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美人谋国

　　“那名车夫，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伏昧忽然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语气也显得很不确定，因为那是一种很模糊而又玄乎的感觉。第一次见到时他就有这种感觉，第二次再在大街上看到那人驾马往前闯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咦？原来你也有这种感觉啊，我还以为只是我看到那道疤怀念起老爹来了才产生的错觉。”计三戈意外地说道。
　　伏昧身体微震，脑中瞬间闪过什么。
　　伤疤？
　　那是——
　　“行伍之人。”姬玄眼神微凛，缓缓吐出四个字。
　　伏昧与计三戈俱都露出惊异之色，异口同声道：“军人？！”
　　诧异过来，计三戈摸着下巴，遥望渐渐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地说道：“大周军制，非伤残大周军人五十岁前不得离开军队，这个车夫怎么看也就三十多点。如果他真的当过兵，现在却做了马车夫，难道是逃兵？”
　　能让他们生出那样的感觉，绝不是普通兵卒能做到的，这人若真曾从过军，必是铁血百战之士！
　　“那么问题来了，”计三戈右手握拳对准左手掌心用力一捶，声音里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能用一名军人做车夫的，那位蒙面的小姐又会是什么身份呢？”计三戈说完后，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姬玄。
　　姬玄淡淡扫他一眼，未置可否地收回视线，计三戈却似收到准许般，身形一闪，便从房间里消失了。

　　伏昧向已经看不见马车的远方望了望，那是出城的方向，他收回视线，语带忧虑，“公子，计三这样贸然探查，万一引起误会怎么办？”
　　“阿计知道分寸。”
　　“可是——”
　　“好了，阿伏。”姬玄转身，打断伏昧的话，“江都风景再好，看了几天也腻了，有点新鲜事做也好。”
　　伏昧闻言沉默下来，片刻后，再次开口说道：“公子，我们就真的这样不与江都官府接触吗？皇上派您来调查，如果什么都不做，传回京城，只怕公子以后在京城的日子会更难过。”
　　姬玄淡淡笑了笑，反问他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去见江都官员？”
　　因为这差事本是一个烫手山芋，查清上报，得罪江都一地官员及其朝中势力；不查不报，皇上那里交不了差，受害的百姓也无法安抚。
　　可以说，怎么做都是错，所以公子刚到江都时，才采取不作为对策。
　　伏昧之前是这样想的，可现在公子明显不打算不作为下去。他静下心来想了想，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来江都三天了，为何却没有一个官员来求见我？”
　　难道不是因为公子未表明身份，所以江都官员都不知道钦差大臣已经到达江都了吗？况且皇上本是下的密旨，不拿出圣旨来，别人也不知道公子是钦差大臣啊。
　　伏昧再次摇头。
　　姬玄笑叹一声，转身望向窗外，语气里有淡淡嘲弄，“你真以为萧观津不知道钦差是我？而我已到江都？萧观津做为吕符一手提拔上来的封疆大吏，只怕我人还未踏进江都城门，他坐在郡守府就已经知道了。”
　　伏昧对朝中形势也颇为了解，经姬玄一提也便想到了，只是依然有些不解。
　　“那既然萧观津知道公子作为钦差被派到江都，这些天，他为何不闻不问，装作不知道？”
　　姬玄默然片刻，淡然道：“你忘了我是什么身份？”
　　伏昧顿时黯然下去，垂眸不语。
　　姬玄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他抬手在窗台上轻轻拍了拍，漫不经心的语调透露出一分笃定，二分凛然：
　　“等着吧，我不去见他们，他们，自会来见我。”

　　马车出了城，一直沿着运河而行。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赶马车的人突然低声开口说了一句话，声音低沉浑厚，带有一丝沙哑：
　　“有人一直跟在马车后。”
　　车里闭眼休息的洛姎闻言睁开眼睛——自出城后，因道路颠簸马车摇晃厉害，她已将朱笔收了起来，往后一靠，闭目养神，顺便在脑海里做着演算。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她脑海中的演算，一时没有立马反应过来，想了想，开口问道：
　　“什么时候开始跟着的？”
　　“城里。”
　　洛姎微微皱了下眉头，她自到江都后一直待在那个院子里，处理吉量每天送去的各种信息，今天是头回出门就被盯上了？
　　江都除了傅怀容不可能有人知道她。洛姎垂眸思索着，脑中闪过那天在烟雨楼前大街上马车被挡的情形来，抬起眼，透过车帘问道：“会是那天大街上的人吗？”
　　“不是。”
　　如此肯定的回答令洛姎稍微愣了下，不由问道：“袁先生为何如此肯定？”
　　车帘外的声音依旧沉稳，毫无波澜，“此人潜行之法，颇似军中斥候。”
　　洛姎这下是真的愣住了，斥候？怎么会有斥候盯上她？
　　莫说这辈子她不会走上辈子的老路，即使再次踏上老路，跟军队扯上关系也是两年以后，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有斥候盯上她？
　　不，这辈子她并不是与军队毫无牵连。
　　洛姎的视线慢慢落在深蓝色的帘布上，仿佛透过帘子能看到外面那个人，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或许盯的不是她？
　　显然袁先生跟她想到一个地方去了，沉默片刻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说的内容却让安静听着的云苓心下骤然加速一跳：
　　“我去解决他。”
　　洛姎倒是没什么感觉，拧着细眉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道：“且暂静观其变，摸清对方意图，再做打算。”
　　袁先生不再说话，继续沉默地驾着马车缓缓行进。

　　计三戈隐在一棵树上，随手摘了片树叶子咬进嘴里，看着马车慢悠悠往前走，不由有些无聊。
　　“小姑娘一个跑到河边来做什么？就算想要见识运河这也出来的已经够远了的啊。”他小声嘀咕着，全然不知自己刚才差点一脚踏进鬼门关，也不知道，自以为隐藏很好的行踪，也已经完全暴露了。

　　终于快到中午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计三戈探头一看，竟然是一段被毁的堤坝，河里的水冲破堤岸，往旁边的农田村庄奔腾而去，下游之处，顿成汪洋泽国。
　　计三戈隐约认出来，这附近好像有一个遭遇重灾的县，似乎是叫清林县，全县大半田地被淹，插上的禾秧全都毁了。江都城外以及半步坡那些难民，有一部分就是来自清林县。
　　望着那处毁掉的堤坝，计三戈的脸色一时变得十分难看。
　　很明显，那样的痕迹根本不是水势过大冲毁而造成的，那根本是人为！
　　他握紧拳头，一瞬间的愤怒让他当下忘了自己正在做的事。

　　袁先生架腿横坐在车辕上，视线若有若无地往计三戈藏身处看去。
　　洛姎缓步往河边走。
　　“小姐！”云苓紧张地伸手虚拦她，不让她太靠近河边。毕竟现在暴雨虽然停了，河水没有继续再涨，但也没低下多少。此刻她们站在几步外的岸边，混浊的洪水打着滚奔腾而去，声如洪钟，有万马千军之势。
　　洛姎没坚持继续往前走，帷帽被从两边撩开，她眼望着前面巨浪翻滚的浊水，还有堤坝的决口处，沉默着，许久没说话，眼中有云苓无法理解的悲悯之色。
　　手腕的佛珠被褪下来，洛姎手持佛珠，闭上眼睛，轻轻拨弄，念了一段往生咒。
　　云苓心中微惊，又有些不解，她跟随洛姎这么多年，洛姎有些习惯她还是了解的。洛姎只在心绪繁杂难以平复时才会拨弄手中那串佛珠，平时只有在思考时会习惯性抚摸几下。
　　现在小姐不仅取下佛珠拨弄，还念了经文？！她跟随小姐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次而已。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她跟随小姐出门远行，路过一个未及打扫的战场。
　　尸横遍野，血涂焦土，刀枪残旗横倒斜插，尸体交叠尸体，战马卧地头尾相接，而草丛寂寂，虫也无声，只有乌鸦不时在头顶盘旋飞过。
　　那时小姐还不到十岁，看到那么多尸体没一点害怕的样子，孩子的面容满是肃穆，眼中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刻悲怆。她看着眼前的战场，又仿佛看的是别处——那一刻，她以为小姐会流泪哭泣。虽然自跟在小姐身边后，她从未见过小姐哭，但那个时候，她真的觉得小姐是在哭。
　　小姐最终没有哭，她只是解下手腕的佛珠，阖目念了一段经文。
　　其时日落黄昏，霞光映染半边天空，小小的人儿站在尸骸满地的战场，背影倒映进身后似火烧般的云霞里去，与天地同悲。
　　那一幕，使云苓尚且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撼动，她仿佛觉得自己看到了光，笼罩在洛姎周身泛着淡金色的光。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云苓认定洛姎是与凡俗中的人不一样，无论做什么，即便她理解不了，她也必将永远追随。

《末世甘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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