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问

　　第14章狠斗

　　景吾捏着帛片，血迹斑点红得刺眼，他飞奔到窗边，薛郁立刻拦住他：“别去，对方可能是调虎离山。”

　　景吾皱眉：“那如果是请君入瓮呢？戚世钦他……”景吾对戚世钦基本只有两种称呼，生气时的“戚大人”和平时的“你”，从来没正经地叫过一次戚世钦的名字。

　　薛郁没注意这些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只道：“放心吧，他还没那么蠢。”

　　戚世钦速度奇快，略微辨了下方向，运起轻功就追上了那个黑衣人。

　　对方像是只有一个人，不紧不慢地飘在前面，堪堪维持着戚世钦追不上，又不会跟丢的距离，戚世钦追出几里发现不对，脚步一顿，转身就想往回赶。

　　“哟，小公子你怎么不继续追了？”一声娇笑传来：“你要是再追一会儿，说不定奴家也就从了呢……”

　　只听声音越来越近，黑影几个起落就拦住了戚世钦的去路，直接面前突然的是一个女子，袖口衣领用红线绣着妖异的花纹，面上带着黑纱看不清脸，但一双翦水曜瞳在月光下显得无比柔媚。

　　戚世钦不想被她拖住脚步，懒得废话，直接朝她速度极快地冲过去，同时抽出长刀，毫不犹豫往前劈了一刀。

　　那女子轻功卓绝，像是飘在半空中一样，她闪身避开，手袖一抬，只听一阵尖锐的兵器碰撞声，这女子笑盈盈道：“好一个不解风情的小公子，竟然对奴家如此粗鲁，真不会怜香……”

　　女子手里有一把精致的峨眉刺，握柄处连着一条细链，死死扣住戚世钦的刀背，上面隐有晶莹的蓝色，那尖锐而锋利的刺尖让戚世钦头皮发麻。

　　峨眉刺成双成对，戚世钦顾不上身体不适，立刻仰身后翻，堪堪避开了她另一只手里的冷光。

　　戚世钦落到离她几步远的屋顶，勉强笑道：“怜香惜玉只对美人，姑娘连脸都不敢露，我怎么知道你是美是丑，又如何怜香惜玉呢？”

　　女子抬手半捂住嘴，声音越发甜腻：“原来小公子是想看奴家的脸，这还不简单，随奴家一起走，别说脸，就算全身上下都给你看了，又有何妨？”

　　戚世钦嘴角一抽，眼角往周围瞥了几眼，笑眯眯道：“多谢姑娘美意，在下今日事忙，恐怕无福消受，不如……改天吧。”说罢转身从屋顶往下一跃，三两下窜入了一片小巷中。

　　江南深巷最多，纵横交错，树影重重，女子失了先机，戚世钦竟然眨眼就不见了。

　　“戚世钦……”女子冷笑一声：“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甩掉黑面纱女，戚世钦就径直往客栈奔去，不过几里路，却长得不可思议。

　　手心传来一阵麻痒，之前抢绢帕被骨刺扎出的伤口颜色变得铁青。戚世钦执起刀尖，干脆利落地在伤口处划了几刀，手掌皮开肉绽，姹紫嫣红，脓血淅淅沥沥地流出来，戚世钦灵台清明不少，暗自加快脚步。

　　靠近客栈，隐隐传来兵刃相接的打斗声，戚世钦跃上屋顶，只见客栈周围上上下下将近二十余个黑衣人，景吾在院子里被团团包围，他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若不是那张脸显眼，一时还真看不到他。

　　薛郁永远一身银白，就像万花丛中一点翠绿那般显眼，人群包围中，只见他手掌快得出现重影，千人千掌，倒是游刃有余。

　　戚世钦立即跳入战圈，刀势刚猛霸道，以千军横扫的劲风斩退五六人，贴到景吾身后，景吾问道：“怎么样？”

　　“有高手。”戚世钦道：“今夜难以善了，不要缠斗，走！”

　　景吾注意到他额角的冷汗，立即看向他的左手，青中泛紫，色彩斑斓，惨不忍睹，难怪刚才的刀风如此别扭，有势却无力。

　　“我没事……”戚世钦脑袋越来越重，就要发不出声音：“快走。”

　　景吾表情微沉，五指凌空环握，狠狠一抓，好像有一圈无形的音波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接着突然有个东西撞破了二楼房门，朝众人呼啸而来！

　　明庶如一支狰狞的利剑飞射，带着雷霆之怒直直撞入景吾虚握的手掌中。下一刻寒刃出鞘，幽森的冷意让周围的人忍不住想打哆嗦。

　　薛郁这才发现，景吾之前与他一样，一直在空手对敌。

　　景吾本是剑客，剑心即本心，明庶在握，整个人潇潇而立，如晨光乍现，透过厚重云雾，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破开重重包围，冷冽狠戾得近乎刺眼。

　　前来围攻的黑衣人武功路数奇绝，招招毙命，步步狠逼，是过惯了你死我活刀口舔血的死士，此刻也被景吾眼里的戾气震住，包围圈微不可查地往外退了一点。景吾执剑而立，迈开一步，离他最近的一人忽然惨叫，竟然转眼就断了一臂。

　　好骇人的剑法！

　　景吾双目极冷，身形却悠然地像在散步，三两步就晃入敌阵中，瞬间惊叫四起。空气中仿佛飘荡着一阵微微的梅花香，幽萼暗生，细波轻浮，剑影如练，与人影环绕一圈后又回到了原地。

　　周围所有黑衣死士，竟然都被齐齐削去了左臂！

　　薛郁从头看到尾，只觉得脖颈冰凉，这种出神入化的剑法，自己长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啊！老虎不发威，被人当成病猫拔了这么久的毛，薛郁心有余悸，手心冒汗。

　　这哪是什么病娇美人俏神医，分明是尊惹不得的玉面大凶罗刹！

　　景吾以极其凶残的方式，斩去黑衣死士一大半的战力，而戚世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摇摇欲坠地靠在院里的一棵大树上，右手抖得拿不稳刀，左手更是自伤口处开始肿成了一根充血的大萝卜。

　　戚世钦眼前恍惚，心道苍天有眼，这次可千万不能再晕了，否则……

　　当的一声，黑刀脱手，戚世钦倒了下去。

　　黑背刀落地，景吾快薛郁一步，扶住了倒地的戚世钦，然后飞速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袖口一抖掉出个精致瓷瓶，从里面拿出药丸喂入他口中。

　　景吾边喂边飞快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带着他快走！”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哎哟哟，此间风水宝地，竟然让奴家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俊俏的郎君，真是三生有幸啊哈哈哈……”

　　景吾内心一震，分水妖姬黑练！

　　戚世钦不算江湖人，不认得“分水妖姬”是个什么东西，景吾却一清二楚。黑练是目前唯一一个已知的，汗青天内的绝顶高手。

　　汗青天是五十年前在江湖上迅速崛起的一个秘密组织，没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只知道此组织邪异得很，极短的时间内就将势力伸到了武林正派之中，不少白道的江湖侠士都变成了汗青天的教众，好像有迷魂妖法一般。

　　但自岭南之变后，汗青天已消声灭迹多年，没想到黑练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黑练看着年轻貌美，实际上是个年近六十的妖女，她笑意盈盈地咬着丹寇指甲对景吾道：“这位小郎君长得好生俊俏啊，唇红齿白的，哎，可惜啊，奴家生平最不喜欢……”

　　伴随着黑练娇俏的嗓音，一道熟悉的白光一闪而逝，景吾瞬间往右移步，剑端扫开带着链条的峨眉刺，直接拉开了和薛郁俩人的距离。

　　“……比我长得好看的人！”黑练嗓音突然沙哑，峨眉刺转了一圈飞回她手中，黑练阴冷地看了景吾一眼，顷刻间就朝薛郁和戚世钦的方向飞掠而去。

　　景吾比她更快，三两步挡住她的去路，扭头给了薛郁一个眼神，抬手就与黑练过了数招，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两人快得根本看不清动作。

　　薛郁明白了景吾的打算，只犹豫了一瞬就扛起戚世钦，将五云掌用到极致，击毙三五个黑衣人，朝东南方向奔去。

　　黑练被景吾拖住脚步，心下大急，出招愈发狠辣，峨眉刺仿若有神，见缝插针地直往景吾心口处钻。黑练用毒霸道，被它擦破一点油皮的下场就是戚世钦那样，景吾丝毫不敢托大，运起十成十的内力，才勉强跟黑练战成平手。

　　黑练论年纪能做景吾的奶奶，功力自然也比他深厚数倍，江湖上少有敌手，可她竟然一时拿这个年轻人毫无办法，心下大惊。黑练暗自咬牙，用力一扯，两把骨刺间的银链应声而断，分水妖姬终于拿出了她真正的本领。

　　景吾心跳加速，许久不曾如此动用过内力，胸口隐隐作痛。黑练见他脸色煞白，冷笑一声，双刺舞出数道针影，朝景吾逼近，直刺向他的双目！

　　黑练这老妖婆最爱生挖人眼，手段毒辣，景吾握紧明庶，内力一提突然原地拔高数丈，剑光如流云飞月，在半空中化为春雨细丝，从天而降，让正下方的黑练避无可避。

　　黑练躲闪不及，抬手便挡，一只峨眉刺被明庶从手间挑落，飞到院落另一边，黑练连忙狼狈退开，厉声道：“你到底是谁？挽风剑川凉是你什么人！”

　　景吾刚才原地而起又云端坠落的一招，分明就是挽风云台落！黑练提起川凉就心神不稳，呼吸凝滞，惊惧之色溢于言表，景吾没有错过她的表情，轻笑一声：“好说，正是家师。”

　　黑练已经顾不上假装娇俏，嗓音粗粝又阴冷，像喉咙里含了一把沙子：“你是川凉那老贼的徒弟？他人呢！”

　　景吾剑尖杵地，一派闲适悠然：“当然正在路上，师傅他……想你得很啊！”

　　听他张口就道出自己来历，仿佛对往日的恩怨一清二楚，再加上无论如何也伪装不来的云台落，黑练心里早就信了九分。

　　一朝被蛇咬，黑练对‘川凉’两个字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连杀了景吾给川凉添堵这种念头都不敢有，更何况这人剑法精深，是川凉又一个徒弟！

　　徒弟！

　　黑练越想越心惊，去意顿生。

　　她声音阴冷又嘶哑：“昔日之事与我无关，川凉也早已报仇雪恨，他还想怎么样！”

　　景吾道：“这我就不清楚了，等师傅来了，你可以自己亲自问他。”

　　黑练死死盯着他，右手一抬，角落里的峨眉刺迅速飞回到她手中，双刺相碰，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好小子，今天算你命大！”黑练咬牙切齿地说完，凌空跃上房檐，再不肯靠近他一步。然后双臂一挥，剩下的几个黑衣人如海浪退潮，顷刻间与黑练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

　　为防黑练去而复返，景吾立刻就朝薛郁消失的方向追去。将将追了几步，胸口猛然一滞，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喂，你没事吧！”薛郁既惊又急的声音传来，景吾斜靠在墙角，薛郁一个人匆匆忙忙跑近，扶住了无力支撑的景吾。

　　景吾说不出话，只憋出个：“戚……”

　　薛郁立刻道：“他没事，我把他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现在带你过去。”

　　黑衣女子武功高强，薛郁一路上心急火燎地往回赶，生怕戚世钦心头的白月光失了一根头发，没想到赶到半路，就亲眼目睹了白月光街头吐血，奄奄一息。

　　薛郁被吓得三魂出窍，赶紧小心翼翼地把景吾往身上一放，跟背戚世钦那种扛麻袋的姿势天差地别，运起轻功往采莲畔飞奔。

　　薛郁边跑边可怜自己命苦，这两个人真是天生一对，一起受伤一起昏迷，明明比自己凶残百倍，却个个如此不堪一击，真是奇了怪了。

　　采莲畔在晋陵东南角的桓巷里，桓巷周围秦楼楚馆林立，不过都是便宜下等的逍遥地，客人以市井平民居多，还有不少专门坑蒙拐骗的溜子，鱼龙混杂，倒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去处。

　　薛郁背着景吾，轻车熟路地跳入采莲畔，闪身进入一间布置精巧却空着的屋子。

　　薛郁不懂医术，戚世钦吃了景吾的药之后，伤口已经消肿，而景吾除了脸色苍白一些，看不出别的症状，薛郁不敢妄动。

　　薛郁把景吾放在戚世钦身边，想了一会儿，又给俩人摆了一样的平躺姿势。

　　一青一黑，并排而卧，看起来倒是十分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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