有点怀疑人生。

　　过了一会，申如海坏笑着，往向青槐嘴里塞了一块糕，用拿过桂花糕的手蹂躏了一把他的头发，“不好意思父老乡亲们，这位是我家榕辰的病人。”

　　榕辰是芍药村的山茶医馆最为能干的小大夫，自小聪慧过人，又乖巧懂事彬彬有礼，深受村民们喜爱。

　　小贩刚才没顾得上看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如海姑娘呀。”

　　申如海在向青槐的注视下往自己衣袂上使劲擦了擦手，又嬉皮笑脸地问小贩大哥：“你们说的是什么事？”

　　没有人知道他们住在何处，更不知晓他们是住在山崖下的。

　　旁边一个坐在地上卖菜的大娘好心地提醒她：“你千万别上山呀，最近荼蘼山的野兽发狂了，可凶残了呢，见谁咬谁！”

　　周围村民纷纷附和，在他们的倾情相告下，申如海知晓了具体情况。

　　一个小姑娘冒着生命危险上山采药给自己阿爹，却在半途发现了神秘人丧尽天良的行为，并再次冒着生命危险下山告知了父老乡亲们。

　　大家听闻后，英勇无畏地一起上山讨伐他们，最后勇猛地将他们抓到了。

　　村长召集了村里一部分壮汉，绑着神秘人们，去药王谷讨个说法了。

　　“你们药王谷的人，真是心狠手辣丧心病狂穷凶极恶惨无人道丧尽天良啊。”申如海又丢了一块桂花糕到嘴里，递给小杨一块，被它用爪子嫌弃地挥开了。

　　向青槐握紧拳头，青筋毕露，“那绝不是药王谷的人。”

　　“就是说你是药王谷的人喽？”申如海又抓住了重点，向青槐只余下长久的沉默，小杨简直对申如海佩服得四爪投地。

　　申如海猜测，下|药的纵然是药王谷的人，向青槐纵然也是药王谷的，也不见得是神秘人中的一员吧。

　　荼蘼山的野兽申如海根本不放在眼里，就算被下了癫狂药又如何。

　　只不过......申如海回忆起早晨时榕辰背着背篓出门，却没问他要去哪里采药，又想到他们要治好向兄台的腿伤，一定是去荼蘼山了吧？

　　“不好，榕辰进山采药了！”扔下一句，申如海把肩膀上小杨一把抓下来抱住，就开始往山里跑回去。

　　被丢在原地不明所以的向青槐不知道她有什么本领，以为她要去救榕辰而送死。

　　虽然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但好歹是救自己一命的人，迫不得已，他挣扎着身体往前挪动，使劲挪，使劲，使劲，车子丝毫不给面子地纹丝不动。

　　向青槐坚持不懈，像咸鱼一样使劲翻腾，手舞身蹈，长臂在空中挥舞，腿又动不了，心情越发无力。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体扭曲、表情狰狞，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医馆的病人表演失心疯呢。

　　又卖出几包桂花糕，看腻了他的表演的小贩终于看不下去了：“你不知道如海的手推车轮子是可以自己转的吗？”

　　卖菜大娘也乐呵呵地打趣道：“如海这个姑娘，比很多男子都靠谱得多，不仅花容月貌多才多艺，人还特善良活泼，谁要是能嫁给她，真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啦。”

　　这时，旁边两个人经过，其中嬷嬷对牵着手的小姑娘右手中用竹条编织而成的兔子很感兴趣，于是她问道：

　　“咦，盼雨小姐，这个小小的兔子是从何处买的？”

　　“刚才那个买桂花糕的姐姐送给我的。”

　　向青槐默默听着周围人的对话，尝试着转动轮子。

　　不得不说，申如海确实是做木匠的好料子，几块木材她能给你做出椅子或者桌子或者各种各样的家具，非常美观并实用。

　　向青槐之前不晓得那姑娘有什么可取之处，但现在他真真感受到了。

　　反观自己，像个丐帮弟子，一无所有。

　　就在他终于清楚如何转动轮子正要去上山之时，一匹白马来到了他面前。

　　——

　　一刻钟后。

　　富甲芍药村的崔家。

　　降雨、招雨，送雨、临雨、来雨、添雨、加雨、念雨、求雨等雨字辈已嫁人的姐妹约好了一起回娘家，此时纷纷围绕在崔祁雨身旁的向青桉四周。

　　向青桉便是那个救了崔祁雨的人，后者连哄带求地留了她几天，说是报答救命恩人的大恩大德。

　　她本不想逗留，奈何崔祁雨跟自己妹妹有三四分相似，便没有拒绝。

　　“芳龄几何？家住何方？家世为何？嫁人了吗？”一连串连珠炮似的问话让向青桉烦躁不已，坐在她旁边的崔祁雨更是汗如雨下。

　　“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直到这个问题，向青桉才开了金口：“有一妹妹。”

　　“芳龄几何？”

　　“十之有七。”

　　她们还要发问，这时年纪最小的盼雨回来了，向青桉注意到了她手中的竹兔子。

　　记忆回到七年前她跟妹妹失散前，妹妹把一个自己做的老虎送给她作为生辰礼物......

　　姐妹们自然也注意到了，纷纷惊叹着问是从何处买的，竟如此精致。

　　嬷嬷替她解释道：“是一个听说名为如海的姑娘，”她又想起刚才那姑娘匆忙跑去荼蘼山路上的身影，不由得叹息一声：“不过她上荼蘼山了。”

　　“说起来，跟祁雨小姐还有点相似呢。”

　　“胡说，明明那个姐姐更好看。”盼雨嘟着嘴不满地反驳一句，比起自己同父异母的祁雨姐姐，明显更喜欢申如海。

　　崔祁雨没过多理会，正要征询向青桉继续留宿的意见，只见她咻一下冲向了自家门口，“女侠，恩人，您去哪儿？”

　　崔祁雨没想太多，也追着去了。

　　其余姐妹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在大街上，她差点撞飞一个坐在手推车上的壮士，崔祁雨匆忙道歉，他连忙喊住她：“姑娘，你是要去荼蘼山吗？”

　　她停下来，看了看一边的白马，又听到这个邋里邋遢的壮士请求道：“麻烦一下，扶我上马好么？”

　　说完崔祁雨差点没笑出来。

　　她差点没认出这就是那个被踢下悬崖的面具人，因为他实在是不复当初光鲜啊。

　　几天没洗的头发蓬松地散了开来，几日没换的衣物灰扑扑地穿在身上，整个人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不知为何，崔祁雨有点想笑出声，不，她要赶快去找向青桉了。

　　想着他虽然为神秘人的领头之人，却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更何况他还有求于自己，便先周旋着到了荼蘼山再说吧。

　　最后，向青槐被人扶着上了马，崔祁雨坐在他前面，他抓着缰绳立马往荼蘼山狂奔而去。

　　荼蘼山。

　　山顶，申如海穿行在野草之间，重复喊着：“榕辰，你在哪！”

　　山腰，向青桉踩在山石上，重复喊着：“妹妹！是你吗？”

　　山脚，白马狂奔在路上，向青槐沉默，崔祁雨重复喊着：“向女侠！我是崔祁雨，你来这里干嘛？”

　　刚从罂粟山里采集完毒草下来山脚的榕辰，意外听见了自家妹妹的声音。

　　崔祁雨就是榕辰的妹妹，因为七年前一场大病，留下后遗症，他前往药王谷求医，结果在路上遇到了正被追杀的申如海......不过妹妹去荼蘼山干什么？

　　顾不上那许多因果，放下背篓，榕辰踩着石头过了河，从瀑布的边缘爬上荼蘼山。

　　随后，荼蘼山就发出了漫山遍野的比野兽嚎叫还要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山顶的申如海：“榕辰！”——回音。

　　山腰的向青桉：“妹妹！”——回音。

　　山脚的崔祁雨：“向女侠！”——回音。

　　山崖的榕辰：“妹妹！”——回音。

　　向青槐、小杨、白马：“......”没有回音。

　　野兽：这帮人，怕是群傻子吧？

　　吼——

　　似乎被他们吵得越来越烦躁，山顶上的野兽们绕着申如海围起了一个包围圈。

　　平时申如海在它们这里可是个狠角色，一帮母大虫围攻也能被团灭，因此没有野兽再敢轻易攻击，但是如今被注射了发狂剂的野兽们，可没有了那么多顾忌。

　　但它们还是出于本能地拖延着时间。

　　申如海伫立在原地，风吹动她的秀发，她一脸莫名，今天小兽们又不乖了，莫非是久了没调|教吗？

　　在许久的风吹草动下，它们不动似乎很不合常理，嗯，于是野兽们发动了进攻。

　　吼——

　　一大帮野兽朝申如海扑了过来，刚刚赶到山顶的向青桉，眼睁睁看着身处一群野兽之中的人被四面八方的野兽扑上来，目眦欲裂。

　　她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去，撕心裂肺地喊出了一声，接着就看见了一大帮野兽被自家妹妹随手一挥就挥到了四面八方的场景。

　　向青桉呆愣在原地，保持着飞奔的姿势：“......”

　　“你是何人？”申如海也注意到了她，伫立在四面八方躺着的野兽中间，对容貌清丽行装干练的向青桉发问。

　　向青桉与自己妹妹容貌并不太相像，因为她长得同父亲一样温柔儒雅尽管自己并不儒雅，妹妹则长得同母亲一样冷厉带有攻击性。

　　对于妹妹跟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有几分相似这件事向青桉是嫉妒的。

　　向青桉还没回答，一个男人的声音先说起话来。

　　“她是何人无关紧要，但这个人，你要不要看看是何人？”

　　听闻身后的声音，申如海转身一看，在满山的草药里出现了一堆神秘人，领头人手里抓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昏迷不醒，他的头耷拉着。

　　申如海如实告诉他们自己看不到他的脸。

　　神秘人们发出轻微的笑声，领头人脸色一沉，一把抓住男子的发髻，像申如海抓着向青槐那样把他的头提了起来。

　　申如海眼神一凛，竟是榕辰？

　　他们抓榕辰是要做什么？

　　“想来救他，就来药王谷吧。”放下这句话，领头人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向青桉，像一阵风一样吹走了。

　　后面的崔祁雨等人也赶到了山顶，看见了神秘领头人最后一面。

　　向青桉、向青槐、崔祁雨异口同声：“谢若蕨？”

　　申如海：谢若什么是哪位？不管了，救榕辰要紧。

　　神秘人们面面相觑，骑着马相继往山下跑去，结果被申如海和向青桉打趴在地。

　　“你们不是药王谷的人。”向青槐一把拉下一个人的面巾，那人很无辜地解释道：“我们也没说自己是啊。”

　　向青桉走过来，看着向青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以为他是被人抓住虐待了几日，心中微动，“你还好吧？”

　　崔祁雨立刻翻脸不认人，指着向青槐大声喊道：“他就是那些神秘人原本的领头人，只是被背叛了而已。”

　　申如海深邃的眼睛在向青槐身上观望了一番，让他如芒在背。

　　向青槐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在意一个人对他的看法，于是他忙不迭解释起来。

　　那天向青槐遵循父亲的吩咐带领手下到此采集草药，没想到他们却对野兽们发射了毒针。

　　他并不知晓那是什么水，于是问他们在做什么，谢若蕨跟他说这只是在执行药王的命令。

　　然后谢若蕨和手下开始笑了起来，随之他发现了一个人，向青桉为了救人挡下了他的银针。

　　向青槐为了暂停他们的行为，发令要追到朝自己飞树杈的人。

　　在追的半途中，谢若蕨把他的马一踢，自己就脱离了唯一的行走方式。

　　白马慌乱地跑下了山，向青槐被谢若蕨踢下了悬崖。

　　“就是说，你的腿瘸并非我所致喽？”小杨觉得申如海每次都能抓住重点，正如每次都能抓到它一样。

　　向青桉也按照自己的经历回忆了一遍。

　　向青桉是药王的干女儿，向青槐是药王的亲儿子，谢若蕨是药王的左右手。

　　药王让自己儿子来采药，她想要跟随向青槐一起来，药王不同意，然后她自己偷偷跟来了。

　　当时她救下崔祁雨后，便引导他们朝山崖那边追去。

　　本想着她的身份他们也奈何不了自己，谢若蕨却没再管她，中途将向青槐打下了马。

　　她藏匿在一株茂盛的金银花后面，本想去救向青槐，却在看见崔祁雨那一刻让她误以为是自己妹妹，错过了救人的时机，想着他福大命大也死不了，结果，还真的死不了。

　　虽然想着他不一定会死，向青桉也恍惚了一阵，这才暂时没有回药王谷找谢若蕨算账。

　　找到妹妹的喜悦胜过了一切，她以为崔祁雨是自己妹妹，跟她回家后打探清楚才发现并不是她。

　　她的妹妹温柔聪明冷静活泼呆萌力气大，心灵手巧手工活一级棒，哪像这个头大无脑弱不禁风毛毛躁躁一意孤行一无是处的蠢女人。

　　一个没有一点武功的人自己上荼蘼山采药？不被咬死这里就不叫荼蘼山了。

　　所以，荼蘼山这个名字跟被咬死有什么关系？

　　“妹妹，跟我回家吧。”向青桉不再理会向青槐，牵起申如海的手就往山下走，向青槐阻止了她：“你要带她去哪儿？”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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