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不轨窃仙郎

　　翌日一早，子衿跟着母亲学剪纸，却有些心不在焉，陈氏走后，趴在桌上发呆。

　　阿姚剥好了栗子肉推到她跟前：“小姐，还在想那个冰疙瘩么？魂不守舍的。”

　　子衿唔了一声。

　　阿姚嘟哝道：“奴婢就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好，说他冰疙瘩都是轻的，活生生一块暖不化捂不不热的臭石头，小姐怎么看上他的？”

　　子衿本不过轻轻笑笑，听见最后一句却愣了，是了，喜欢慕生五年，缘由是…是什么来着？

　　阿姚睁大眼睛：“忘了？”

　　子衿连连摆手：“不不不，一定能想起来，且让我抽丝剥茧论一论。”她煞有介事地掰起手指头，“我开始调戏…呸，开始欢喜他是在五年前的春天，那是…”

　　她忽而沉默：“…我们两家初定婚约的时候。”

　　阿姚神色更加怪异：“所以，是因为那纸婚约，小姐把他当成未来夫君，所以喜欢了他？”

　　子衿立时反驳：“不对，是怕他因为婚约才把我当成未婚妻子，而不是因为喜欢我。”

　　“说到底还是因为婚约呀。”

　　子衿摇头：“也不对。”晕了。

　　阿姚对自家小姐没话说了，拉起她道：“小姐都待傻了，出去透透气吧，正好老爷不在。”

　　子衿应声撑起精神，拍板儿道：“不早说，收拾行头。”

　　天色才放晴不久，街上行人如织，子衿漫无目的的逛了一圈，心情豁然开朗，抬眼看见一处首饰铺子，正要进去时，身后却突然想起一阵慌乱的声音，转脸正瞧见一辆受惊的马车冲散人群，朝自己和阿姚发疯似的撞了过来。

　　路上行人受惊四散，马嘶已然近在耳边，子衿一把将阿姚拽到里侧，脚踝却碰到了身后石阶，跌了下去，电光火石间，马蹄已经朝她的膝弯踏了过来。

　　子衿瞳孔一缩，本能地抬手抵挡，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行人的惊呼声中，她睁开眼，看到眼前情形，微微一愣。

　　失控的车驾旁边不知何时从后面斜刺来另一个骑马的少年，劈手夺过马夫手中的缰绳，纵力一勒，生生将受惊的马匹制住，前蹄高高扬起，停在半空。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已把缰绳甩回，从自己的马背上翻身下来，走到子衿面前，伸出手温声道：“夏姑娘，没事吧？”

　　子衿抬眼，看清那人的样貌，恍然道：“殿下？”

　　方绍清将她扶了起来，关切道：“如何，还能走路么？”

　　子衿将力气落在左脚，右足松松点地，脱开他的手，福了一礼：“无妨，多谢殿下相救。”

　　方绍清点头，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阿姚方才险些被马惊得魂飞，被子衿眼疾手快的那一拉才没被撞伤，此刻扶着子衿，又是急切又是自责，见他们两个都不再说话，忙忙道：“真的没事？有没有擦伤哪里？”

　　子衿失笑：“哪有这么娇贵。”反正她之前练舞摔的都习惯了。

　　她抬眼，向方绍清道：“今日多亏了殿下，不知如何相报？”方绍清目光触及到她樱唇边抿出的一点梨涡，微微愣神，又听她唤了一句，蓦地缓过来：“举手之劳而已，要什么报答，只是姑娘方才似乎扭到了脚踝，要不我送姑娘回去吧？”

　　子衿摆摆手：“不必，殿下出行想是有事，快且去吧，莫因这里误了正务，”她看了眼首饰铺子，道，“正好我去里面挑些东西，再会。”

　　方绍清瞧着她感谢而客气的微笑，心里突然有些空，垂眼道：“好，再会。”

　　子衿目送他转身离开，扶着阿姚的手折身进了铺子。

　　阿姚搀着她，边心疼道：“小姐，方才为何不让他送你回去？你的脚踝分明就扭的很严重。”

　　子衿掂着脚压低了声音：“他是东宫的太子，近来帝后正在筹谋他的婚事，我又有婚约在身，还是不要走太近的好，还是说，”她笑着瞥阿姚一眼，“你想让满府的人都知道咱俩今天偷跑出去了？”

　　子衿打了个激灵：“太子？”子衿点头，边轻轻嘶了一声，还挺疼。

　　待到货台前，掌柜的迎上来道：“两位姑娘，想看些什么？”

　　阿姚好像把什么物件落在门外了似的，眼睛总不住往外瞧，没听见他的话，子衿默然扯扯她的衣袖，道：“随便看看。”

　　阿姚回神，讪讪笑道：“没想到他那样的人，竟如此温文尔雅没有架子。”比那个慕生平和近人多了。

　　子衿没有答话，目光随意在琳琅金玉中扫过，最后落到了一串红玉手钏上。

　　她指着道：“劳烦把那个拿过来。”

　　玉钏打磨的颗颗无暇，落入掌心，触手生温，圆润细腻的朱红衬着白皙肤色，若红梅落上初雪，美的煞眼，子衿转着看了片刻，觉得颇合心意，正想问问价钱，耳边忽有一个醇和的声音道：“给这位姑娘包起来罢。”

　　子衿恍然抬头，却见方绍清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就站在自己身后，面上带着温润有礼的笑意，手已经越过她把银票递到掌柜手中。

　　子衿一怔，他已经接过装着玉钏的锦盒和找回来的银子，将锦盒拍到她手中：“方才看姑娘步履微跛，便自作主张回来了。”

　　“给我的？”她反手将锦盒推回，“才受了殿下的恩，怎能再白收您的东西，我不能要。”

　　方绍清接过来，却反手塞给了阿姚：“夏姑娘不知，那晚献艺助兴的人都拿了一份礼，姑娘走的早，回来那日又没再见，这才缺了，所以这个手钏原本就是应得的，再者，”他笑笑，“店里好像就这么一串，人难得遇见喜欢的东西，该好好收着才是。”

　　他不待子衿反驳，抬高声音向阿姚道：“你家小姐行走不便，方才我已经找了一辆马车，就侯在门外，且乘它回府吧，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说完冲子衿含笑点头，大步流星地离开。

　　“哎。”子衿觉得不妥，捞过锦盒想追上去，脚踝却锐利一疼，险些跌倒，被阿姚一把扶住，望着方绍清的背影道：“好了小姐，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咱先回去吧。”

　　. . .

　　清朗天色并没有停留多长时间，一连几日秋雨连绵不断，在路上积下一个接着一个的水洼，直到今天早上才见了阴色。

　　雨势很小，慕生惯来是不打伞的，时气渐渐凉了下去，他却仍穿的很单薄，这日下朝回来，换上便服准备去疑似胡党出没的地界探一探，才出府门，便有手下兵士迎了上来：“大人，发现他们的踪迹了。”

　　慕生颔首：“人手都准备好了？”

　　兵士低头道：“是。”

　　慕生搭在腰间长剑上的手一收，略过了他：“走。”

　　每逢月末，子衿都要前往教她练舞的乐娘的住处拜访，之前都是府上派马车接送，只是近来国公好像忙得很，时常不着家，子衿的管束便也松了，经常偷跑出去散心，今日国公又不在，子衿便撇下马夫，打一把油伞自己出了府门。

　　乐娘的住处并不远，只是偏僻了些，子衿走过长街，拐进了一条石巷，打着伞绕过那些水洼，往深处而去，淅沥雨声盈然绕耳间，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水洼被踩的噼啪作响，子衿回过头，但见巷口出现一个踉踉跄跄浑身是血的人影，朝她扑了过来：“姑娘救我！”

　　子衿惊得呆住，那个步履慌乱的人却瞬间扑到她脚边，嘭的一声，积水混着血泥溅了一裙摆，那人好像逃亡许久，耗光了站起来的力气，却死死拽着她的衣袂，扬起满是血污的脸喘息道：“姑娘…姑娘是这附近的人么…救救我，我在被人追杀…”

　　子衿脸色煞白，倒不是因为平白无故被人堵住，而是她自小晕血。

　　她盯着这血人，胸腔里波涛翻滚，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边血人却伏庸着上前，不肯松手：“救命……”

　　子衿不敢再看，呼吸微禀，猛地别开脸，却伸出手将他搀扶住：“快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乐娘的住处走，还没挪动几步，背后蓦地传来一声冷喝：“站住。”

　　架在她胳膊上的手猛然一紧，子衿却立刻辨出了这声音来自何人，惊喜地回过头去：“慕生哥——”

　　慕生带着六七兵士出现在巷口，长剑没有入鞘，明晃晃的，血气萦绕。

　　子衿目光触及到他冷冰冰的脸，话还没收尾，便咽进了肚子里。

　　两拨人隔着几丈的距离遥遥对视，子衿明显察觉到了中间越攒越多的杀气，扶在沾血衣袖上的发白手指一僵：“你们…”

　　身后的人仍有气无力地说着救命，慕生仍冷着脸一言不发。

　　子衿的脊背突然密密地渗出冷汗，松了扶着人的手就要离开，还没走两步，手腕蓦地被人大力往后一拽，脚下骤然失衡，不由惊呼一声，跌了回去，血腥冲扰鼻息，只觉颈间肌肤一凉，一把尖刀便比到了她脖子上。

　　一声威胁从身后刺出：“你往前一步，我杀了她！”

　　油伞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子衿的心突地一跳，知是方才被骗，现下利刃比颈，哪里还敢动弹，从头发到脚尖骤然绷紧了，大气不敢喘，睁大眼睛看着慕生。

　　慕生冷清的眉目凝固不动，剑尖直指，冷冷瞧着两人。

　　亡命之徒心下开始发虚，又喝道：“国公府的小姐，和你有婚约吧？我数三声，你的人再不后退，我就割断她的喉咙！”

　　子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被这声厉喝吓得一抖，须臾，终于听见了慕生的声音。

　　只有声调略微上扬而冷冰冰的两个字：“威胁？”

　　丝毫没有救赎之意的话让两人俱是一怔，血人眼中迸出凶狠之色，手中尖刀便要摁下：“一命换一命，你自找的！”

　　噗的一声，利刃没肉透骨，子衿灵台中的意识被倏忽放空了，险些从那人的手臂滑下去，却感觉到有温热的血自身后的上方流出，一滴，一滴的流到了她脖子上。

　　眼前不可抑制眩晕起来，一股恶心的感觉在胃里翻滚升腾，她不敢回头，余光却还是瞥到了趴在她背上已经死亡的男人，他额中插着一只寒光凛凛的飞刀，鲜血顺着鼻梁蜿蜒而下。

　　子衿瞳孔剧烈一缩，忍不住尖叫一声，奋力推开尸体，蹲在地上抱住了头。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子衿身上所有沾血的地方都在微微发抖，受惊和晕血的后劲尚未褪去，眼前还发着黑，哪里站的起来，只抱着头不说话，慕生略一敛眉，手静静停在半空，等着她。

　　良久，子衿终于抬头，却没有拉他的手，自己扶着膝站了起来，掏出帕子使劲擦净脖颈上未干的血迹，弯腰拾起方才掉到地上的伞，发现伞柄上也染了血，刷地闭上眼，将其扔到一边，才抬起头，瞧着慕生，头一次没露出傻笑，半晌，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先回府。”

　　威胁。只有短短而冷冰冰的两个字。

　　说来矫情，刀比在脖子上的那一刻，慕生这个反应让她有点难过。

　　她咬着牙说了这几句话，从慕生身侧走了过去。

　　低着头匆匆走了几步，身后慕生突然道：“等等。”

　　子衿恍然回过头，慕生吩咐人将尸体敛走，走到她跟前道：“我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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