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红尘里

　　郝总的司机如约而至。还是昨晚的模样，但是神情里的轻慢明显隐藏起来了。不是没有，只是昨天连隐藏都不屑于。而今天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

　　晨辉懒得计较。一个司机而已。当年刚去美国，逼不得已在意姐公司做秘书的时候，司机的脸色要比这个难看一万倍。因为晨辉不是工作签证，所以这个名为秘书实则保姆的职位就特别尴尬。虽然只做了短短两个月，她看过的脸色堪称世界之最，因为黑人白人黄种人大人小孩统统都要观察。好处是打那以后，察言观色就成了晨辉的强项，毕竟在国内还能听懂，在国外一不小心都听不懂别人在讲什么，全凭揣度神色。

　　到了外滩酒店的时候，郝总居然亲自等在门口。晨辉刚一下车，后面同样一台阿尔法也慢慢滑停，原来是接金老的车。晨辉很自然地和郝总并排等候金老，郝总为金老迎开车门，晨辉自然伸出手去，笑语晏晏。她是打心眼里尊重金老，著作等身，一生无蜚语，实属难得。金老看晨辉的表情就像看一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内心里藏着深深的怜悯，那种神情是幼年孤独的晨辉很难看见的，一旦感受，眼眶就不由自主的湿润。金老让晨辉轻轻扶着他的手臂，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晨辉甚至感受到金老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的时候，叹了一口气。

　　电梯上去了，打开门，大宴会厅里，一片繁华。将近五桌的客人，都在翘首企盼金老的到来。晨辉原本以为就一桌客人，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郝总果然大手笔。风声放出去要为金老践行，估计行业挤破头的人想来。难怪尤励也得到风声。只是没想到郝总会把晨辉安排在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等于是陪同金老出席了，进门之后自然就就座在金老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女的是谁？昨天在电影节上还有几个熟面孔一晃而过。大家都特别热情地跟晨辉打招呼，估计内心在暗暗庆幸，幸亏昨天前去捧场了，谁曾想到，晨辉居然一夜之间得道飞升，成为金老身边的人了呢？

　　一阵音乐之后，晚宴正式开始。从北京飞来参加电影节的两个主持人满面春光地主持着晚宴。他俩平日里出场费不会低于六位数，但是估计今晚一个子儿也不会有。业内盛会，大家都会给郝总三分面子，加上金老的十分抬举，谁都不敢怠慢。

　　主持人邀请金老上去讲话。金老先是感谢了两个小朋友，他称主持人为小朋友，两个平时风光无限的国字辈名嘴立刻开心得做可爱状。这说明金老明白他俩的奉献，以后就好见面了。然后感谢了郝总和大行资本，最后一段话令所有人的印象深刻：

　　到了我这个时候，看着你们。除了感叹青春美好之外，就是庆幸生活残酷得很有限。年轻的时候我从来不屑于去感激别人的善意，因为一切来得太容易。到了年老的时候我反而天天想说感谢，因为看见了自己的归途。如果在这归途中，我能留下那些文字被在座的改编成电影、电视，以各种形式流传下去，那不仅是再一次生命的延续，还有我们生命的交汇融合。这是多么值得感恩的事情。如果在这归途中，我除了这些，还能留下一点善意，留下一点光。那我就无比荣幸。

　　台下掌声雷动。金老年轻时的确傲慢，极少出席同业活动，到了近几年，虽然有所增加，但是也极其有限。今天肯如此恳切，所有人都与有荣焉，像这种泰斗级的人物，出现一次就少一次。大家彼此都明白，所以也更懂得金老的深意。业内有几个导演改编金老的著作以后恶评如潮，大家都很奇怪金老没有站出来批评，原来金老的涵养和深意都非常人所能及。晨辉更是感叹，不论是什么原因，金老能看见她的《照月》，都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无论郝总是怎样的出发点，晨辉都必须感谢他给了自己这个机会，能坐在金老身边听从教诲。

　　金老致辞完毕，就是郝总上去答谢大家的到来，同时为金老的健康祝酒。大家都很开心，晨辉在金老身边为他布菜添茶，内心觉得很温暖。每个过来致意的人都会对金老表达崇拜，同时也给晨辉送上名片。因为晨辉没有预想到这个场景，所以只好简单介绍自己，是《照月》的编剧。几乎所有人都说：如雷贯耳拜读过大作之类的。晨辉忍不住笑，金老也笑着拍拍她的头，于是大家就更热络了。
　　晨辉想：真是一个真实功利的世界啊！昨天在电影节上连小学同学都发动了才凑齐了三个放映厅的人数，今天业内大咖居然就都听说过她的作品了，真是一朝成名天下闻，晨辉觉得相信了他们的话那自己都该崇拜自己了。

　　正热闹着，几个人举着酒杯过来给金老敬酒。居然是尤励一行。晨辉愣住了，郝总显然也看见了，连忙从桌子对面绕过来，金老不明所以，正等着郝总介绍，尤励自己说：

　　郝总，金老来了，都不给我一个机会当面求教，不够意思啊！你看我这厚着脸皮自己来了，您不会见怪吧？

　　郝总也很淡定：来都来了还说见外的话？今天因为是为金老践行，所以都是金老喜欢的几个玩文字的小朋友大家一起聚聚，尤总是资本行业大咖，想必不会跟我们计较繁文缛节。金老，我这就给您介绍一下。

　　话题转到金老处，大家都不敢怠慢。金老和其他人一样，坐着以茶代酒举了一下杯，就很慈爱地看着他们点了点头。晨辉一反常态没有站起来跟他们举杯，也没有给来者添酒，金老突然说：辉辉呀，我想吃点那个鱼，你看行吗？

　　晨辉马上意会到金老在给自己解围，连忙转着菜盘说：好的呀，金老，这个是深海鱼，您多吃一点好，我给您夹，嗯再醮点酱油，好吃的呀！

　　晨辉是苏州人，平时她都是说很标准的普通话，很少人听见她的吴侬软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金老的慈爱就令她不由得嗲起来，尤其是此刻，金老在帮忙解围，她更是甜到骨子里。

　　她忙着给金老夹鱼倒调料，然后又给金老添茶。有她在，金老总是挥手让服务员站远一点。所以郝总也立刻致意让尤励他们随他走，明显金老要吃点东西，谁也不好意思打搅。尤励盯着晨辉的侧脸，晨辉能感觉到，但是她忙着呢，头也没回。

　　手机一震，晨辉收到一条短信：金老是你什么人？

　　晨辉冷冷一笑。这么沉不住气，真是难以想象如何爬到今天的位置的，而当初自己又是怎么瞎了才没看出来他胸襟之短呢？

　　本来不想理，转念晨辉回了一句：您看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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