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问

　　大夏龙雀反应剧烈，戚世钦几乎抓不住，径直朝井口内撞去。陈和安避之不及，被刀风掀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陈和安倒在地上，癫狂笑道：“铜心醒了！醒了！命中之刀在此，七星合金现世指日可待！哈哈哈！”

　　川凉与景吾同时一凛，以这疯狂书生所言，大夏龙雀竟然真是那把命中之刀！

　　戚世钦此刻已经顾不上陈和安的疯言疯语，他半个身子被大夏龙雀拽到井里，一眼便看到了潭中央满脸泪痕的羿心。

　　“戚无赖！救命！！！”羿心大喊一声，戚世钦原本死死抓住井边的手骤然松开，任由大夏龙雀拉着他，直直掉了下去。

　　没想到这井口下面竟然别有洞天，戚世钦在半空中悍然运气撼天心诀，与潭内的未知巨力相互拉扯，大夏龙雀仿若恢复了与明主之间微弱的感应，潭中的吸力渐渐弱了下去。

　　就是这一刻。

　　戚世钦狠狠一挥，猛然将龙雀刀插入了赤色的山壁之上，刀身瞬间没入半截！他同时看准羿心所在之处，放开刀柄，足尖一点，就落到了羿心身侧。

　　“啊！”羿心感觉脚下的平台猛然下沉，将另一侧抬了起来。

　　戚世钦刚想问毛然在哪儿，就见水下缓缓升起一个身影，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一条腿更是几乎只剩下腿骨，正是被啃得面目全非的毛然，此刻他死死抓着铜柱底端，双眼紧闭，生死未知。

　　羿心声音嘶哑：“傻大个……傻大个！”

　　戚世钦愣了愣，立刻高声喊道：“景吾！！！”

　　景吾从井口处紧跟而入，在半空中身形滞了一滞，戚世钦道：“救人！”

　　景吾原本直奔戚世钦而去的身影随即转向，片刻间落到毛然所在石台之上，将要落地，戚世钦喝道：“小心，这是个此起彼伏的戥秤！”

　　景吾听罢，飞起一脚环住石台上的铜柱，凭空而起，竟像是吊在了半空中，而戚世钦二人脚下的石台一动也未动，可见轻功出神入化。

　　“如何？你能带他上去吗？”戚世钦喊道。

　　景吾看着下方七零八落的毛然，顿觉有些无从下手，他咬了咬牙：“不能也得能！”

　　说罢一只手臂环住毛然两腋，使劲将人提了起来，而这一提，毛然残破的身躯一览无余地展示在羿心面前。

　　羿心浑身涌起一阵冰冷的寒意，只见毛然一条腿自臀骨下已完全不见踪影，另一条仅剩半截大腿有肉，其余全是骨头，身上破洞无数，有半截小肠自腹部创口漏出，双手倒是还在，只是几乎被啃得至剩指骨，即便如此，他依旧拼命拉住铜柱，片刻也不曾松开。

　　景吾顾不得毛然满身血污，当机立断掰开他的手指，毛然失血过多，却还有一口气，必须立刻医治。

　　“你们快走，我随后就来！”景吾道。

　　戚世钦应了一声，抱起羿心，却发现有股更加巨大的吸力在拉扯着他们：“怎么回事！难道这水里的东西除了要刀，还要你不成？！”

　　羿心颤栗未退，没有回答，戚世钦喊道：“景吾！我一个人走不了，你带毛然先走！”

　　景吾斟酌一下，答应了：“你撑住，我马上回来！”

　　“好！”戚世钦把羿心塞到怀里，潭中怪力愈发疯狂，仿佛要把脚下的石台掀翻。

　　景吾提起毛然，再顾不上隐隐作痛的旧伤，运起所有内力，幽萼身法被使到极致，在那细铜柱顶端最后一次借力，便生生拔高至井口，与毛然一起破空而出！

　　陈和安依旧躺在原地，状若癫狂：“哈哈哈哈！没用的，铜心出世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川凉微微皱眉，忽见井口青衣魅影，还未松口气就怪叫一声：“景……哎哎哎！！！这是什么！！！”

　　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对着川凉的脸砸了下来，景吾言简意赅：“快救他！”

　　“噗……啊呸！”川凉被血腥糊了一嘴：“小兔崽子你做什么！老子都快被这个味道熏吐了！”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明明是欺负人宝刀已老，没有内力躲不开啊！

　　景吾未有回应，转身又朝着井内跳了下去。

　　川凉七手八脚地把人从自己胸口上扒开，顿住了：“亲娘哎，怎么这么惨……”

　　虽然剑客身份已不在，但医术却还勉勉强强，川凉认命地把人平放在地，从怀中掏出个麻布包，轻轻一抖，数跟大小不一的针石在晨光下发出耀目银光。

　　“铜心……铜心……”陈和安突然止住狂笑，阴恻恻地对着天空喊道：“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啊？睁大你的眼睛看看！……”

　　这人……真是病得不轻。

　　川凉默默地挪了两步，离这个疯病秧子更远了些，同时手掌一挥，掌心中多了五枚针石，对准毛然的天灵穴就刺了下去。

　　景吾返回井中，深潭已经沸腾到极致，戚世钦所在石台剧烈倾斜，好似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在发疯一般拉扯着它，或者说拉扯着在石台上的一大一小。另一头，大夏龙雀疯狂铮鸣，周身石髓裂痕无数，眼看就要脱离桎梏而去！

　　“景吾！”戚世钦分身乏术，见景吾去而复返，立即大声喊道：“刀要飞出来了！”

　　景吾身影似飞燕惊鸿，在垂直陡峭的山壁上如履平地，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握住龙雀刀柄，生生止住了大夏龙雀的去势。

　　但也只是片刻而已。

　　景吾只觉这刀若有千钧重，以雷霆之力拖着他往潭心而去：“戚世钦！我拦不住它！”

　　“拦不住便不拦！”戚世钦拼命拽着铜柱：“随它去！”

　　景吾死死咬牙：“不行！”

　　下一刻，景吾与大夏龙雀同时入水，如利箭一般猛地扎入潭心深处。

　　戚世钦目呲欲裂：“景吾！”

　　“啊啊啊啊！”羿心瞬间大叫起来，潭中怪力仿佛被龙雀鼓舞，力道乍然猛烈，羿心感觉自己快要被扯成两半，五脏六腑都剧痛无比：“戚……戚……”痛痛痛痛戚无赖快放开我啊啊啊！

　　戚世钦五指渗血，铜柱已然摇摇欲坠，羿心龇牙咧嘴地开始挣扎，戚世钦从喉咙里憋出两个字：“别……动！”

　　突然，潭底传来一阵悠远的轰鸣，那声音极轻，像是某种远古的召唤，让周围静了一瞬，戚世钦呼出一口气，然而转眼间那轰鸣便由远及近，潭水猛然掀起数丈高，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整个石穴淹没！

　　那根本不是什么轰鸣，分明是能使天地倾覆的海运山动！

　　“戚……”羿心刚要张口就被呛进一大口水，双眼一翻便不省人事了。

　　嘭！

　　戚世钦暗道不好，此番震颤来势汹汹，石穴内石髓竟开始纷纷崩塌，大块大块的巨石砸了下来，他急忙调转方向，朝潭水中沉了下去。

　　“这是……”川凉猛然抬头，脚下山崩地裂的动静，让人再顾不得其他，他抱起满身银针的毛然就往外跑，紧接着地面的井口被猝然炸开，潭水泼天蔽日，如应龙呼啸而出！

　　“啊呸！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川凉被凉水溅了一头一脸，将将干涸的血迹又淅淅沥沥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古井旁边的陈和安早已不知去向，许是被刚才的地动波及，掀翻到了某个角落里人事不知了。

　　川凉抹了把脸，原来的古井已经面目全非，只剩下一个狰狞的大洞，川凉放下毛然，在洞口探头探脑：“景吾？小七？有人吗！喂！”

　　毫无反应，只余阵阵回声。

　　这下可好了，两个主战力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毫无用处的糟老头，和一个生死未知的残废……勉强再加上那个神神叨叨的疯癫书生，这个阵仗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川凉一筹莫展之际，忽听远处密林隐隐有笑声，竟是又有人来了！

　　“哟呵，好大的阵仗，这地动山摇的，吓死奴家了……”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若隐若现：“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呢，哎呀，那院里像是有个灰衣小郎君，身形好生俊俏，让奴家来好好疼疼……”

　　“呵……老妖婆，你能不能要点脸。”另一个人冷笑，声音雌雄莫辩：“俊俏郎君当然是我的，与你何干？！”

　　“死妖孽！那就各凭本事罢！”

　　不过片刻，刚刚还远在天边的声音转眼已在眼前，一黑一红两个身影，突然出现在远处的正殿屋顶，川凉仔细一看，那红衣人手上仿佛还提着一名中年人。

　　“呕……”毛国展刚刚落地，就趴在屋檐边一阵干呕：“呕……”

　　赤寰厌恶地扭头，同时飘然后退，嘴里不咸不淡地问道：“毛大人，你没事吧？”

　　“呵呵呵……”黑练掩面而笑：“这读书人的身子就不行，半点都经不起折腾呢，说到底，还是习武之人够味道……”

　　黑练说罢向前两步，绫波婉转间就落到了院中央，朝灰衣人走去：“这位公子，为何不转身过来让奴家看看呢？”

　　这灰衣人身姿很是俊秀，又毫无内力，合该是个唇红齿白的温柔小郎君，黑练笑声越发酥麻入骨：“好公子，让奴家看一眼嘛……”

　　“好啊……”川凉勾唇一笑，转过身来：“多年不见，黑练风姿一如当年呐……”

　　黑练猛然顿住，连连后退两步，瞳孔瞬间睁大：“你！你！”

　　川凉漫不经心地收起针石药囊：“怎么，不过十几年，你就不认得我了？”

　　怎么可能不认得！

　　黑练呼吸骤然紧促起来，双腿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立刻爬满她全身：“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这儿？”川凉笑意渐浓：“小黑练，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记得……你不是说以后会乖乖窝在鬼方谷里，永远不出来吗？这才多久，毒誓就不作数了？”

　　黑练浑身冰凉，心脏狂跳：“我……我……”

　　赤寰一把抓起毛国展，从屋顶飞跃而下，幸灾乐祸道：“老妖婆，遇到仇家了？何方神圣，竟然能把你吓成这样。”

　　“呸！”黑练目眦欲裂，骂道：“你个蠢货，我仇家？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挽风一剑，鬼方寂灭，你还当是谁！！！”

　　赤寰愣了愣，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倏地收了回去：“……川凉？”

　　川凉笑眯眯：“好说好说，正是在下……这位姑娘看着眼生啊，新来的？”

　　赤寰确实是汗青天继任司墨，与黑练相差何止一辈，但他手段毒辣，丝毫不逊于先辈之人。川凉故意调侃，让赤寰脸色难看了下来：“我是男子，不是什么姑娘！”

　　“哦？竟然不是女子？”川凉一本正经瞎扯道：“那怎么把自己的脸花得花里胡哨，年轻人，你这样是不对的，男子就该有男子的样，画什么描金额妆，不男不女久了可是会不举的。”

　　赤寰忍无可忍，抬手甩出三根织焰，直冲川凉面门而去！

　　“你做什么！”黑练想也不想，峨眉刺自袖中飞出，瞬间挡下织焰：“你不要命我要，惹了他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赤寰冷笑一声：“老妖婆，我看你是年纪越大脑子越糊涂，这人分明就是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更何况，挽风一剑又如何，不过是名头吓人罢了，你怕他，我可不怕！”

　　被赤寰一提醒，黑练也发现眼前的川凉毫无内力，她刚才震惊慌乱之中竟没有注意，黑练稳了稳心神，试探道：“川凉，你……你的内力呢？”

　　川凉眨眨眼：“我说被我藏起来了，你信么？”

　　赤寰嗤笑：“藏？我倒要看看，你能把它藏哪儿去！”

　　赤寰说罢，不待黑练答话，立刻飞起一脚，将毛国展踢出战局，双手同时变幻指法，动作极快，几枚颜色不同的细针从他修长的丹寇下飞射而出，如细雨彩虹，五彩缤纷，甚是好看。

　　断虹霁雨！

　　黑练几乎要被吓疯，她没想到赤寰胆大至此，出手就是断虹霁雨的看家本领！川凉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是斩草除根的杀招，其手段狠绝连许多邪魔外道都自愧不如，万万不能轻易招惹，赤寰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此番必是要被他拖累了！

　　黑练思闭，立刻就准备逃之夭夭。

　　“什么？！”赤寰惊呼一声

　　只见川凉分明在原地毫无动作，可断虹七色飞针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生生止住了，那屏障无比霸道，漫天的断虹针在空中凝滞片刻后，通通自尾部开始化为灰烬，眨眼间全都消失了个干净。

　　黑练汗毛倒立，多年不见，川凉的非常道已臻化境，那无形的屏障分明是冲天的剑意！剑意至精至纯，便犹如微风清气，看似无迹可寻，实际无处不在！

　　如此想来，川凉就是要取她的性命，也不过眨眼间的事！

　　黑练半刻也不想等了。

　　赤寰惊诧万分：“你到底做了什么！”

　　川凉还是那副闲适的样子，他解下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哈哈，我什么也没做呀。”

　　赤寰心惊不已，断虹霁雨是他鲜少展露的绝学之一，共七七四十九根七色毒针，织焰、紫霄等皆在其中，以七杀撒星排布，哪怕对方身法再高明，也至少有七根毒针无论如何也闪避不开，真正的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太可怕了。

　　这个人，太可怕了。

　　赤寰后退两步，呼吸不稳：“黑练！”

　　黑练早已掠出数丈，气急败坏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早就警告过你！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快走！！！”

　　赤寰狠狠咬牙，转身朝毛国展奔去，所幸川凉没有阻拦的意思，他暗暗松了口气，提起毛国展的后衣领，便紧追黑练而去。

　　“唔……”待红衣消失，川凉终于支撑不住，呕出一口血来，同时两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斑白了些许。

　　“小兔崽子，真是坑死老子了。”川凉嘴唇颤抖，胡乱抹了抹嘴角：“还好这两个人够蠢，否则就露馅了……娘的，又少了几天好活，真是倒霉。”

　　川凉边骂骂咧咧，边从身上撕下几块布条，胡乱将毛然往身上绑，一瘸一拐地朝正殿走去。

　　汗青天两大司墨都已现身，再结合那恐怖的地动，看来真如那疯癫书生所言，铜心……要醒了。在此之前，必须要把这个破烂残废藏好，再找到两个小兔崽子才行。

　　禹王庙正殿比前殿大了不少，正中间摆有一尊大禹神像，川凉翻来覆去找了一圈，还是觉得神台下面最好藏人，虽然也最容易被发现，但眼下也顾不得了。

　　“大兄弟，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好好在这儿待着。”川凉吃力地把人塞进去：“若是我们还能活着出来，就过来接你啊。”

　　川凉拍拍毛然的脸，从神台下爬了出来，还未站稳，又听到了动静。

　　“谁？”川凉目光如电。

　　没有回应，却有个带着半边银色面具的人静静地站在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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