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杀手

作者:潋滟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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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市情迷


      夜市很热闹。
      自堤溏桥到天武门,沿街一路儿都挂着绸纸红灯笼,上面贴着洒金亮纸小字,在黑夜中微微泛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酒肆饭馆是最多的,一路走去,看花了人眼。
      只可惜夜市的主角并不是它们。
      孟星魂被明月心拉着,在人群中穿梭。
      他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眼睛转得生疼。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这么多人。
      偏偏明月心却灵活得似水中的鱼,拉着他东钻西逛。
      明月心感兴趣的,是沿街的小摊儿。
      晚上也不输白天。
      胭脂花粉,绫罗刺绣,测字算命,甜糕糯饼,齐刷刷一字儿排开。
      光是解谗的小吃,就有十几种。
      明月心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一个不漏通通吃遍。
      糖葫芦,凤梨糕,麻酥饼,芙蓉汤,香豆角,金银片,还有很多孟星魂叫不上来的东西。
      她吃,他也陪着她吃。
      不分名目,不问种类,囫囵吞枣。
      他从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他惊讶,原来世上竟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一趟,真没有白来。
      吃得得意了,满嘴甜腻腻的味儿。他早就忘了望星楼里,还有一个姐姐正等着他。
      他感觉自己象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流光溢彩,眩目耀眼。
      他放任自己沉浸于其中。
      叫喝声,喧闹声,亮晶晶的五色糕点,琳琅的珠宝环翠,以及路上穿梭往来各色各样的行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他竟不愿回去了。
      他想跟这个女孩子多呆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会儿。
      “流星,你过来看……”
      孟星魂被她拉了过去,他看到她背后跳跃的细细的小辫子。
      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似她的辫子般,欢快地飞扬起来。
      这是个卖糕点的小摊儿。
      卖的只有一种糕点。
      看起来很平凡。
      淡黄色半方形的糯米团儿,不大不小,刚好能一口吞下。
      明月心拿起一个,在他面前晃一晃,“流星,你看……”
      她的声音不知怎的竟变得很温柔,眼睛里似有光彩闪烁不定。
      “我想吃这个,你也拿一个吧。”
      孟星魂笑笑,这姑娘,她还没吃饱。顺势拿起一个,却冷不防听得身边一人嘿嘿一笑。
      “既是有缘人,便来一试吧。”
      孟星魂这时才留意到眼前卖糕点的小贩。
      他长的很平凡,穿的也很普通,微胖的身形,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看了看他们俩,笑着点点头,然后用一只白胖的手,递过来一支细细的笔。
      笔是小楷竹管笔,与平常用来写字的笔没什么分别。
      只是笔尖一点朱红,不知沾了什么东西,竟还有一种甜甜的香味。
      明月心淡淡一笑,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她缓缓接过笔。
      孟星魂越看越糊涂了。
      他转过身去,想问明月心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之间,他发现明月心的脸上,两片红云翻飞。
      他呆了呆。
      小贩又道,“这位小哥也写一个吧。”
      “我……写什么?”孟星魂莫名其妙。
      小贩又露出些许神秘的笑容,“小哥心中若有喜欢的姑娘,就写下她的名字吧。”
      “喜欢的姑娘……”孟星魂似有些明白了,偷眼瞧去,明月心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地背转了身。
      “老板,这糕……”
      “这叫姻缘糕,专为天下有缘男女而做。”
      “姻缘糕……”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手中的淡黄色小团儿。
      “你看,这笔上的朱红,是用樱桃粒碾碎磨成的,一笔下去,香甜好闻,吃起来味道更美。”
      小贩始终露着一口白牙温和地笑:“我这姻缘糕可出名呢,有些相好的男女,不远千里,来这儿吃我的糕,祈求生生相伴,永不分离。”
      他拿起一团糕来,继续说道:“只是写的时候,彼此不能让对方看到,写完后便一口吞下。如果心意相通,彼此写下了对方的名字,那两人今生便能永结连理。”
      讲到这里,孟星魂也不由得觉得脸有点发烫。
      “不是我老头子吹嘘,很灵验哦!”
      “写一个吧,小哥,看这位姑娘已经在写了。”
      小贩不失时机地递过姻缘笔,孟星魂无奈,勉强接过。
      一时之间,心跳骤然加快。
      拿笔的手,也似突然失了气力,晃悠悠地,止不住微微颤抖。
      偷眼去瞧明月心,她背对着她,肩膀一起一伏。
      她……
      明月心接过笔后,只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腔子。
      她吸一口气,犹疑片刻,盯着手中的糕半晌,终于坚定地写下了心中的这个字。
      从第一划到最后一笔,一气呵成,每写一笔,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
      直到最后一笔写完,她如释重负,心里甜甜的,又有几分窃喜,几分期待。
      “星”字写的很秀美,每一笔都似精心雕琢过一般,隐隐地透露着一个少女幽幽的不可告人的心事。
      人来人往,繁华的闹市深处,一个少女的秘密。
      她偷偷抿嘴一笑,把手中的糕送进嘴里。
      猪油打熬的糯米皮,薄薄的一层,里面是香腻的红豆沙馅儿,一口吞下,甜味儿似要浸进心里去。
      原本就很甜的糕,因为他的名字而变得更甜。
      原本就很甜的少女的笑容,因为吃了姻缘糕而变得更甜。
      明月心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孟星魂却连一笔都没动过。
      他手中紧紧握着笔,迟疑着,犹豫着。
      心乱如麻。
      他想到她的笑容,他想到她的温柔,他想到她的好。
      可他却不能写她的名字。
      笔尖的樱桃汁,蕴得久了,一点朱红,顺势滴落下来,沾染上淡黄糯米团,凝成触目惊心的一点艳。
      他吸一口气,笔尖儿颤颤地对上那一点艳红。
      一点一折一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他却写不好。
      笔恋糕,久久地竟不思移动。
      久了,竟又是一点,渗化开来,红红的一片。
      忽地着了慌,他匆匆忙忙,笔走游龙。
      狂草乱舞,欲盖弥彰。
      人来人往,繁华的闹市深处,一个少年矛盾压抑的囤囤心事。
      写成了,他看,歪歪斜斜,几欲难辩。
      他扬袖拂去额头的汗,重重舒一口气。
      认不出才好,他不愿让别人见到。
      这是姐姐的名字。
      是“玉”,而不是“心”。
      最后,他还是没有写她的名字。
      他有些张惶地,讪讪地吞下这团小糕。
      速战速决。
      猪油糯米皮,红沙小豆馅,甜的过分。
      不知怎的,竟还有些苦味,涩涩的,萦绕在舌间。
      这姻缘糕的滋味,竟是如此不堪,他惊异。
      回过头去看明月心,他看到她脸上灿若春花的笑容。
      他的心紧紧地揪起来,嘴里的苦涩,不知为何,竟变得越来越浓烈。

      桌上只有酒,没有菜。
      高玉寒已经醉了。
      她很少让自己喝醉,但今天她知道,不醉的结果是什么。
      她想用酒来麻痹自己。
      又是一个伤心人。
      已是深夜。
      她怕冷,也怕暗。
      她把望星楼里里外外都点上灯,灯光映上她的脸,酒醉半酣,人面桃花。
      她坐在石桌前,身体伏在冰冷的石桌上,双肩紧缩,手中捏着一个酒杯。
      酒杯里的酒半满,她拿得不稳,几滴清液,挣扎着,晃出来。
      洒到桌上,晶光四溢。
      她凝眸注视眼前的酒杯,眼神慵懒,迷蒙,恍恍惚惚。
      星魂还没有回来,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心也越来越痛。
      仰头,喝尽杯中的酒。
      她摇晃着站起,向床边走去。
      困顿,疲乏,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她挣扎着坐下,不小心扯到了床幔,蓝色的轻纱飘下来,她看到了星魂的流星剑。
      剑孤零零地挂在床头,冰冷的剑鞘,掩不住满身的落寞。
      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没有留意到,流星剑到了星魂手中,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剑如人。
      以前的这把剑,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拿这把剑。
      她记得她满怀兴奋地把剑抽出剑鞘,剑在风中狂舞,轻狂张扬,织成满空的星网,点点细碎。
      她如灵燕翻飞,胸前的两条辫子随着身形扭曲,跳跃。
      剑随人舞。
      人剑合一。
      玩得腻了,她轻巧地收起剑。顿时满天的星光,一晃而逝,如流星陨落天际,踪迹难寻。
      流星剑的美,是瞬间的。
      那时的流星剑,就如那时的她,清纯,灵动,跃跃欲试。
      而现在……
      英雄落泊。
      尝过了太多人的血,看过了太多的世间沧桑。
      它也老了。
      是她,让星魂,用这把剑杀了那么多人。
      她的青春,星魂的青春,这把剑的青春,就这样淹没在鲜血中。
      剑如人。
      孤独的剑,孤独的人。
      她仿佛在剑上看到了星魂的影子。
      第一次把这把剑交给星魂的时候,他九岁。
      他伸出细嫩的小手,郑重其事地接过剑。
      剑身太重,他的手一下子沉下去。
      他太小了,经不起。
      她交给他的,是她的愿望,她的野心,她的图谋。
      她硬生生地,把他拉进自己的人生。
      是对,还是错?
      从那一刻起,她便下定决心,要把他训练成一个杀手。
      “星魂,姐姐的未来,掌握在你的手中。”她对他说。
      他似懂非懂。
      他只是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这把漂亮的剑。
      从此,剑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而他,也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许多年过去了。
      流星剑成为一把杀人的剑,而他,也由一个普通少年变为一个杀手。
      他没有反抗,默默地接受了。
      这是姐姐替他安排的人生。
      她从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因为她看到他清澈的眼睛里,总是映着自己的样子。
      失意的,飞扬的,落魄的,抑或是痴痴怨怨。
      明眸似镜,真实如我。
      有时候,她甚至有一种错觉,她觉得星魂是他的影子。
      她高兴了,他陪她笑;她皱起眉头,他也沉闷不语。
      她已经很习惯的把星魂看成第二个自己。
      她也很习惯星魂的如影似随。
      就这样,星魂随了她二十年。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听她的话了,他不屑于她的爱怜了。
      他变了。
      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女人。
      她夺走了她的星魂,夺走了她的影子。
      她恨她。
      明月心。

      很少有酒楼会开到深夜。
      清音小阁是例外。
      听名字似乎很雅致,可是看外表,它跟一般的酒楼没什么分别。
      只差一点,清音小阁并不是开到半夜,而是半夜才开。
      在闹市收摊的时候,在人流退散的时候,清音小阁的伙计才打出蓝色的小岔旗,高高地挂起来。
      就如它的名字,当所有的声音都清静下去的时候,它才幽静地自午夜中出现。
      孤芳自赏,不愿同流合污。
      它似乎不屑与其它的酒馆抢生意,它自有它的客人。
      有很多人,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喝酒的。
      叶开就是。
      他躲在右首的角落边,自斟自饮。
      一个人占一张桌子。
      来清音小阁的客人,都是一个人。
      若是想热闹,去其它的酒馆便成,来清音小阁的客人,都是不喜欢热闹的人。
      孟星魂刚踏进清音小阁,就发现它的与众不同。
      他发现它有些象望星楼。
      安静得让人受不了。
      明月心显然也没有来过这地方,她也觉得很好奇。
      她好奇,是因为她觉得偌大的一个酒馆,居然只有几张桌子,而且只有三四个人。
      她不相信,难不成所有的人都回家睡觉了吗?
      明月心是喜欢热闹的人,她看不惯。
      孟星魂觉得奇怪,并不是因为人少,而是因为……
      酒馆里只有五张桌子,每一张桌子前都只有一条凳子。
      凳子很窄,只能坐一个人。
      也就是说每张桌子前只能坐一个人。
      这个酒馆,在生意最好的时候也只有五个客人。
      难道他们不想做生意吗?
      他们的确不想做生意。
      明月心和孟星魂刚跨进酒馆没几步,就被小二拦了。
      “客官请留步。”
      明月心刚想说话,就被孟星魂挡了下来。
      他温和地一笑,向小二拱拱手。
      “这位伙计,我们想来讨杯茶喝,可否让我们进去。”
      他恭恭敬敬地说,无论对什么人,他都是很客气的。
      明月心也有些惊讶,她从没有看到过他这个样子。
      谁知那小二竟似没有听到,他面无表情地说:“客官想必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啊?来喝酒还得有规矩吗?”明月心急了。
      “那当然,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他呵呵一笑,手突然向上一指。
      明月心和孟星魂顺着他的手势看上去。
      一根火红的朱漆圆柱上,贴着一张方方正正,不大不小的白纸。
      字也是用红色颜料写的。
      照理说该是很明显,可他们刚进来时竟没有看到。
      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到:“来清音者,须是孤身,结伴而来者,谢绝。”
      明月心看得眼睛溜圆,嘴巴早已撅了起来。
      孟星魂却只是低头笑笑。
      “客官,您可看到了,还是请回吧。”
      明月心轻哼一声,娇声道:“不成,既然来了,哪有看一眼就走人的道理。”
      “流星,我们进去。”
      她拉起孟星魂,就往里面走。
      孟星魂摇头苦笑,刚想出声劝她。
      不经意地眼角一瞥,他看到他。
      叶开。
      叶开现在这样子,要认出他来,还真是有点困难。
      他也没有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神龙坛坛主,竟然会变成这样。
      他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的张扬。
      平凡,简单。
      孟星魂却感到从头到脚一阵凉意。
      突然之间,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曾经从姐姐口中得知过一些他的事情,他也知道叶开是被姐姐赶出青龙会的。
      他是姐姐夺|权大谋中的牺牲品,不足为道。
      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是不愿去注意一些失败者的。
      所以姐姐自此以后就没再留意过他,他也没有在青龙会出现过。
      在孟星魂的想象中,叶开应该是终日沉沦于酒色中,一蹶不振。
      可他错了。
      叶开非但没有沉沦,而且看上去过得还很好。
      这很可怕。
      孟星魂忽然之间觉得浑身不舒服。
      因为他发觉叶开的两道目光,也有意无意地盯在他的身上。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的眼神。
      他想快点离开这地方,可是明月心她……
      “流星,你说这地方怪不怪,我看……”
      她突然之间止了声,因为她发觉身边的男孩脸色苍白。
      “流星……”她惊呼一声。
      孟星魂已经咳得弯下腰去了。
      明月心吓呆了,忙去扶他。
      他的手冰冷。
      她的脸也忽然之间变的刷白。
      他又发病了,可她身边没有药。
      怎么办。
      她后悔及了,她真不该带他出来。
      孟星魂倚着明月心,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他只感到明月心把一粒药丸迅速塞进他的嘴里。
      他吞下,凉意渗喉。
      “你……给他吃了什么?”
      忽然之间,他听到明月心的惊叫声。
      他勉强抬了抬头,触及一双修长的手。
      一双男人的手。
      一双上了年纪又不算太老的男人的手。
      孟星魂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双使剑的手。
      随即,他便看到了他的剑。
      他的眼皮猛地一跳。
      剑,藏在剑鞘中,剑鞘乌黑,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剑身却很长,又细又长。
      像极了他的流星剑。
      他再看他的手,他四指紧握,大拇指牢牢扣在上面。
      孟星魂知道,这是为了能够让力量更集中,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握剑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眼前这个人的剑法,多多少少会跟他有些相同。
      又是一个可怕角色。
      “是救命的药,不是毒|药。”那人的声音低沉,阴郁,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前辈你认识他?”明月心有些狐疑地问。
      “不认识。”
      孟星魂终于看到了他的样子,他肯定,他以前绝对没有见过他。
      他穿一身藏青布袍,斗笠压得很低,自阴暗中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双闪着晶光的眼睛。
      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惺惺相惜。
      他明白了。
      他也是一个杀手。
      一个杀了很多人的杀手。
      跟他一样。
      但又有些不一样。
      甚至可以说,非常地不一样。
      可是又很难说出,哪里不一样。
      明月心依旧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看看眼前这个神秘的陌生人,再看看他。
      当她看到那个神秘的陌生人居然当着她的面把药喂进流星的嘴里时,她几乎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
      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而流星,居然没有一丝怀疑地把药吞下。
      他以为是她。
      一切的一切,阴差阳错。
      她后悔地直跺脚,她急得快流出了眼泪。
      可是……
      慢慢地,她不那么担心了。
      因为她看到眼前的这个男孩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
      她的心一动。
      “流星!”
      孟星魂朝她温柔地一笑,“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明月心抒出一口气,脸色缓和了很多。
      孟星魂果真似没有了事一般,直起了腰。
      而且神情看上去竟似异常的轻松。
      明月心笑了,她不由自主地向眼前的陌生人投去感激的目光,且连声道谢。
      明月心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她相信自己,也相信别人。
      她没有留意到身边这个男孩眼神的怪异。

      宋家庄。
      这一次,宋林没有在窗前偷窥,而是径直前去敲了门。
      门开了,他看到她略有些惊讶但又暗藏喜悦的面容。
      “穆公子?”
      他有些尴尬,“屿瑶姑娘,我能否进屋……”
      她不置可否,却侧开了身,让他进了来。
      他呆呆地凝视她许久,却不出声。
      她有些惶急,忍不住催他,“穆公子……”
      他这才如梦初醒。
      “屿瑶姑娘,我有份礼物,要送给你。”他现出背在身后的手。
      “啊……”屿瑶忍不住惊呼一声。
      他的手上,是一只精致的小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她兴奋地从他手中接过笼子,端详着笼子中的小家伙。
      “喜欢吗?”他问。
      她一边笑着一边点点头。
      “我想,姑娘一人住在这偏僻的院落,应该会有些寂寞,所以便让它来陪你,你看这可好?”
      屿瑶抬眼看他,见得他一双温柔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不仅羞怯地低下了头。
      “穆公子真是费心了。”
      他看着她道:“只要姑娘喜欢就好。”
      她又低头凝视着兔子,她突然觉得这个笼子中的小兔子跟她一样,也很寂寞。
      他突然问她:“屿瑶姑娘,你想出去逛逛吗?我带你去。”
      “穆公子,我只怕没法出去。他们不许我离开这里。”屿瑶轻轻摇头道。
      宋林笑了笑道:“放心吧,跟我走,我带你溜出去。”
      看到她期盼又有些犹豫的眼神,他笑了。
      他在心中默默念道:屿瑶,原谅我。我也不想骗你。我只是单纯地希望你能快乐!就让这个穆公子的身份,再陪你一段吧。

      一半生,一半死。
      他不知道那个神秘的陌生人给他吃的药究竟是什么,他也没有告诉明月心刚才的病是装出来的。
      他装病的原因,是为了防止叶开认出他的模样。可是却让他陷入这生死两茫茫的境地。
      这样的情形孟星魂并不是没有经历过。
      每次发病,每次杀人,都离死亡近一次。
      但不知什么原因,每次他都很幸运。
      有时他自己都不明白,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人,为什么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
      姐姐说:“星魂,你能多活一天,就能多陪姐姐一天。”
      于是,他咬咬牙,帮姐姐除去一个又一个眼中钉。
      明月心说:“流星,我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于是,他皱着眉喝完一杯又一杯苦涩的药。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对于这两个女人来说同样重要。
      所以他不能死。
      可是,他却从没有想过要为自己活。
      他没有想过自己要去争取些什么,也没有想过自己究竟需要些什么。
      他只是机械地在脑中重复着一句话。
      “我不能死,为了姐姐,也为了明月心。”
      他死了,明月心会伤心,姐姐会孤独。
      而这,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所以,每次生死关头的时候,他反而变得很轻松,因为他不担心。
      他觉得自己总是能活下去的,因为他选择忘记死亡。
      有很多事,不去想的结果却往往是好的。
      每次他为姐姐杀人,他都不去考虑自己会不会赢。
      因为他有自信,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当他提着剑离开望星楼的时候,他想到的只是第二天清晨望星楼上朝阳升起来的样子。
      对方是什么人,武功如何,好不好对付,他都不关心。
      这些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有很多人死在流星剑下,并不是因为他们武功不高;正好相反,死在他剑下的人,每一个都是高手。
      只是他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输在心理上。
      因为他们被迫防守,而不是拼命。
      杀手与被杀者之间,不仅仅是武功的较量,还有心理的较量。
      一个成功的杀手,是懂得利用被杀者的心理弱点的。
      每个人都怕死。
      被杀者的恐慌,惊惧,侥幸心理,通通都是他们的致命弱点。
      这些孟星魂都没有,他不用恐慌,不用惊惧,更没有所谓的侥幸心理。
      因为他比他们更渴望活下去。
      杀手也是怕死的,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只有视死如归的人才适合当杀手。
      视死如归的人只是勇士,而不是杀手。
      真正的杀手珍惜自己的生命,就如他们尊敬自己的职业。
      他们怕死的程度,只怕比普通人更甚。
      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赢过职业杀手。
      与其说,他们没有办法赢过职业杀手的杀气,还不如说,他们没有办法赢过职业杀手的求生欲望。
      他们理所当然地,死在了流星剑下。
      杀人,对孟星魂来说,已经不是一个负担了。
      而现在不同,他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生存的希望只有一半。
      他被迫面对死亡。
      没有选择。
      无法逃避。
      ……
      天边星已渐稀。
      朝雾散开来,在他眼前幻化成飘飘渺渺的屡屡游魂。
      望星楼快到了,他几乎嗅到了姐姐身上散发的白茉莉香味。
      他现在只有唯一的一个愿望,不管他是不是能够活下去,他希望……
      能死在姐姐怀里。
      高玉寒醒来的时候,身上出奇的冷。
      露水凝结在她的额头,她懒懒地用手去抹。
      沾了一手的冰凉。
      恍然间发现,帐前映现一个身影,披肩斜斜地垂在一边。
      “星魂……”她几乎语不成声。
      孟星魂是被一只微凉的,又带着些许潮湿的手拉进帐子中去的。
      他看到她失落的苍白的脸庞。
      他闻到帐中氤氲飘摇的酒气。
      他难过极了。
      高玉寒半晕半醒地,帮他解衣服,一件又一件。
      从披肩,到长褂。从腰带,到内衫。
      她不放过他。
      她任性又惶急地,要他给她证明。
      他只能紧紧地抱紧她,抱紧她冰冷僵硬的身体。
      他发觉她冷得浑身发抖,眉稍腮傍,依稀可见昨日的残脂落红。
      她的眼角还洇着半点泪珠,一腔心事,终究欺不过他。
      他又怎会不懂,手指轻轻一带,便抹走她的痛,不着痕迹。
      ……
      长发与长发纠缠。
      喘息与叹息相融。
      粉色衣裙垂下来,软软的滑至床边。
      她闭上眼睛,迷乱无主。
      “星魂,不要离开我……给我承诺,星魂……”
      她孱弱地哀鸣,几欲颠狂,一壁儿沉沦,万劫不复。
      朝阳升起来,望星楼里渐渐明亮。
      如轻雾般的水蓝色帐影中,两个同样没有未来的人,用这种方式,彼此证明自己的感情。
      见不得阳光的爱情,在阳光下,成就另一种罪恶。
      朝阳底下的缠绵。
      光影交错间——
      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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