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问

作者:镜未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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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糜


      景吾的笑意不减,吃得满手都是糖渣,他边嚼着红果边向戚世钦挥手:“阿七?”
      戚世钦快步走上前,抚去景吾嘴角的糖渍,:“嗯,是我,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景吾笑容更甚,然后把那串啃得面目全非的糖葫芦伸到戚世钦面前:“阿七吃。”
      那糖葫芦卖相着实不怎么样,不仅被啃得七零八落,还沾了丝丝缕缕的口水,戚世钦就着景吾的手,丝毫不见嫌弃,咬住最前端的半个红果,轻轻一抽便落入口中,红果的酸涩伴着糖浆的甘甜包裹住口腔,景吾双眼弯弯:“好吃吗?”
      戚世钦点点头:“好吃。”
      薛郁:“……”
      饶是薛大爷再迟钝,此刻也觉察出不对了,眼前这个笑得合不拢嘴的二傻子绝对不是空谷幽兰的美人神医,除了那层皮没变,下面连骨带肉都看不出一分原样。
      不是。绝对不是。
      景吾得了夸奖,心下更喜,他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想要离戚世钦更近一些,忽然瞥见旁边还有站了个高大的白衣人。
      “你——是谁?”景吾眉头微皱,手背胡乱摸着嘴角,黏腻的糖渣让他的脸很不舒服,视线往上,他盯着薛郁搭在戚世钦肩头的那只手,眼里涌出不悦,他嘴巴渐渐地抿了起来,委屈地转向戚世钦:“阿七,他,是谁?”
      薛郁:“……”
      戚世钦干净利落地打掉薛郁手臂,上前两步环住人,柔声道:“过路人,不必管他,怎么就你一个人?羿心呢?”
      他边说边牵起景吾的手,在手心里揉捏着,动作细致又温柔,景吾温声道:“小哥哥端甜茶去了,他说,甜茶很好喝。”说完舔了舔嘴唇,有些馋。
      “哦,那师父去哪儿了?”戚世钦将他几缕鬓发撩到耳后:“有位伯伯病了,等着师父去看病。”
      景吾不解道:“谁是师父?”
      “就是那个双手叉腰,眼如铜铃的坏脾气老头。”戚世钦边说边对景吾扮了个鬼脸,那日川凉怒极攻心,跳着脚把戚世钦一屁股踹了出去,景吾记得清楚,他咯咯地笑了起来:“阿七学得像!唔——”
      景吾瞪起眼珠,学着戚世钦也扮了个鬼脸。
      薛郁:“……”
      薛郁面无表情地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尖锐的痛楚直冲脑门,这番景象却丝毫没有要破裂的迹象。
      景吾扮了一会儿,又道:“那不是师傅,那是大葫芦。”
      戚世钦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嗯,你见到大葫芦了吗?”
      “大葫芦在这儿呢。”川凉木着脸从月洞角门走出来,把手里的药碗放到景吾跟前,居高临下道:“我看你今日精神尚好,话又多,怕是糖葫芦吃多了,不如再给你多加些苦莲舌润润嗓。”
      苦莲舌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景吾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偎在戚世钦身后不动了。
      “赶紧喝。”川凉道:“这碗没放。”
      景吾出了口气,双手捧起药碗,乖巧地尝了一口,他吧唧着嘴,果真没有那股渗人的酸苦气,方才放心喝起来。
      川凉盯着他将药汁喝得干干净净,方才转过身,双眼刀片似的打量一遍薛郁,薛郁嘴角犹自挂着不正经的微笑,却也分毫不让,川凉挑挑眉,开口道:“我观阁下气宇不凡,内力至寒,倒像是西南边盘丝洞的路数,不知阁下师从何人啊?”
      薛郁抱拳拱手:“不敢,在下一介无名小卒,师门更是不足挂齿,说出来前辈恐怕也不认得。”
      川凉嗤笑一声,又是一个爱耍嘴皮的油子:“聂仙姑女中豪杰,为人坦荡直率,怎么收的徒弟倒畏畏缩缩,专学些汉人拐弯抹角的毛病。”
      薛郁顿了顿:“前辈好眼力,不知是家师旧友还是……”
      “好说。”川凉笑道:“乃是宿敌。”
      薛郁:“……”
      戚世钦站起身,没让他二人继续掰扯,道:“前辈,这位是我好友薛郁,他适才从晋陵带了一个人过来,此人病情紧急,需得劳烦前辈看一看。”
      川凉:“什么人?什么病?”
      “什么人稍后再说。”戚世钦脸色微沉:“但病……却是那血热疫病。”
      川凉惊诧:“你说什么?!”

      无渡亭地处偏僻,但戚世钦过目不忘,无须人领,片刻便引着川凉来到近前。
      “你一路上是否与他肌肤相贴过?”川凉边走边问薛郁。
      薛郁笑道:“老前辈,话可不能乱说,那贺大人年纪大得能做我爹了,我如何与他肌肤相亲?”
      川凉被一个“老”字气得倒仰,怒道:“我说的是肌肤相贴!——贴!有没有过接触!要是有,你趁早也给我滚进那座亭子里去!”
      “没有。”薛郁道:“这点常识在下还是有的。”
      无渡亭四面环水,对血热疫病反而是最好的去处,川凉鼻间哼了一声:“这地方青麟安排的吧?”
      戚世钦点头,川凉又道:“戚世钦跟我进去,至于你……”
      他对着薛郁努努嘴:“先跳到水池子里待着,泡两时辰再说。”
      薛郁:“……”

      无渡亭远看不大,近看却不小,一间小厅并几个内室,家私一应俱全。疫病特殊,没有人伺候,贺子明还是戚世钦离开时的样子,闭眼躺着床榻上,露出的手臂和脖颈红斑鲜艳狰狞,整个人干枯腐朽,显然已活不了多久了。
      川凉在外间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对戚世钦道:“手腕伸出来。”
      戚世钦照做,川凉轻轻一划,细如红丝的血线从薄薄的皮肤下渗出来,川凉指尖用力,血线凝成血珠,淅淅沥沥地滴入瓷瓶中,片刻就灌了半瓶。
      “先按着。”川凉扔给他一片小帕:“过会儿说不定还要用。”
      贺子明出气多进气少,川凉撩起他的眼皮,只见眼眶血红,眼白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斑驳的纹路,眼见就要伸入瞳孔:“咦?”
      “怎么?”戚世钦问。
      川凉摇摇头:“不对,他这瞳仁里还有点别的东西。”
      戚世钦倾身,见贺子明整颗眼球都被狰狞的红痕包裹,妖异诡谲,只在虹膜与眼白的连接处环有一圈细微的金色,若隐若现,仿佛一道脆弱的结界,螳臂当车似的妄图阻拦红潮涌入深处。
      待看仔细,川凉持针的手忽然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他拦住戚世钦:“别看了,站远点儿。”
      说罢端起瓷瓶,沉吟半晌,直接把半瓶血给贺子明喂了进去。

      早春三月,晌午的阳光已经有点恍惚的热,一条环水长廊蜿蜒地盘亘在岸边,四周三三两两种了几株婆娑,冠大阴浓,树下薛郁半个身子入水,整个人斜倚在池岸边,轻巧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薛郁抹抹鼻子,心中把川凉个老酒鬼翻来覆去地骂了两遍,然后继续朝无渡亭里张望。
      已经整整一个时辰,里头人是死是活也没个准信,最关键的是,薛大爷嘴唇发青,脸色发白,快要被一池春水泡成发面馒头了。
      “这位……公子?”一个年轻的女声在薛郁头顶上响起来:“您在水里做什么?”
      薛郁憋着一□□气,慢悠悠地转过头:“——我在练功呢。”
      来人侍女打扮,面容姣好,薛郁仰着头,逆光打量了半晌:“原来是先前的引路仙子,怎么,你家主人又有吩咐了?”
      侍女极腼腆地笑了笑:“奴婢名春榭,不敢当公子唤一声‘仙子’,主人未有其他吩咐,只让奴婢一应听各位差遣便是。”
      名为春榭的侍女举止端芳,说话不疾不徐颇有条理,说是个大家闺秀也使得。
      薛郁来了兴致,他抬起手臂,就着水花骚气一撩额发:“人间三月芳菲处,笼烟春榭芙蓉影,姑娘好名字。”
      薛郁语调狎昵,颇有些调戏之意,春榭恭谨地低着脖颈:“公子谬赞了。”
      “姑娘容色过人,何必过……”薛郁直起身便要出水,他眼角扫过春榭葱绿色的襦裙和绣金腰封,刚想感叹杨柳细腰,动作猛然顿住。
      一枚形状别致的半月腰佩轻巧地挂在春榭细腰处,配以鹅卵白并靛青穗子,织工精巧细密,显得玲珑夺目。只是——
      那腰佩材质非金非玉,通神晶莹剔透,暖光下似有橙黄色的鎏金潋滟,随着人的动作轻微闪烁,仿佛天边星辰被人一不小心关了进去。
      哗啦。
      薛郁出水,带出一片水花,他双目盯着那枚环佩:“敢问姑娘腰间所系之物是何宝贝,恕在下眼拙,此等材质生平从未见过。”
      春榭笑了笑:“此物名唤玺璃,别处可是没有的。”

      贺子明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眼便是一抹藏青床帐。
      “醒了?”川凉捏着细针,语气有些冷:“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贺子明断断续续地咳了两声,喉咙里翻滚着一个字:“戚……戚……”
      戚世钦大步走上前:“贺大人。”
      贺子明一见戚世钦,整个人陡然激动起来,他一手抓住戚世钦的袖口,手臂青筋乍起:“快!救……救……”
      “救谁?郭大人?“
      贺子明猛地摇头,他强撑着支起手肘,在身上到处摸索。“你找这个?”川凉插了一句,手里提着个巴掌大的方形布包。
      “是,多,多谢。”贺子明颤抖地从布包里拿出一枚垂露状牌令放到戚世钦手中:“郭大人——”
      令牌通身暗金色,雕工精巧,正面阳刻一个篆字。
      “礼。”戚世钦皱眉,令牌冰凉冷硬,他翻过背面,无字,右下角烫有一片若隐若现的竹叶。
      戚世钦隐约有了猜测:“贺大人,这是——郭大人的东西?”
      贺子明咬牙,双眼紧闭点了点头:“许多话我……我不便……言明,只一件,一件……”
      “晋陵城危在旦夕……如……如今唯你可解血热之疫,戚大人!”贺子明用尽力气,一口血从喉咙里喷出:“半城人命皆……系于你……你……”
      他双眼一翻,脸色涨成黑紫,又昏死过去。

      景吾房内,一方圆桌,几个人或坐或立,塞得满满当当。
      “不能去!”川凉横眉一竖:“我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这事儿没得商量!”
      薛郁一身湿透,衣裳都来不及换,落汤鸡似的杵在一边:“我说老前辈,你讲不讲理啊,那可是大半城的人命!”
      “你懂个屁!”川凉唾沫星子横飞:“你就只见那半城,殊不知他这一去,指不定还有十城八城的给他陪葬呢!”
      戚世钦手里摩挲着那枚五常令:“前辈,我意已决,劝阻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好好好……”川凉啪地将酒葫芦砸到地上,冷笑道:“你们心系天下心怀百姓,我草菅人命冷血无情,你去你去,哪怕他们要把你剥皮抽筋削骨,我也绝不再拦!”
      酒壶顺着地板滚了两圈,停在刚迈进门的羿心脚边。
      “额……”羿心刚出声,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就投了过来,他顿时有点哆嗦:“怎怎——怎么了呀?”
      川凉面朝羿心,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戚世钦,你可知为何只有你能解晋陵之困?”
      “不知。”
      “满城疫病,你可知如何个解法?”
      “不知。”
      “你可知上一个这么做的人,他的下场是什么?!”
      “不知。”
      川凉猛然起身,揪住戚世钦的衣领,一字一句道:“血热疫病,源于乌桓族,中者外染红疮,内长血瘤,传染极快无药可医!唯有……人糜香,可缓解一二。”
      “人糜香,就是将未染病的活人,全身上下涂满香油,再绑在柱子上用火点燃,那冒出来的青烟,就是人糜香!而你,带着刚刚认主的铜心,将会成为晋陵最好的人糜!上一个这么做的人——”
      川凉指着羿心,眼眶似红非红:“就在这里!如果不是命好,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才该是他的下场!你明白么!”
      川凉的话如暴雨惊雷,震得戚世钦几乎站立不住。
      他只知道岭南一役,施羿心畏罪自尽,天节军先是奉命屠尽柳州满城,然后血热疫病在军中传开,全军覆灭于三江口岸,却未曾想到,未曾想到!
      “前辈……”戚世钦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川凉睁眼:“晋陵已成炼狱,救无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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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我终于回来啦,身体真的比什么都重要,愿大家都平安健康,么么哒
    另外我想问一下,你们真的不觉得这文越来越走样了吗,至少跟我当初听歌后想要的故事不同了,偏离得很远,人物也是一样,没有写出原来的味道em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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