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赋

作者:张言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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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津缘起


      西津渡口
      连日行舟,水路颠簸,终于到达,女子再也忍不住跃上岸,向着草丛呕起来。苍白的脸上终于泛出些红意,竟是呕出来的。长路孤单,走得久了也习惯了,有了止息陪伴的三年,如今孤身,竟有些落寞酸楚。或许,该收个什么灵物在身边解解疲乏。止息送过她一只白鹦哥,解乏倒是不错,只是聒噪了些。止息卧房前的池子里养过几尾红鱼,她说太冷清了也太难成活,止息笑她挑拣,不知养个什么称心。她那时没说,瞧着止息这样性子的就挺好,估摸着她说出来,止息会被气得更短命。唉,这世间走走停停,千年过去,也不知道她找的人在哪里,找到了又怎样。
      整理好了仪容,她照例找了个客栈先住下,摸摸钱袋,所剩无几,可她那小小的纳物袋里还有很多旁的物件。
      夜晚,烛火摇曳,她越发觉得无趣,想来想去还是出了客栈,走到街上。凉风透到衣襟里,缓解了骨子里的疲倦。河边灯下,几个孩童拍手唱:“临安出人杰,温润叶公子。名声传在外,求亲女不绝。公子不爱富,也不爱那俏。你道他爱谁?原是林中仙。仙子念恩德,嫁入凡俗家。相敬又相知,恩爱两不疑······”几个娃娃倒是平常,唯有一个红头绳红衣裙的大眼睛小姑娘瞧着乖觉可喜,她便招了手叫她过来,问道:“这歌是谁作得?又是谁教你们唱的?”小姑娘眼睛一转,反问道:“话本中都是这样的故事,说书的也是这般,我们自己编了来念,姐姐这样问,难道真有其事”
      她摇摇头,答道:“世间事千千万,左不过都是这样的故事,谁道有没有呢?你们唱得很好,继续唱吧。”
      小姑娘挠挠头,似乎想问什么又憋回去,最后说道:“姐姐若是感兴趣,明日到那云来茶馆去听书,有讲这个的。”
      她心下并不愿去凑热闹,又不愿却了小姑娘的好意,点点头应允。想到那纳物袋里还有些孩子玩意儿,就寻了出来散给了这群孩子。回了客栈,躺在榻上,心中的郁气散了一半,安然入梦。
      其一
      第二日,客栈中的鸡啼了三遍,她才慢慢转醒,心想,这觉竟睡得这样深,似乎还做了梦。昨天那几个孩子一首童谣,把她的一段凄凉回忆变成了画本中的故事,真作假来假似真,连带着她心里的痛楚都变得虚幻舒缓,可是今早起来,想到那个人因自己而死,真真切切的死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痛又漫上来,她无处可逃。
      此刻,一道身影迅疾地躲入房中,看到披散着头发坐在铜镜前的女子不禁哑然失声,片刻之后惊呼出来:“鬼啊!”
      来人吓得正欲破门而逃,她冷着脸对门施了法,缓缓转过身来,一张脸毫无生气,轻飘飘地问道:“你在说我吗”
      闯入者捂着脸趴在门板上声音颤抖着:“不是不是。姑娘天生丽质,貌美如花,倾国倾城······”
      “闭嘴!真是比鹦哥还吵,你若是要借我这房间躲人,请安静些。”听着女子的声音缓和下来,闯入者才睁开眼睛。看眼前的姑娘发已经挽好,精致的脸对着她,不带一丝笑意。
      “多谢姑娘暂时收留,刚才误把姑娘当成鬼魅,是小生冒犯了。”说罢,作了个揖。
      “你骗我,明明自己也是个姑娘,却称小生,还打扮成书生模样,可见悔过之心不诚。”女子垂着眉眼,气势却压迫着外来的人。
      外来的小生穿着甚是宽大的衣袍,头上带着纶巾,一张脸生得稚气又媚气。一看就是女子,偏偏举止勉力模仿儒生男子,却又不像,倒是肖油头粉面的花架子。
      见被戳穿,那人也不恼,索性扯掉了纶巾,露出了一头青丝。“好眼力,我姓金,单字戎,在家排行第三,家里姐妹兄弟也喊我三娘。”说完,小金姑娘又对着她抱了抱拳,“金家你知道的吧,在这西津可是我家的花培育地最好,每年都进贡给皇宫贵族呢!”
      女子摇头,朝着门外示意,冷声道:“外面追你的人应该走了,你出去吧!”一挥手,房门大开,小金姑娘也不介意,道了声谢就跑出去。
      耳边少了聒噪声,那股痛楚又铺天盖地袭来,女子靠在桌上,握着的双拳在一寸寸地收紧。

      另一边,小金姑娘偷偷从自家府邸后门的大树上又溜回了家,没想到刚爬上墙头,院内下方已经聚满了管家丫鬟,灼灼的目光看向她。金戎纵使脸上堆满了最讨喜的笑,也挡不住下面的人的黑脸。
      “明天就是奶奶的大寿,我想出去找样寿礼,逗奶奶她老人家笑一笑,你们怎么这样看我?”金戎跳到院子里,看着众人有些疑惑。
      她的贴身侍女禄珠急慌慌地说:“小姐,你可就别瞒了,那绣庄的主人已经找上门来了,说要您赔偿他们家的牡丹呢,现在老夫人正在前厅跟人家赔罪呢!”
      金戎不耐烦地骂道:“姓苏的女人怎么这样不讲理,我又没有弄坏花,只是走近看看,那花就自己蔫了,反倒怪我。”说罢,脸上余怒未消,提脚就往前厅赶。
      经过花园,走过长廊,前厅和花园之间隔着金家的重地花房。里面培育着新奇品种,存放着达官贵人们预定的花儿,且不说一盆的价值,光是小小花儿牵连全府安危便让金家上下对它的守卫是重之又重。平时只得老夫人并几个家中的老奴才能进去,金戎得老夫人宠爱,也未能看上一眼。每次经过这里,她都会产生推门的冲动,偏偏总是适时地被人拦下。
      经过花房,刚迈入前厅,看到白衣如雪的女子绝美的面容,脑海里不自觉地又浮现出那个场景:红霞漫天,织锦如画。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披着彩衣如流霞,花间深处,另一白衣女子优雅抚琴,眉目清冷。彩衣女子和着白衣女子的琴音,在百花中起舞,撒下点点灵光,舞处百花无不争妍献俏。
      这绣庄主人搬来西津渡正满三年,听街坊们说她名叫苏菡,性子奇怪,向来独来独往,身边就跟了一只朱色翎鸟——正是极品血雀,名副其实的朱雀。
      那苏姑娘,织绣技艺卓绝,善绣百花,绣花有奇香,几可乱真。又爱抚琴,琴音泠泠,朱鸟和鸣,却有“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之感;琴声起,百鸟群,孤凤鸣,听者奇,琴声止,百鸟遁,孤凤绝,听者疑,不知是梦是真,再看场中,不过一人一鸟一琴而已。
      因此老夫人对她是十分推重的,一度想派金戎的二哥前去求亲,却遭到拒绝。绣坊常日关门,主人也踪迹不明,苏菡暗地里落了个妖的名声。
      金戎虽生在西津渡,却长在南疆酷寒之地,是一年前才回的家。因此并未见过苏菡的妙手生花和琴音造境,也未见过这个神秘的绣庄主人,却对她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初次在绣庄门前见到,脑海中就浮现出那样的场景,着实令她琢磨不透。
      白衣的女子微抿了一口茶,清淡的笑意挂在脸上。“金戎姑娘。”她问候道。
      金戎对着首座上的老夫人施礼,便看向白衣女子,不客气道:“苏姑娘是来信口问罪的吗?”
      白衣女子并不介意,起身向老夫人告辞,又向着金戎道:“不知金小姐的母亲子矜夫人如何了?”
      “与你何干!”金戎仍旧不退让。
      白衣女子翩然离去。厅里只留下老夫人和金戎。
      一直未开口的老夫人脸色沉下来,对一直宠爱的孙女开口,言语里带了责备:“小戎,你怎对客人如此无礼,难道这些年我宠着你就是将你宠成这样吗”
      金戎对着奶奶是丝毫没有脾气,只敢小声念叨:“什么客人,就是个取闹的女人。哪有这些年,我才回来一年而已。”
      老夫人看到金戎低头嗫嚅的模样,想起自己那年轻就离家上京赶考,做了侍郎,却开罪了皇帝,又被发配南疆的小儿子。已分别二十多个年头,好不容易熬到新皇登基天下大赦才允许回乡与亲友团聚,只是从此降为庶民。
      骨肉分离的痛,让老夫人悲从中来。而金戎小小年纪,与父母一起被流放南疆苦寒之地,因此祖母对这个小孙女最是疼爱,即便她平日性子野些,最多也只责备几句,几句之后,又心疼不已。
      “算了,你也不小了,自己行事也有自己的分寸,只是你不该不说一声就跑出去,我差人寻你你又躲着,白害家里人担心。以后不可以这样了。”老夫人无奈地说着孙女。金戎立刻脸上攒出最讨喜的笑,依偎老夫人身旁,点头答应。
      老夫人抚摸着孙女的发丝,和蔼地道:“苏菡姑娘并不是来问罪的,她将那盆牡丹玉楼春赠给你,说让你栽到房前,有朝一日开花了再赔她一株也是一样。”
      金戎垂头看着白衣女子拿来的那盆枯萎的花儿,心里又再骂她的莫名其妙,然而知道奶奶对她另眼相待,也不好拂逆。服侍好祖母后,郁闷地带着拿着那盆花儿回房,随手把它撂在屋外角落,任它自生自灭。
      侍女禄珠和几个丫鬟在花园里嚼舌根,一个瘦高的道:“都说那庄子里的姑娘是妖,与她接触过的人家都会交厄运的。”
      另一个皮肤黝黑的接道:“可不是吗?偏偏老夫人就是喜欢她,一门心思想她作孙媳妇,她不识好歹还不肯。”
      “得了吧,就咱家二少爷那个花心性子,三天不喝花酒,上街不调戏姑娘的,都不像他。要是我,我也不嫁啊。”
      “哟,禄喜,看不出来啊,你打主意都打二少爷头上了,大姑娘讲着嫁谁嫁谁,也不臊得慌。”
      那个叫禄喜的丫头又羞又怒地跺了几下脚,跑开了,一群丫鬟在身后笑。只有禄珠,心里为着小姐担忧,怕这花给她招来厄运,便打定主意日日睡前为小姐念佛,最好再求个平安符。
      金戎隔窗听着丫鬟们的碎语,心里却想起多年前的一桩事,关于自己的母亲的一桩事。
      二十多年前,父亲初遇母亲时,还是个在嵊州街头叫卖的落魄小子,而母亲,不过一个酷爱牡丹的闺中女儿,芳名正是子矜。
      二十多年前庆宗六年帝都嵊州
      千里之外,潼关飘雪,将军与兵士刚刚与夷狄结束一场厮杀,还要为明日的粮发愁担忧;而千里之内的帝都嵊州,却没有半点江山飘摇的意味:朱门玉户,勾栏酒肆,吟诗作对,歌舞升平,一众子弟,好不安乐惬意。好似明宗四年的太平盛世!
      “卖画喽···咳咳···卖画喽!”嵊州街头,一个俊秀青年面色潮红,略显窘迫地叫卖着自己的画。
      一连几日,无人问津。他的风寒愈发严重,袋中盘缠所剩无几,不知今日再卖不出去他该如何度日。
      “姐姐,你看,这画上的好似你啊。”
      青年抬头,只见摊前站了两位女子,一位彩衣小姐,一位朱衣少女,俱是佳人。
      说话的正是朱衣少女。
      “数你眼尖。”彩衣小姐轻点朱衣少女鼻尖,笑对落魄青年说:“公子画的牡丹颇有风骨呢。”
      青年面皮薄,佳人夸赞,脸色愈加地红起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昔日武后设宴苑中,然天寒地冻,万物萧条,武后懊恼,诏令百花。一众花仙岂敢违逆,逆天时,顺人意,争相开放。然牡丹不与众同,武后大怒,逐之洛阳。落地生根,牡丹盛放,气煞武后,以火灼之。牡丹花茎虽已焦黑,花朵仍旧娇艳,方有焦骨牡丹之说。”
      佳人掩面而笑,朱衣少女促狭:“那你说说,是不是最爱牡丹?”
      青年愣愣点头,只顾着陈述己见,完全忘记自己的生计。
      “若是牡丹有灵,要嫁你,你娶是不娶?”朱衣少女心直口快,彩衣小姐气急欲打这口无遮拦的丫头。
      青年窘迫不知如何作答,思忖片刻道:“功业未建,家国未报,不敢论情。”
      朱衣少女执着折扇敲那青年的榆木脑袋:“家国家国,不安家何以报国?真是呆!”
      青年哑口无言,彩衣佳人取下那牡丹图,嫣然一笑,唤那朱衣少女付了银钱离去。
      青年愣在当场,听闻远去的人声:“姐姐,你瞧着那呆书生眼不眼熟,洛阳花会上是不是见过他?竟敢偷画姐姐仙姿,真是胆大!”
      青年恍若梦醒,怪不得眼熟,去年孤身离家去洛阳求学,适逢花事。亭台牡丹盛放处,一彩衣女子翩然起舞,柔弱无骨,却婉若游龙。他灵感一现,提笔就画,一气呵成,正是气力专注达一处成趣。抬头,人影不知何处去,方觉懊悔唐突。
      洛阳,嵊州,两处结缘。情投意合,终成佳偶。
      青年也生于富贾之家,只身求取功名,不愿接受家中资助,日子过得甚是清贫。而那彩衣佳人,名唤子衿,安贫乐道,操持有度。夫妻恩爱,互相扶持。
      只不见那朱衣少女,子衿称是跟了另一个故交姐妹了。
      人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两人的感情却比金坚,金戎听母亲说起往事,也是喜上眉梢。随后父亲赶考,中了第十名进士,擢升为侍郎,生活富足,苦尽甘来。
      美满生活过不久,皇帝在宫中大宴群臣,竟搜罗了名贵牡丹近百种,诏群臣作画。父亲刚直,上谏社稷初定,内有佞臣,外有狄夷,不宜大兴土木,搜罗珍宝。正是此言触怒皇帝,判了金侍郎一家流放南疆。
      当时,子衿刚刚生下金戎,就随夫君远去南疆。
      一路上,金侍郎借酒浇愁,愁言国无明主名士,江山当早亡。有心之人报禀朝中,皇帝怒极也骂:好个大胆犯上之徒,朕倒要看看,是江山早亡还是你早亡。
      偏偏金侍郎一家命硬得很,眼瞧着就要到南疆,却在前夜宿处起火,子衿护着那副牡丹图而葬身火海。金侍郎与女儿却安然无恙,翻遍焦土每一寸,只寻见一盆金丝牡丹,铁骨铮铮然。而从此夫妻天人永隔,金侍郎余日在思念与悲痛中度过。
      朝中的好友向他家中报了信,老夫人才知道小儿子的遭遇,整日以泪洗面。一年前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金侍郎也在赦免之列。只是他以不愿回乡,独居南疆,与妻子留下的金丝牡丹相伴,反托故友将女儿送到母亲身边。
      母亲子衿虽酷爱牡丹,可在金戎看来,自己一家的遭遇正是祸起这牡丹,父亲虽活着,心已死,整日与那花儿絮语,更增添了她心里的悲怆。
      对牡丹,她是没有一丝好感。
      见到苏菡绣庄中那一株,虽不是她为之,可心中确实存了毁去的念头。对花儿无好感,对育花爱花的女店主更是无法笑脸相迎。偏偏家中也是以花闻名,罢了,只要不是牡丹。
      金戎坐在窗前,怨恨地看着丢弃在角落里的玉楼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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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1.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皇。 (唐 韩愈 《听颖师弹琴》)
    2.焦骨牡丹,借用武则天传说。
    3.朝代架空,地名随机借用。设明宗四年盛世,庆宗六年江山动荡。庆宗是明宗后裔,昏庸无能,亲信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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