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青云志]恨君不似江楼月

　　江月作了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不再是那个四六年华、介乎于成熟与幼稚之间的女子。她绑上小辫子，穿上花裙子，赤脚在家里跑来跑去，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自然，却又带点奇妙的违和感。

　　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她忽然明白了违和感从何而来——这并不是她的家啊。

　　准确来说，这不是她「现在」的家，而是她的「旧」家——是她从出生到十八岁为止一直居住的屋子。低头一看，修长的手指倒退成短短胖胖的模样，皮肤却变得如婴儿般白嫩精致。

　　这应该是她……六岁的时候吧？

　　小女孩欢快地奔跑到不远处的一男一女旁边，紧紧抱住了男人的腿。

　　「抱抱，爸爸抱抱。」江月发现她虽然在小女孩「体内」，但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就像是在看一场电影般，在这个躯壳、这个时间里，她只是个旁观者。

　　「哈哈哈，好，来，我的宝贝女儿。爸爸抱妳。」男人蹲下身来，让小女孩爬到他的大腿上，再轻轻抱起了她。

　　她嘻嘻傻笑，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而爸爸就是她那个威风凛凛的王子、她那个不离不弃的骑士。感受着包围自己整个身子的温暖，小女孩转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不作声的女人——

　　那是世界上最冰冷讽刺的眼神。

　　就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她的动作瞬间僵住了，灿烂纯洁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妈妈你为甚么要这样看着我们呢？爸爸做错了甚么吗？……我做错了甚么吗？

　　仿佛听到她内心的提问，女人冷冷吐出了一句：「有时间在这装慈父，倒不如早些跟那贱女人断了。」

　　包覆身子的暖意消失，小女孩掉落地上。地板冰冷坚硬，她挣扎着爬起身来，却发现周遭的东西好像突然缩小了。

　　啊，不对，不是东西变小了——而是她变大了。小女孩不知不觉之中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花季少女，家还是那个家，但家里如今却只剩下两个人了。

　　女人看起来苍老了点，皱纹在她的额头、眼角、脸颊和颈项处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江月记起来了，这是父亲离开两年后的某一天——具体是哪一天她想不起来——反正他离开后的日子好像每天都差不多，冷冰冰的饭、冷冰冰的空气还有她投来的冷冰冰的眼神。

　　「过来。」女人朝她招招手，少女立刻乖巧地走到了她跟前。

　　又来了。又是那冷漠中渗杂点厌恶的眼神。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讨厌自己孩子的母亲呢？后来少女才想明白了，有罪的不是她，而是她长得和父亲太像的一张脸。她会动、会哭、会笑的脸庞就是女人婚姻失败的活生生的证据，每次看到她的脸，都会让女人想起那可憎的男人以及在他身旁骚首弄姿的女子。

　　——因此母亲才总是不愿意看她的脸。

　　「拿着，今个月的生活费。」女人把一个信封塞进她手里，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下个星期我要出差，有甚么事你便找隔壁的王姨姨吧。」

　　少女温驯地点点头，似乎已经习惯了。没有期望，自然也不会特别伤心。

　　神奇地，这么多年来，她对母亲都没有一丝怨恨。说不上敬爱，但却也没有怨恨。说到底，母亲也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已。

　　少女把信封收进口袋里，转身离去。打开门，黑夜的味道随风送来，抬起头，赫然是一片镶满了宝石的夜空。

　　「小月，来，敬我们的前程！敬我们的友谊！敬五块钱一罐的啤酒！」一把清脆的声音从左方传来，微醺的郭灵灵举起手中半满的啤酒罐，向她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她笑了笑，提起手想回应对方，却发现手中啤酒罐的轨道完全偏离了她的预想。

　　看到她一副手脑不协调的模样，郭灵灵立时吃吃傻笑起来：「你、你这么快就醉了？」

　　「你没资格说我吧。」郭灵灵整张脸红通通的，说起话来还口齿不清，明显也醉得不轻。

　　「我比你清、清醒多了好吗？OK？Understand？」说罢，边摇着手指表示「你不懂」，边摇摇晃晃地把头凑近对方。

　　两人对视一眼，静默无言，然后下一刻，忽然齐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她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暑假，她与认识三年的好友兼室友郭灵灵偷跑到宿舍天台上喝酒看星星。

　　大学开学第一天，她便幸运地遇上了这个她大学生涯中、也是人生中最好的朋友。记得有人这么对她说过：「小月对每个人都很亲切，但有时却有种若即若的感觉呢。」

　　她无法否认。

　　她看人一向信奉直觉。

　　也许是因为在家里看惯了母亲的眼色吧，她对于别人的恶意和冷漠总是特别敏感。虽然她乐于与人接触，但却很少让人走进她心里——郭灵灵可以说是个奇异的例外。

　　看到郭灵灵的第一眼，不知为何，她就觉得「这个人大概可以信任」。事实证明她的直觉还是挺准确的，两人很快就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三年来，她们一起翘课被骂、一起在便利店通宵达旦打工赚钱、一起因为陈腔滥调的爱情电影哭红了眼、一起在欧洲铁路旅行、一起戴上四方帽走进礼堂……差不多每一个笑和哭的时刻，对方都在。有时候她觉得，虽然郭灵灵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像是她的家人。

　　血浓于水。但真心又浓于血。

　　她眨了下眼，只不过是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再张开眼时，无论是郭灵灵、母亲还是父亲，却都已经从她面前消失了。

　　她被遗留了在一片树林中。

　　环顾四周，四下无人，陪伴她的只有沙沙吹刮的风声、淡淡青草的气味以及渺渺飘散的白雾。

　　她现在好像是彻底孤身一人了。

　　也是，她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了，又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他们三个呢？

　　哀浮萍漂泊无根，叹游子飘渺如云。

　　「……我呢，在『那边的世界』其实没有甚么包袱……」
　　「……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朋友圈子也不大，但还是活得蛮开心的……」
　　「……在那边我是孤单的，但却也是属于我的孤单……是我的根。在这边我却是浮萍——没有根，人又该怎样活下去呢……？」

　　月色如画，皎洁无瑕。依桃花树而建的凉亭中，一个男子严肃又真摰地看进她的眼眸。

　　「留在鬼王宗吧。」

　　她感觉脸颊湿湿热热的，却分不清是梦中的女子在哭，还是她真的正在流泪。

　　江月作了个很长的梦。很长很长。

　　「是时候醒过来了。」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一张脸还是冷硬如石头，但眼中却透出了温柔。

　　「可是，我要怎么醒过来呢？」她歪着头，疑惑地问。

　　「傻瓜。要从梦境中醒过来只有一个方法啊。」男子终于笑了：「——睁开眼睛吧。」

　　霍地，江月睁开双眼，同时像是遇溺的人刚重拾回呼吸一般，剧烈地倒抽了一口气。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正躺在泥地上，而几团白雾竟像是有意识地缠绕着她的手、脚、腰和颈项，更有慢慢收拢的迹象。心里一阵发毛，江月连忙拼了命似地挥动手脚——幸好，那些白雾并没有死缠住她不放，不过轻轻用力，白雾便飘散开来，融回了周遭的迷雾中。

　　江月站起身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努力回想究竟发生了甚么。

　　这是甚么地方？她为何在这里？其他人在哪——青龙在哪？

　　她深吸一口气，尝试平伏自己的心跳和脉膊，片刻后，她终于感觉脑子能稍微正常运作了。她是怎么来到这片雾林的呢？雾林……雾林……雾……对了！她、青龙、小七、三瞳和三武一行五人结伴前往白湖，可甫进入包围白湖的雾林不久，她便与其他几人走散了。至于人是怎样昏倒的，她却竟然完全没有印象，简直像是中了邪一样。

　　——该不会是与这些雾有关吧？

　　看到不远处的白雾，江月犹有余悸地缩了缩身子，但其实这里四周都白茫茫一片，根本避无可避。

　　就在此时，一声□□从右前方的地上传来，浓雾中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般大小的影子。江月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确认，只见一个白衣少女眉头紧皱地躺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就像是正被梦魇中的怪物追迫一般——

　　「三瞳！」江月不由惊叫一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