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杀手

作者:潋滟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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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星冷月


      一年四季,银月山庄里都种着清淡的小雏菊。
      无论是主人还是下人的房间里,星星点点的白色,几乎触目可见。
      这种白色,出现在庭院,书房,主厅,卧室。
      甚至是灶房。
      银月山庄里的每一个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
      花已经够白了,可是人更白。
      西门吹雪喜欢白色。
      他总是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袍,在院子里晃来晃去。
      他也总是喜欢在落日时分,为他的小雏菊浇水。
      白发,白衣,白水壶与白雏菊。
      西门吹雪无疑是一个怪人。
      他不算老,但却一头银发。
      他也不算年轻,却尚未娶妻。
      整个银月山庄里,除了他以外,还有十三个家丁和一百零三株小雏菊。
      花比人多,势众欺人。
      西门吹雪不在乎,他常对身侧的老家丁说:“银月山庄的主人,是这些孩子。”
      白雏菊是一种很不起眼的小花,它是那种适合呆在角落里的花。
      随随便便地一摆,平凡得让人懒得搭理。
      和这些小雏菊相伴,西门吹雪在银月山庄里隐居了二十年。
      二十年里,银月山庄都没有访客。
      于是,世人渐渐忘记了他的名字,忘记了他的剑。
      西门吹雪有时候也会想不起来他自己是谁?
      也许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中年人,一个终日与花相伴的庄园主人。
      而不是曾经名动江湖的“剑神”。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
      直至有一天。
      那天,老家丁王起没有象往常那样,把盛满了水的白水壶送来给他。
      西门吹雪觉得有些奇怪。
      王起总是很守时的,他也是整个庄园中最早起来的人。
      而现在,所有的人都开始忙碌,却偏偏不见他的身影。
      西门吹雪叹一口气,拂袖慢慢踱出房门。
      他知道,即使他自己想要忘记过去,别人也是不会忘记的。
      王起的尸体是在后|庭院的角落被发觉的。
      他被一根极细极细的树枝钉在一棵大树上。
      树枝穿心而过,延下汩汩流动的一条血线。
      血线蜿蜒,沿着他的衣角滴落,在地上散成碎碎的几点血花。
      风声起时,树叶飒飒抖动,他的衣角也一并儿附和,在风中缓缓飘拂,似在唱一首阴恻的悲歌。
      西门吹雪浑身打了个寒颤。
      这时,他看到了地上洒落的白雏菊花瓣。
      他忽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刚才风起时,地上的花瓣却纹丝不动。
      它们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就如同被钉在树上的王起的表情。
      王起的表情是呆滞的,垂睑散目,眼神茫然。
      却又有一种如获大释的解脱。
      像是被痛苦折磨以久的人,一瞬间得到了自由。
      这样的表情,不该出现在王起身上。
      王起是一个老实本分人,他没有什么仇家,也没有什么病痛,更谈不上有什么烦恼。
      可他在死前,却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他死得莫名其妙,但又似心甘情愿。
      西门吹雪再一次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也是在一个死人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十分活泼的年轻人。
      一个活得开开心心的男孩子。
      他也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而且他死后的表情跟王起一样,迷茫中有着释然。
      他终于知道了前因后果。
      是他来了。
      他杀人,同时也解救人。
      被他杀了的人,总是在生命走向尽头的一瞬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快乐。
      中原一点红。
      他还是不放过他。
      以前,是他找他;而现在,却是他找他。
      这时,他才留意到地上的白雏菊瓣。
      它们,也成了牺牲品。
      花瓣拼成的字歪歪扭扭,不太好辨认。
      西门吹雪仔细地看,才认出来。
      一共七个字:“九月初九金岭峰”。
      忽地一阵乱风骤起,他宽大的白衣膨胀开来,风意袭身,凉至骨髓深处。
      就在此时,地上的白雏菊瓣竟似一下子活了一般,自地上群跃而起,翻滚挣扎,在狂风中卷成一片花浪。
      西门吹雪的人,淹没在飞舞的碎花瓣中。
      紧接着又是“咔嚓”一声,钉在王起身体上的树枝也生生地一折两断。
      王起的尸身一下子掉落下来,轻飘飘的好象没有分量一样,一点点滑倒在地。
      这时,白雏菊的花瓣如同被人暗中驱使一般,着魔似地一起涌向王起的尸身。
      西门吹雪的眼前渐渐澄明,他看到白色的花瓣在他的眼前落下。
      白色的花瓣,一片一片粘附在白色的尸身上,天地间,尽是一种单调的无奈。
      不一会儿,王起的身体被白色的魂灵覆盖了,从头到脚,密密实实,包括衣上那如裂缝般深深的血痕。
      以花葬人。
      花也好,人也好,他们都得到了解脱。

      孟星魂没有死,而正相反的是,他的病奇迹般地得到了些许的控制。
      一个人的时候,他望着窗前幽静的湖水,忍不住想起了那天的情景。
      他是谁?
      那天在清音小阁的那个阴郁的男人,他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觉得如此地熟悉,他究竟是谁?
      他不敢告诉姐姐那天的事情,他怕姐姐知道了,会让他去杀了那个人。
      他了解姐姐的个性,他不能这么做。于是,他只字未提。
      他看得出,他也是一个冷漠的杀手,杀手只杀人,从不救人,为什么他要救他?
      他究竟是谁?
      …………
      明月心来的时候,看见孟星魂幽远迷离的双眸,她呆住了。
      她觉得他总是有很多的心事,很多的不快乐,很多的忧郁,可他从不跟她说,她想走近他,了解他。
      可是他总是把自己牢牢锁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让任何人踏入一步。
      明月心有些黯然。
      “流星!”她唤他。
      他抬起头来,看见一身婀娜衣裙,满脸笑容的她。
      明月心的笑容,总是特别的温暖。
      他也笑了。
      “你在想什么?”
      他低头,“没什么?”
      “我……想去一个地方,你……能不能陪我去?”明月心有些小心翼翼地说。
      “什么地方?”
      “看月亮的地方。”她扬起双眉,“你的望星楼是看星星的佳所,而我想去的地方却能看到世间最美的月景。怎么样?一起去吗?”
      孟星魂的眉头皱起来,如果姐姐晚上来望星楼,发觉他不在,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如果姐姐知道,夜深人静时,他跟一个女孩子一同观赏月景,她又会怎么想?
      而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些问题,因为明月心牵起他的手,就把他拽出了望星楼。
      ……
      深夜。
      孤星山,冷月湖。
      明月心把鞋子摘掉,小心翼翼地掳起裙子的边摆,把一双白白的小脚丫子,浸在微凉的湖水中。
      晶莹的湖水中央,倒映着一轮洁净的素白的明月。
      湖水很安静,月亮也很安静。
      而明月心望着湖水的眼睛,却是灵动飞扬的。
      孟星魂看得呆了。
      点点星光,围绕着明月心的脸庞在跳舞。是萤火虫的私会,嚼出一阵阵香甜的幽情暗语。
      “流星……你来看。”
      他挨着她坐下,有些局促。
      “这里好奇怪,我找了好久,真的只有一颗星星。在望星楼能看到满天的繁星,而这里,只有一颗星星。”
      他抬头,与她一同虔诚地观望,似一对新人,在向天空许下一生一世的彼此间的承诺。
      一颗星星,与一轮明月,彼此相守,相依,相恋。
      没有其它,只有彼此,永不分离,永不背弃。
      孟星魂的眼睛,有些迷离。
      他突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未有过的幸福的感觉。
      他低头,闻到一阵芬芳的香气。
      湖水中倒映着两人的身影,明月心挨着身边的这个男孩,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
      柔软幽黑的头发,垂在孟星魂的肩膀上,手臂上,象缕缕黑线,散发着淡淡的芬芳,无声无息地将他牵绊。
      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月光映照着她的脸,她的脸上,是温柔如水的笑容。
      他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偷偷伸出手去,轻轻揽她入怀。
      她不作声,似早已陶醉其中。
      “明月心……”他在心中轻轻地唤。
      她闭上眼睛,一切都看不见了,只有他,他身上淡淡的纯净的药草香气。
      他看到她的脸,有一层桃红色醉人的光彩。忍不住把手滑过她的脸庞,有些惶恐,有些爱怜。
      在这一刻,孟星魂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忘了自己是个杀手,忘了自己危在旦夕的生命,忘了自己还有个姐姐。
      他真希望能这样抱着她,直到永远。
      可是……
      一阵若有若无的独特气味。
      断断续续的轻微的呻|吟声。
      他猛吸一口气,神智渐渐清晰。
      他自意乱情迷中恍然惊醒。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他太熟悉这种气味和声音了。
      “明月心……”他低头唤她,渐渐松开手。
      “流星……”她双眼迷蒙,还在梦中独自沉沦。
      他正正身,作势站起,明月心彻底醒了。
      “怎么了,流星?”她惶恐,他为何突然这般?
      他站起身,背着她,望着远方,清瘦的身姿,被风带起的长袍,在月色下飘逸飞舞。
      她不解地望着他,有些失落。
      他偷偷地握紧了拳头。
      没错,不会错。
      他应该不会料错。
      “明月心,”他非常谨慎又小心地说:“我们附近有人。”
      明月心掩住了嘴巴,怎会?她一点没有察觉。
      “你跟我来……”他显得异常镇定。
      她有些害怕,流星这样严肃,只怕来者非善。
      她犹疑地看着他。
      他笑笑,女孩子的胆量总是比较小,特别是到了晚上。
      他伸出手去,把她的手牵住。他带着她,一步一步,突然觉得保护她,是很开心的事。
      他向冷月湖的另一方向走去,山林深处,月光也照不到,黑黝黝的一片。
      乱石路不甚好走,他放慢脚步,让她亦步亦趋,紧紧跟着。
      四周一片死寂,不闻任何声响。
      孟星魂吸一口气。
      不错,他还在。
      “流星……”她再也忍不住了,“我们要去哪里?”
      他不语,沉默半晌说:“快到了。”
      他们来到一个山洞前,洞很幽深,看不清内里。洞外杂草丛生,似荒芜野地。
      他停住脚步,望望她,“你留在这儿等我吧。”
      她摇摇头,“我跟你一起进去。”握他的手更紧。
      他笑了,她不想离开他,在这种时候,他也不想丢下她。
      “走吧。”他低声说。
      两人一起进了山洞。
      洞里只有一线微光,仍是看不清脚下的路,他自肩上抽出流星剑。
      流星剑的光芒,隐隐约约照亮了前路。这是一条蜿蜒向下的路,看不到尽头,回转着绕向不知名的深处。
      明月心紧紧抓着他的手,手心不知不觉沁出了冷汗。
      孟星魂很镇定,他执着地向下走去。
      就在那里,他坚信。
      那隐隐约约飘来的气味越来越浓,孟星魂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忍不住又想咳嗽,他咬牙,勉强忍住。
      没错,他越来越近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再也熟悉不过的味道。
      他再跨一步。明月心猛地拽住他。“流星,你听……”
      他侧耳,听到一阵孱孱的水流声。
      “走吧,没事。”他淡淡道。
      俩人摸索着走了十几步后,孟星魂突然间停住了脚步,明月心差点撞在他身上。
      眼前豁然开朗。
      古老的石洞,幽深的水潭,自天顶泄下的幽蓝的光芒。
      石洞不算开阔,但却怪石嶙峋,一时如入异境。水潭彼彼相连,深不见底。
      借着山顶石缝中透下的几缕微光,他们看到了……
      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他一身白衣,上半身已被鲜血染红。
      身旁亦有血迹,隐约可见挣扎痕迹。暗红色的血沿着石缝缓缓渗入。
      孟星魂皱起了眉毛。
      明月心轻呼一声,作势便要过去,孟星魂一把拉住她。
      她看着他:“他好象受伤了。”
      他摇摇头,正要说什么,明月心已经挣脱他,奔到了那人面前。
      明月心有着医者的本能,他没有办法阻止她治病救人的理念。
      他收起手中的流星剑,突然之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有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那人……
      明月心已经把他扶了起来,孟星魂看清了他的脸。
      他在一瞬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再次地把流星剑拔|出来。
      那人……
      早就该死了。
      他是姐姐要他杀的人——
      华山剑客莫聪。
      跟以往一样,他没有问姐姐要杀他的理由,但是他却清楚地记得,两天前他就把流星剑送进了他的胸膛。
      可是,他却没有死。还莫名其妙地在这里出现了。
      是他疏忽了,现在该怎么办?
      他后悔自己带明月心进来,可又庆幸自己再次找到他。
      他暗暗下决心,流星剑下,决不能有活口。
      “流星,你快过来!”
      孟星魂应声走到她跟前,她自背后托着他,他看到他双目紧闭,脸色灰白。
      “他好象被人用剑刺在心口,不过很奇怪……”明月心皱起了眉头。
      她擎起他的手,“他的脉象很奇怪,好象跟常人的不一样。”
      孟星魂紧紧盯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头暗暗抽紧。
      明月心微微颔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在练一种能让心脉移位的功夫。而当敌人来袭的时候,他正好在运功,所以歪打正着,反而保住了一条命。”
      孟星魂心中暗暗叫苦。
      她解开他的衣服,看到他胸前那细细长长独特的伤口。
      明月心的脸色突然间变了。
      孟星魂留意到她奇怪的神情,她的嘴唇似乎在微微地颤抖。
      她怎么了?
      “明月心?”他轻唤她。
      她恍然回过神来,神情已经回复正常,只是眼中隐隐约约似纠缠着前仇旧恨。
      “难道她……”孟星魂不敢想下去。
      明月心紧盯着那个伤口许久,“还好我们发现了他,可是他伤口流血太多,只怕也撑不了多久,流星,你先看着他,我到附近找找止血的药草,先帮他止住血,再想办法救他出去医治。”
      明月心在这个时候,充分表现出她作为一个医者特有的理智和冷静。
      孟星魂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点点头。
      明月心转头离去,孟星魂突然想起什么,“等一下……”
      她回头,看到他抽出肩上的剑,绚目的光芒,照得洞中一片明亮。
      他把剑丢给她,“带上这个,小心点。”
      明月心笑了,她没有看错他,他是一个好男孩。
      她转身走远。
      洞里又恢复了死寂。
      孟星魂的脸上,突然一片阴鹜。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和他胸口尖细的伤口。伤口正在向外渗血,缓缓的。
      他气若游丝,濒临绝境。
      他突然间血往上涌。
      没有流星剑,我一样杀你。
      “滴答……滴答……”他惊觉,猛地抬头,是岩上石壁渗出的水,滴在墨绿色的深潭里。
      潭水|很|深,象是可以吞噬一切。
      他看着潭水中倒映着的自己扭曲的面容,默默地脱下身上的外衣。
      该死的人,终究该死,没有人能够救你。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半蹲下身,把衣服团成一堆。他犹疑片刻,然后把那团衣服猛地罩在他脸上。
      他动也不动,已经无力挣扎。
      无论弱者强者,在杀手面前,都是一样的,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
      “滴答……滴答……”,单调的声音在洞中回荡。
      洞中的气氛诡异而可怕。
      孟星魂的眼睛里,闪着兴奋又恐怖的光芒。
      良久,直到他的手有些发酸,他才慢慢移开衣服。
      同时,他看到了他的眼睛,刚才一直紧闭的双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睁开了。
      他是想看清楚他吧,这个杀他的人真正的样子。
      他瞪大着眼,眼珠向外突出。怨恨,不甘,惊恐,生命最后一刻的眼神,留给了杀死他的那个人。
      孟星魂皱皱眉,他看到他的样子,突然觉得很难受,跌跌撞撞倒退几步。
      他很惊讶,这样的眼神,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剑下,他早已司空见惯,可是为什么,最近的他,突然变得非常害怕,他害怕看到他们临死前的眼神。他发觉,自从他碰见了明月心,什么事都变得有些不对了。
      明月心一心想救他,而他却杀了他。
      斩草除根,这是姐姐教的道理,有什么不对呢?
      可是,为什么,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象是做了一件错事,杀人,难道还有对错之分吗?
      孟星魂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他又闻到那另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靠在石壁上,颤颤颠颠穿上衣服,只感觉膝盖一软,整个人坐陷下去……
      等到明月心回来的时候,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还好端端的流星,现在已经咳得面如土色,瘫软在地。
      “流星!”她飞奔过去。
      “咳……咳……,我……他……”他语不成句。
      明月心急道:“发生了什么,流星?”
      “我救……咳咳……不了……他……,他……他……死……咳咳……”孟星魂觉得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看到明月心眼中关切又惋惜的神情。
      惋惜,是因为她没有来得及救活他吧。
      而关切,是因为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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