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美人谋国

　　“把舆图给我。”洛姎念完经，睁眼说了一句话，云苓赶紧将手里拿着的舆图递过去，也不是完全交给洛姎，撑住了另一半方便洛姎看。
　　“上游七处堰口，真要分洪有好几个选择，他们却偏偏选择了最薄弱容易出事的这里。即便如此，只要精确测量，合理规划，依然可以规避祸患。然而这些人，竟是直接炸毁，手段粗糙不计后果——哪里是为了控制险情，分明别有所图！”洛姎在图上拍了下，发出“哗啦”声响，声音里也透出几分冰冷讥诮之意。
　　难得见洛姎情绪如此外露之时，不过云苓听了她的话，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顿时震惊不已，“小姐，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毁掉这里的堤坝，就是为了淹没农田？！”
　　不等洛姎回答，云苓自己又接了一句，语气喃喃不可置信，“可这是为了什么呀？”
　　洛姎把舆图卷起来，抬眼望向远方为洪水淹没的田地，淡嘲道：“还能是为什么，左不过一个‘利’字。”
　　见云苓还没转过弯来，洛姎转头看她一眼，问道：“你知道清林县一亩田什么价吗？”
　　云苓几年前随洛姎来江都，专门经手过田地买卖的事情，所以洛姎这个问题她不仅知道，知道的还很清楚，“丰年时一亩五十石粮，欠年四十石，一般不会少于三十五石。”
　　“那是之前的，现在呢？”
　　这下云苓被问住了，洛姎也不为难她，再次回身望向河面，语气淡淡，神情难测。
　　“两个月前傅怀容在信上说，江南那些遭过灾的村县，一亩田的市价已降至二十石。一个月前，他又来信，说像清林县这样的地方，十石粮便可买一亩良田，有的甚至只有九石、八石。”洛姎轻呵一声，笑意未达眼底，“丰年一亩田至少可产五石粮，这一遭灾，两年的收成便夺去百姓赖以为生的根本，真是打的好算盘啊。”
　　云苓的眉头皱了起来，“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毁掉这里的堤坝，造成农田被淹，然后趁机贱价买地？”顿了顿，云苓面色微微一变，“傅掌柜执掌江都最大的粮行，名下良田不下百顷，难道他也趁机贱价买地？”
　　洛姎摇头，“傅怀容是曾经受过大难的人，比起其他人来，要更有良心和底线一些。这样的事情，他不敢背着我做，也不会去做。”说到这里洛姎顿了顿，神情略有缓和，“他不是买田，而是租田，以十石一亩的价格向佃户租田。租期五年，每年以一半收成抵债——这样做，倒是解了受灾佃户的困境。只是肯这样做的人，整个江都郡，也就一个傅怀容。”
　　“是小姐教导得好。”云苓真心实意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洛姎听了，摇头轻笑起来。云苓见她不再像方才那样沉重，心事满怀的样子，脸上也跟着露出点笑容。

　　“小姐确定有人故意借分洪之名，行毁田之举，目的是为了贱买田地，那接下来是要揭发他们吗？可是我们根本没有证据，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扶着洛姎慢慢往马车走时，云苓提出心中又一个疑问。
　　“分洪的直接执行者是河道衙门，淹田的受益者——这就要看有谁趁机压价买田，后者几乎包含江都一半官员富商。揭发之举，断难成效。”
　　“那小姐打算怎么做？”
　　洛姎矮身坐进马车，没有回答云苓的话，而是抬头问驾车的人“袁先生，那人还在吗？”
　　问的自然是先前的跟踪者。
　　袁先生一鞭子挥在马臀，车轮缓缓滚动，他极简洁地答了一个字，“在。”
　　洛姎听了，也没多说什么，又看向云苓，对她说道：“回头你告诉吉量，让他把这幅舆图送去河道衙门。”
　　云苓面露疑惑，不解洛姎用意。
　　洛姎坐了半天马车有些累，现在回去还要半天，便往后一靠，手支在案几上撑住头，闭着眼睛养起神来，说话时的声音便小了许多。
　　“我在上面已经标出适合修堰筑堤的河段。此次江南水患，除了天气原因外，堰塘堤坝规划不合理，加之工程多有偷工减料，才酿今日之灾。舆图上有修改过的规划，真懂水利的人自能看出，也算尽点心。至于河道衙门会不会按图施工，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且由他们去吧——”
　　最后一句时声音几低不可闻，云苓侯了片刻，确定洛姎确实已经睡着，她取出一条薄毯轻轻抖开，倾身过去小心盖在洛姎身上，然后隔着帘子交待袁先生赶慢点。
　　自来江都后，小姐虽然不出门，每天处理的事情却一大堆，昨晚更是对着这幅舆图研究到凌晨方睡，一大早又动身坐马车出城。她从小习武，筋骨强韧，尚觉吃力，小姐幼时身体不好，长大后也没好到哪去，这样劳心劳力，又如何不累。
　　云苓觉得有些伤感，有时又很不解。她总觉得按洛府如今的财富，以及小姐的才智，小姐怎么都该过得很轻松才是。然而，事实却是小姐仿佛一直绷着根弦，似乎在防范着什么一样，几年前天南海北的奔波，与其说是积蓄财富，更不若说是准备退路。
　　可是，因为什么要准备退路呢？
　　云苓苦思良久，亦不得其解，只得放缓呼吸，不发出半点声音，扰到睡中之人安眠。

　　快要回到江都城时，洛姎醒了过来。身后的靠垫虽然包了几层棉布，但马车颠簸，依然硌得骨头疼，脖子也不舒服，洛姎微微皱了下眉头，初醒时脑子还未完全清醒，看起来竟有几分委曲可怜之态。
　　“小姐，马车后的人还在。”
　　仿佛知道洛姎已经醒来，车外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
　　洛姎闻言皱皱眉，虽然现在已经清醒，却还有小小的起床气残留，当下便没那么有耐心，“别让他跟进城。”顿了顿，终究还是补充了句，“小小教训下就是。”
　　袁先生也不答话，但见他手一扬，跟挥鞭子时的动作如出一辙，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啊”声，听着有点痛。
　　袁先生回头往后看了一眼，也轻轻“咦”了声，洛姎听出他声音里的疑惑，便在马车里问：
　　“怎么了？”
　　“小姐，这人我们见过，之前在城外路遇流民挡路时，此人也是被挡的人之一。对了，当时他身边还有另外两个人。”
　　洛姎听后默然不语，云苓知道她沉默的原因，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只是没敢让洛姎看见，掀开一点帘子探出头去，往后看了看。
　　只见一棵松树底下，有个人头朝下的栽倒在地上，四肢有些僵直，摆出个奇怪的姿势。云苓视线往下，虽然那张脸现在有些变形，但她依然一眼认出了，正是几天前在茶寮里的那些人之一。
　　云苓记得，当时还有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公子，另外两人似乎是护卫之类，这人便是其中之一。
　　将自己所知的情况简单说明之后，云苓便保持沉默，一个字不再说。片刻后，她小心观察了下洛姎的脸色，嗯，平平静静的，没有在意，也没有生气。
　　云苓悄然松了口气。

　　谁能想的到，有天纵之才的小姐，竟然很难记住人的脸，如果没达到一定熟识度，擦肩而过时她是绝对认不出来的。
　　吉量刚到洛府那会儿，有次在路上遇到小姐，兴奋地上前打招呼，结果被小姐无视地走过。回去后哭了整整一天，以为小姐不要他了，云苓花了好大心思才哄住，还给他出了个主意。
　　第二天吉量在路上又“偶遇”小姐，依然被漠视。然后吉量跑上前去大声说出自己的名字，小姐瞬间对他笑了起来，然后亲切地慰问和关心了下他的学习进展，连他上次训练时犯的一个小错误都记得，却没有教训他，而是安慰了他。
　　——结果，吉量回去后又哭了，只不过这次是感动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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