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当奸妃

　　八月十一，姒蕤离开褒国的前一夜。
　　赵夫人疯癫，十二不能为她送嫁，她的心里隐约有些遗憾，是夜去向她辞行。
　　娘儿俩窝在屋里说了好些话，赵夫人又忘了褒珦已经给姒蕤定下了亲事，拉着她的手，对着烛火为她理了理鬓发：“阿蕤已经这样大了，许亲了吗？”
　　姒蕤本就不好受，听到她的话心中亦是一堵，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定了。”
　　赵夫人削着一只梨，笑眯眯地，慢慢道：“蒙琅书是个好孩子，阿蕤有福了。”
　　月姬想要纠正她，姒蕤却忽然向她使了个眼色，她闭上嘴，静静退到一旁。
　　姒蕤低头把玩着案上的一只茶盏，淡淡而笑：“娘亲说的是，孩儿一向有福的。从前被娘亲捧在手心里当作珍宝，日后一定会遇难成祥，事事顺心的。”
　　赵夫人抚了抚她的额头，将削好的梨放在她的手中，叹道：“阿蕤吃梨，以后和你的夫君，长长久久不分离。”
　　姒蕤心下感念不已，伏在赵夫人的膝头，轻轻嗯了一声。
　　夜色如墨水丝丝缕缕化开来，映得半边天色都晦暗了下来。半弯新月隐隐从东边天际深处爬上来，踟蹰在树梢之上。
　　她坐了甚久，一直到月上中天，月姬轻附在她耳边，道：“王姬，时候不早了，明儿咱们还要早起。”
　　赵夫人闻言，以手掩面打了个呵欠，倦意满面，也道：“阿蕤先回去吧，得空了再来。”
　　姒蕤听她这样一说，心中隐隐泛了酸，今日一别，今生今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够再见。她怀着感伤，依依不舍，又不得不舍，最终伸手轻轻环住赵夫人的双肩，用微不可查地声音说道：“娘亲，往后好生照顾自己。”
　　赵夫人嗤声一笑，伸手点上她的额头：“傻丫头，又不是生离死别，说这些做什么？”
　　姒蕤咽下酸泪，如鲠在喉。

　　月亮挂在天上，从密密麻麻的树叶间筛下来，斑驳地映在地上，树影起伏。
　　姒蕤在前方慢慢地走，月姬提了一盏四角宫灯跟在后面。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时而撞在一起，但又很快地分开。
　　姒蕤脚下如有千钧重，但就如赵夫人曾经所说，有些路她不得不走，意外流落到这个时代，除了顺从，她没有别的路。
　　若是不走，那就化作秋日随风而落的一片孤叶，成了这天下不知名的一具枯骨；若是走，或许能凭着一腔孤勇，拼出一个璀璨的将来。
　　孰轻孰重，她掂量得清。
　　月姬的步子一步缓似一步，良久，喉头颤抖道：“王姬，你要是难过，便哭一哭吧。”
　　姒蕤抬头死死地看着天上的月亮，直到眼眶发酸，即将喷涌而出的泪珠似乎又被憋了回去：“不哭，为什么要哭。”
　　“王姬……”
　　月姬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前方的步道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提着宫灯，跟在姒蕤的后面。
　　不过一个恍惚，却见一个盛装丽人扶着侍女的手翩然从树影绰约里行出，那丽人披着云纹织锦的披风，风毛蓬盛，一时看不清什么样子。待她们从树影里走出，一豆宫灯映出了盛装女子的面容。
　　有些日子不见，姒鸢脸庞瘦削了一些，大抵是因为姬宫湦就在这王宫之中，她日日担心害怕他前来报复，所以吃不好也睡不着，自然就瘦了。
　　姒鸢微微侧目视月姬，嘴角勾起一丝笑：“大胆贱婢，明日就是王姬的大喜之日，你让她哭一哭是何道理？”
　　被她这一堵，月姬顿时涨红了脸，弯身道：“奴婢有罪。”
　　“你是有罪，王姬就要嫁去周国享福，你却斗胆让她哭一哭，这岂不是咒她往后的日子泣涕不尽吗？”姒鸢说话的时候，声音拖得长长的，如嘲讽，似讥笑。
　　月姬惊惶之下已觉失言，不由惊恐地望了一眼姒鸢，急忙跪倒在地，朝姒蕤磕头：“王姬，奴婢没有这样的意思。”
　　“你起来。”姒蕤道。
　　姒鸢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姐姐对这些奴婢可真是好，所以才由得她们忘了规矩，也敢说三道四了。”
　　姒蕤静静道：“姐姐不仅对这些奴婢好，对妹妹也会好。从今往后，姐姐在镐京思念妹妹了，一定会向国君说些好话，让他偶尔记得，我还有妹妹这样的娘家人。”
　　姒鸢微微变色，却是忍耐不语，只呵呵冷笑两声，似乎是自问，又像是在问姒蕤：“你以为你嫁过去，他就会对你好吗？姬宫湦这样的人就是一匹狼，你对他好他不一定记得，但是你咬了他一口，他就会一辈子都记得。经过当日之事，你以为他现在娶你会有半分真心？”
　　姒蕤微笑，郑重其事道：“真心不真心有什么重要的？当年的事情就算我记不清楚，想必你也不会忘。如你所言，他是一头狼，咬过一口的人他会记得一辈子，那你猜，你和我，他会记谁记得更久？再往远了说，我嫁到周国，往后究竟会发生什么都很难说，否极泰来的道理你我都懂，你为何就这样肯定我和他不会有冰释前嫌的一天？”
　　“痴人说梦。”姒鸢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且就怀着这样的念想吧，日子难熬总得有点念想，虽然不切实际，但总归比万念俱灰来得好。”
　　姒蕤与她对视两眼，笑得轻松欢快：“痴人说梦？万念俱灰？往后如何，妹妹且等着看就好了。”
　　说完之后，她叫起月姬：“明日还要早起，咱们回吧。”
　　甩袖扬长而去，留下姒鸢脸色难看得紧。

　　周国诸事已经打点妥当，次日就要离开，送亲的队伍已经远远排开。
　　下午时，姬宫湦打时雨宫门前走过，看到一列列侍卫排得远远的，腰间都系着大红的束腰带，仿佛这样就能沾着喜气。他倒一扫连日来的烦躁，笑了笑：“褒珦现在的算盘拨得怎么样了？”
　　赵叔带垂手立在他的身后：“探子来报，他已经和甘国国君牵上线了，近日应该就会有一定的动作。你说咱们要不要？”
　　“不用。”姬宫湦道：“你不了解褒珦这人，就算他要做些什么事情，也不会选我还在褒国的时候动手，一来若是成了，申侯就有借口过河拆桥，把柄落在人家的手里，这等事情他不会做；二来若是我命大，逃出一劫，到时候铁定也饶不了他。没有完全的时机，他是决计不会下手的。”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姬宫湦负手大步从宫门前走过：“现在，先去尚音坊听听小曲。”
　　赵叔带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了尚音坊，姬宫湦没有叫唐虞前来下去，反而是直接叫了锦溪锦雀二人到水榭弹琵琶。
　　琵琶声清脆如流水，乐声抵挡人心，好似春风拂去冬日的沉闷和寒冽，叫人心头忽的一松，变得欢快起来。姬宫湦听得很是认真，面上浮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锦溪锦雀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客人，上次匆匆一面，在二人心里就已经留下深刻的印象。如今再见，拨弄琴弦的手指较从前更为灵活，弹出的曲子一曲更比一曲欢快。
　　待见到客官脸上的笑意，好似三月春日和煦的微风拂面。
　　一连听了好几曲，姬宫湦兴致勃勃，向她们招了招手：“你二人坐过来。”
　　锦溪锦雀遂放下琵琶，含笑走到矮桌旁，跪坐在两侧的蒲团上，锦溪替姬宫湦添了茶，锦雀笑道：“客官有何吩咐？”
　　姬宫湦笑了笑：“弹不上吩咐，某只是觉得二位姑娘的琵琶音犹如天籁之音，所以想同姑娘结识，方不负了天籁。”
　　赵叔带喝茶的手顿了顿，从头到脚，毛孔慢慢地张开，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只觉得一阵凉意，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认识姬宫湦好些年，何曾见过他笑着同姑娘这般说过话？哦不对，应该是何曾见过他笑着同人这般说过话？
　　锦溪颊上飞过一抹霞色：“客官过滤了，天下琵琶弹得好的人不计其数，我姐妹二人技艺欠缺，实在担不起客官盛誉。”
　　“是姑娘谦虚了。”姬宫湦道，顿了顿，又道：“某是周国镐京人，在镐京小有薄资，想办一家和尚音坊一般的歌舞馆。如今万事具备，就差两个弹琵琶的，某的庙小，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动两尊大佛？”
　　锦溪锦雀对视了一眼，皆有迟疑：“这……”
　　“二位姑娘若是为卖身契所扰，某会想办法，替二位姑娘赎身。姑娘只需在我的歌舞坊里弹琴三年，三年之后，婚嫁随意，去留随意，就算是在这三年之中，姑娘若是想离去，也随意。”姬宫湦又笑了笑。
　　赎身，去留随意？此言一出，方才的迟疑倒烟消云散了。锦溪锦雀不是心怀幻想的人，知道天上不会随意砸下烧饼，大利之下必有大祸。锦溪道：“客官美意，婢子心领了，但……”
　　“姑娘不用慌着拿主意。”姬宫湦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帖，推到锦溪面前：“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姑娘现在不肯相信，也怪在下太过草率。这是我的名帖，在下明日就会离开褒国，姑娘今日可以再考虑考虑，若是心里想通了，明日之前都可以照名贴上的地方来找我。”
　　说罢，留下茶钱，起身离开。
　　锦溪望着客官远去的背影，心里一时激动，一时疑惑，怕他是假，又怕他是真。花楼女子，都是为生活所迫才来这勾栏之地，自由和清白有多重要，只有身陷其中的人才知道。她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尚音坊这样一个尚且开明的地方，轻易不敢冒险，生怕落入别的圈套。
　　锦溪小心翼翼拿起名帖，轻轻展开，待看明白名帖上印着的字，忽的长唤了声：“妹妹，你快看，是我认错了吗？”
　　锦雀忙凑上前去，看清自己后，姐妹二人面面相觑，皆是长吸一口气。
　　名贴上赫然刻着：驿站行馆赵叔带。
　　赵叔带赵大人，周国大臣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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