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杀手

作者:潋滟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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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底男孩


      律香川是青龙会卧龙坛的坛主。
      他最近碰上了烦心事儿。自从上官龙头死后,他就一直受到神秘杀手的狙击。逃过一难又是一难,杀手的武功都很高,而且训练有素,他之所以能屡次逃过狙击,是因为遇上了一位贵人。
      说是贵人,其实也不是,他只是一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过客。可是说来也奇怪,好几次遭难,都遇上了他,他不过轻轻甩动手腕,就让那些杀手一个个横尸当场。
      可每当律香川言谢之时,他就摆摆手,不发一言地走开去。
      律香川看得出,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他决心把他请来。
      终于,在一个简陋的破酒馆中,他看到了他。他的年纪不过二十上下,长得非常清秀,着一袭葛布灰衣,一把细细长长的鎏金握柄剑,随随便便地插在腰间。
      他坐在这小酒馆的角落里,拿起桌上的酒壶,替自己斟满了,仰头,喝尽。然后久久地端详着手中的酒杯,神情专注。他似在细细地品酒,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浅浅的笑意。
      他旁若无人般地喝着,似乎除了喝酒外,其他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律香川知道,对于一个酒鬼来说,最大的诱惑莫过于两个字:“好酒”。
      这小酒馆的酒并不好喝,律香川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他看看那男孩,他仍是一个人自顾自地喝着,神态举止,都似醉在其中。
      这酒,是喝不醉人的。
      他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走到那男孩面前,坐下。
      男孩似没有看到他,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喝完一杯,再喝一杯,不一会儿工夫,一壶酒就倒空了。
      他拎起酒壶,使劲地倒,却是一滴酒都倒不出来。这时,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律香川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不大,但却很亮,很有神。最要紧的是,他的眼神很清澈,一望下去,律香川什么也看不到。
      律香川看过很多人的眼睛,他也很喜欢看人的眼睛。有些人的眼神平和,木然,这是为生计所迫的普通人。有些人的眼神复杂,多变,这是心眼儿多,在风浪中打滚的精明人。有些人的眼神深邃,幽远,这通常是城府颇深,内藏一手的高人。
      而这男孩的眼睛,却纯净得看不出一点欲望。
      律香川盯着他的眼睛看,那男孩也不回避,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直视。
      那男孩的眼睛象一面镜子,律香川想看到镜子后所隐藏的东西。但他失败了,他看到的,只是他自己。
      律香川用人,信奉的是“以眼识人”的原则,他用人前,总是会先看那人的眼睛。他觉得每个人的眼睛中总会有些什么,或多或少,沾上一点浑浊,不可避免。
      而这男孩的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他简直不象这世上的人。
      律香川被这男孩吸引住了,他很特别。
      那男孩见他不语,也不再理睬他,手一招,便欲唤小二换酒。就在这时,律香川手冷不防突然向前一伸,把那男孩的手臂一下子压了下去。
      律香川这一压并没有用几分力,任何一个人,就算不是习武之人,也能轻易地把他的手甩开。律香川当然知道那男孩一定能轻而易举地就摆脱他。
      奇怪的是,那男孩居然没有动。他任由他压着,只是回过头来,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不满。
      律香川的心中一阵狂喜。
      如若换成他,必定不会让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如此对他。他甚至于不会让那个陌生人有机会接近他。
      而那男孩,不但由他坐在他前面,还由他随便地胡作非为。
      他没有防人之心,准确点来说,他没有心机。
      这一切,都对上了他的胃口。律香川想要的,正是这样一个人。
      他松开手,微微向前欠身,凑近那男孩,小声说:“这酒,喝不醉人,你若想喝醉,便随我来。”
      那男孩笑了,笑得很灿烂。
      ……
      律香川的卧龙坛里,好酒自然是应有尽有。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他一筷未动,地上的空酒罐儿,却是东倒西歪地一大堆。
      那男孩的酒量不错,喝了那么多,居然没有醉,律香川不由得心生佩服。
      “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律香川端详了他许久,才问道。
      “我叫李翔。”他淡淡道。
      “你的酒量不错,”律香川眯起眼,“居然到现在还没有醉。”
      李翔扬了扬嘴角,沉吟半晌道:“我不醉,是因为我知道我不能醉。”
      “哦?”律香川微微仰起头。
      “这酒,”他转动杯子,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说道,“不是白喝的,”他顿一顿,继续说道,“喝人之酒,必得听人之语。你有话要对我说,我若喝醉了,又怎么听你说话呢?”
      律香川笑了,这男孩很聪明。
      他打算把一切都挑明。
      “我请你来,是想要你做我的保镖,条件随你定。”
      李翔把杯中的酒喝尽,没有说话。
      律香川继续说道:“我这卧龙坛虽小,东西却是不缺。青龙会龙头有的,我律香川全有。只要你一句话,土地,钱财,女人,我都可以给你。”
      李翔用心地听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律香川仔细地看着他,留心着他脸上的神情。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出声,律香川有些不耐烦了。
      李翔不慌不忙地把手中的一杯酒喝完,从容地放下杯子,舔一下嘴唇,缓缓说道:“我要的这样东西,你没办法给我。”
      律香川楞住了,他想不出这男孩要的究竟是什么。
      李翔清澈的眼睛里突然涌上一层淡淡的愁色,他眼神茫然,喃喃轻声说道:“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要什么。”

      上官龙头的丧礼是在三日后举行的。
      送葬的队伍很长,青龙会上上下下,三百多人,着白衣素服,哭天恸地,沿长安城郭,由北向南,一路延绵而去。
      为首的,是神龙坛坛主叶开。他着一身白缕麻衣,走几步,便把手中的纸钱一把洒向空中。漫天飞舞的纸钱纷纷而下,长安城的街头巷尾,哀鸿遍野。
      叶开看上去很憔悴。上官龙头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谁都知道,在青龙会中,龙头最器重的,莫过于他。现在龙头一死,最伤心的人,自然应是他。
      叶开不止是伤心,更多的是绝望。他的心里面紧紧绷着一条线,扯得太紧,拧得细了,一碰即断。不过好在线还没有断,他还有希望。
      他现在能做的,便是拼命守着这一线希望。
      送葬的队伍最后走进了青龙会。
      当叶开看到大堂内的情景后,他的心一沉。
      他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她静静地坐在大堂的一端,神态安详,泰然自若。
      她仍是那么美丽,高贵。只是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
      高玉寒。
      看到她,叶开心中的那条线,仿佛又被人狠狠地拉了一下,他感到心口一阵难受。
      高玉寒一下子便看到了他。她站起身,慢慢走过来,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容。她一边若无其事地笑着,一边说道:“叶坛主,辛苦了。”
      叶开狠狠咽一口唾沫,涩着嗓子回道:“哪里。”
      高玉寒微微抬起头,把一双秋水般的双眸罩定他。
      叶开与她四目相接,浑身凛凛地一抖,慌忙避开眼去。
      这女人的眼神很可怕。
      叶开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勉声道:“高坛主重伤未愈,今天的事就不必费心了。”
      高玉寒轻轻一笑,双袖一拢,绕到叶开背后,仰了仰头娇声道:“你说……,”她顿一顿,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这么重要的时刻,我能不来吗?”
      叶开只觉心际一颤。
      “叶坛主,你说呢?”高玉寒反问。
      叶开沉默不语。
      “叶坛主,”高玉寒又道:“刚才我和柳坛主和律坛主都商量过了,为了早日抓到那个刺杀龙头的凶手,我打算请叶坛主帮忙,一同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
      叶开原本就已经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说不出话来。
      高玉寒眼神一凛,语重心长地说道:“叶坛主,凶手一日未获,青龙会一日难宁。龙头若泉下有知,也得欣慰。”
      叶开只感到脚底一阵凉意,不知该如何搭话。
      “叶坛主,当初龙头在世时,最器重的可是你了。”高玉寒不冷不热地继续说道。
      叶开叹一口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律香川道:“叶坛主,高坛主所言及是,捉拿凶手要紧,你可看清那凶手的样貌?”
      叶开缓缓摇摇头。
      柳长街也问道:“那凶手武功可高?”
      叶开垂头叹道:“我不曾与他交手。”
      众人面面相觑。
      高玉寒的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轻轻踱到叶开面前,盯住他的眼睛,冷冷地问道:“叶坛主,当时如若你的飞刀出手,又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呢?”
      叶开的脸色刹那间变了。
      律香川皱起了眉:“叶坛主,你的飞刀呢?”
      柳长街也问:“叶坛主,当时情况如此紧急,你为什么不出飞刀呢。”
      “我……”叶开吐了一个字,后面的话哽在喉边。
      律香川和柳长街洗耳恭听,等着他的回答。
      叶开到了这一刻才真正领教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厉害。
      叶开无奈,苦着一张脸叹道:“当时情况千变万化,我一时竟顾不上出手……”
      此言一出,律香川和柳长街互望一眼,各自摇头叹息。
      这的确是一件让人难以相信的事。
      名满江湖的小李飞刀的传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叶开觉得自己的胸口胀得难受,心中的那条线已经濒临断裂的边缘。
      “叶坛主,”高玉寒娇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当时如果你亮出飞刀救人,也许龙头就不会死了。你说不是吗?”
      叶开垂着头,含糊不清地应一声:“是。”
      高玉寒又道:“叶坛主,当时龙头临终前曾经下令,要你抓住那凶手,你为何不去呢?”
      叶开眼睑低垂,神情木然。此情此景,他又能说什么呢?
      高玉寒眼波流转,继续说道:“叶坛主,如果龙头地下有知,你觉得他老人家会原谅你吗?”
      “啪”地一声……叶开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他明白,线终于断了。
      她触到他心中极力回避的痛处。
      高玉寒说得对,上官龙头会原谅他吗?就算他自己能原谅自己,别人又怎么可能原谅他。
      他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消失了。
      线断心死,现在的他,心如死灰。
      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再留在这里。
      他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
      他怔怔地,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
      高玉寒嘴角含着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青龙会上上下下百余号人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四周鸦雀无声,气氛僵持不下。
      叶开苦笑一声,缓缓转向律香川和柳长街,抱拳行礼。
      “柳坛主,律坛主,叶某自知愧对龙头,愧对青龙会。今日在此别过,便不再踏进青龙会的大门。望两位珍重,青龙会还靠两位和高坛主扶持。”
      律香川和柳长街也没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一时之间也搭不上话。
      叶开又转过身,走到高玉寒面前。
      高玉寒的眼睛中,隐隐地已有泪光闪动。
      还未等叶开出言,她便幽幽叹一口气,抢先说道:“叶坛主也请珍重。”
      叶开说不出话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转过身,毅然地走出了大厅。
      他走的很快,不一会儿工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青龙会大门口。
      高玉寒紧紧地盯着叶开逐渐缩小的背影,又一次笑了,她笑得很妩媚,很动人。

      卧龙坛。
      律香川推开屋门一看,不禁呆住了。
      他原以为会闻到一股很浓烈的酒香,可是他错了。
      他叫人运来的三十坛陈年佳酿,仍旧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
      酒,一坛都没有动过。
      李翔平静的坐在一张椅子上,脸上挂着淡淡的一点笑。
      律香川看看他,又看看那些酒,心里一阵纳闷。
      好酒当前,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居然会无动于衷。
      这很奇怪。
      “李翔,这些酒,你为什么不喝?”
      李翔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的身板挺得很直。
      他看一眼律香川,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些酒,我不能喝。”
      律香川情不自禁地捋了下胡须,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翔整了整容色,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戒酒了。”
      律香川又一次呆住了。
      “我说李翔啊,土地,钱财,女人你都不要,现在连酒你都不喝了,你究竟要我给你什么呀。”
      李翔笑了,露出嘴边浅浅的两个酒窝。
      “我说不喝酒,并不是我不想喝酒,而是我不能喝酒。”
      律香川仍是不明白。
      李翔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一个人酒喝多了,总不是一件好事,你说不是吗?”
      律香川点了点头。
      李翔把头歪向一边,又道:“我的酒量虽好,但总有喝醉的一天。我若是喝醉了,又有谁来保护你呢?”
      这回轮到律香川笑了。
      他走到李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我这就叫人来把这些酒搬走。”
      李翔没有说话,他仍是一如既往,淡淡地笑着。

      高玉寒再一次踏进青龙会总坛的大门,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她是被律香川和柳长街请去的。
      她自然知道柳,律两人的用意。
      那一天,她刻意修饰了一番,自从受伤以来,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细细打扮过了。
      她的脸色已经渐渐恢复了红韵,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忍不住满足地笑了。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她相信没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能象她那么漂亮。
      她已经不再年轻,可她成熟,智慧,美丽,任何人看了她一眼,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她对她自己的容貌是很有信心的。
      至少李翔看到她的时候,好半天眼睛都移不了位。
      高玉寒着一身镶金刺绣明黄色长裙,长裙及地,从头至尾,裹住她婀娜身段。
      她就这样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眉梢眼角,处处流露出动人的妩媚。
      李翔这回可真的是看呆了。
      律香川留意到这男孩的失态,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他看了看高玉寒如画的眉目,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漂亮。
      李翔会被她吸引,也是理所当然。
      高玉寒走到大堂的中央,就这么站定了,她双眸流转,迅速地左右环顾一周。
      她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李翔。
      高玉寒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昂起头,轻启朱唇道:“柳坛主,我们要谈正事,这不相干的人坐在这儿不太好吧。”
      “不行,他是我的保镖,一定要形影不离地跟着我。”律香川急忙说道。
      高玉寒笑了笑,没再出声。
      “高坛主,今天请你来,是想和你一起商量一下捉拿凶手的事。”一直沉默不语的柳长街发了话。
      高玉寒微微点头,“柳坛主说的是。”
      柳长街继续说道:“我和律坛主商量了一下,这事就交给我们来办吧,高坛主忠心护主,受伤不轻,就好好休养一阵吧。”
      律香川接道:“不错,龙头遇难,我们没帮上什么忙,自知愧对龙头,现在也该让我俩尽一下微薄之力,以对得起龙头在天之灵。”
      高玉寒沉吟半晌,没有答话。
      她的神色很严肃,看不出任何表情。
      律香川和柳长街脸上的神情比她还严肃。
      就在这时,她突然水袖一挥,足尖轻点,袖起素霓,在原地稳稳地转了一个圈。一时之间众人只觉翩翩裙裾翻飞,淡淡香风浮动。她人在风中,如绽开一朵空谷幽兰,姿态甚为优美。
      她身形舞动间,带出一阵阵幽香,一丝丝散发开来,这香氛很是奇特,闻来让人心旷神怡。
      李翔微微皱了皱眉。
      高玉寒稳住身形,浅浅一笑,娇声道:“你们觉得我还需要休养吗?”
      律香川和柳长街互相对望一眼,不明白她所指何意。
      不过他们很快就明白了。
      这青龙会大堂,布置得颇为华丽。大大小小,各式烛灯,少说也有几十盏。而这几十盏灯,却突然之间似约好了一般,从大门口的第一盏开始,自左及右,一盏一盏相继迅速覆灭。
      一圈下来,大堂里顿时一片黑暗。不过幸好是白天,借着户外的光线,室内的情景,还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律香川和柳长街的脸色可以说是难看到了极点。
      高玉寒仍是静静地站着,妩媚地笑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高坛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律香川和柳长街齐声问道。
      高玉寒扬了扬嘴角,笑着说:“两位坛主自荐缉凶,我没有意见。不过,也该听我说说这凶手的样貌才好啊。”
      律香川低头不语,柳长街回道:“高坛主请说。”
      高玉寒突然之间敛了笑容,正色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凶手的年纪与这位兄弟正相仿。”
      她眼睛毫不客气地瞟向端坐一边默默无言的李翔。
      律香川禁不住眼皮一跳。
      李翔也有些惊讶,他略微张了张嘴。
      高玉寒又轻轻一笑,继续说道:“而且……长相,也颇为相似。”
      此言一出,律香川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大声叫道:“高坛主,请莫要胡说。”
      高玉寒转了转眼睛,不慌不忙地说:“我可没有胡说。”
      李翔低头,唇边又悄悄泛起两个浅浅的酒窝。
      律香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高玉寒,他斩钉截铁道:“我相信,他绝不可能是那个刺杀龙头的凶手。”
      高玉寒轻哧一声,也不再多言,转身,缓缓向外走去。
      她的背影也是颇为妙曼多姿,莲步轻移间,黄缎绫花裙幻化成一浪浪水波,层层荡漾开来。
      李翔的眼睛紧紧盯住她背影,看得痴了。
      律香川看在眼里,他走过去,轻轻拍拍这年轻男孩的肩膀。
      李翔方才回过神来,他呆呆地看了看律香川。
      律香川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李翔,你可喜欢这女人。”
      李翔低下头,一边摇头一边不好意思地笑。
      律香川闷哼一声,沉声道:“任何女人你都能喜欢,唯独不能喜欢她。”
      李翔缓缓吸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律香川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可怕,他紧闭嘴唇,不再出声。
      李翔突然感到周身一阵寒意,他很识趣,没有再问下去。

      落日西斜,黄沙飞扬。
      苍茫辽远的山坡上,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他的身边是一匹健壮的骏马,一人一马,在单调的黄色中显得格外的突出。
      他舔了下干燥的嘴唇,迈动着有些吃力的步伐。
      马颈上的铃铛清脆悦耳地低吟,他牵着马,黑色的披风在风中狂舞。
      荒凉的古栈道上,一间破败的小屋似横空出世。
      屋顶上酒旗飘扬,客栈外马声嘶嘶。
      他把马拴在门外马厩中,抹一把脸上的尘土,慢慢地踱进了酒肆。
      酒肆中热闹极了。
      这里有来来往往的商人,赴京赶考的读书人,也有各派的江湖中人。
      鱼龙混杂,叫喝声不绝于耳。
      他喝下一杯粗糙的烈酒,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这里的酒,无论如何是不能跟宋家庄的相比的,可是却是在宋家庄永远都喝不到的酒。
      酒果真很烈,他觉得胸口有些发热。
      突然“哐当”一声,不知是谁洒了酒,打裂了酒坛子。
      顿时整个酒肆一下子沸腾起来。
      他皱皱眉,从怀中取出些碎银子扔在桌上,然后拿起桌上的剑,他走出了客栈。
      古道上风沙凛冽,席卷飞扬,天地间一片苍茫。
      他的眼前,浮现一个女孩的面容,柳眉轻蹙,半嗔半怨,无限风情。
      他叹一口气……
      为了找到她,他不惜背井离乡,流离辗转。可是天高地阔,江湖如此之大,他又该去哪里找她呢?
      牵着手中的马,他望着远方,渐渐陷入了沉思。

      和天下所有的妓院一样,百花楼到了晚上才热闹起来。
      这儿有全长安最漂亮的姑娘,这儿有皇宫般的最高享受。
      李翔着一身灰长褂,抖一肩深蓝色披风,发髻高挑,神清气爽。
      他跟在律香川的身后,陪着他穿过前堂,入后院,一路踏青板碎石小路扬长而来。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
      他并不是特别英俊的男孩子,可是他很年轻,而且很爱笑。他的笑容很温暖,很亲切,任何人见了他的笑容,都会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好感。
      这就是律香川收了他当保镖的原因。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很难用言语说清。他对于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年轻男孩子,有着特殊的好感。
      对于主子寻芳问柳这档子事儿,李翔看起来漠不关心。他好象对女人没有兴趣。沿路走过去,一群彩衣艳服,描眉点唇的浓妆小姑娘,扭着水蛇腰,一步一挤地贴过身来,李翔见了他们,身子轻轻一側,避了开去。
      姑娘们见他无趣,低低怨一声,也不敢再来招惹。
      律香川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他仍旧是随随便便的笑着,看不出丝毫的不满和厌烦。
      他欣赏他不喜张扬的性格。自从他来了之后,律香川总算过了几天好日子。好几次杀手的袭击,都被这个看似其貌不扬的小伙子轻轻松松地解决了。
      他对他,是绝对信任的。
      所以连逛妓院的时候,他都让他跟着。
      律香川终于见到了他想要的姑娘。那姑娘很年轻,把一朵吐蕊五瓣的嫩黄小花儿斜插在鬓角,花儿水灵,娇艳,就如她的人。她莲步轻移,就这样款款地走过来。
      李翔闻到一股很甜腻的香味。他皱皱眉。
      律香川早就笑得无眉无眼了,他眯起一条细眼,把那姑娘一把抱入怀中。那姑娘吃吃地娇笑着,半推半就。
      “我说李翔啊,你能不能到门外去守着。有事,我会叫你的。”律香川刚欲抱着美人入温柔乡,见李翔还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站着,就下了逐客令。
      李翔摇摇头,一边笑着一边朝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悄悄回过头,朝那姑娘看了一眼,一眼过后,他的笑意更深了。
      百花楼的确是有钱人的销魂窝。
      这里少说也有几十幢小楼,每一幢楼里都住着一位美艳绝伦的姑娘。
      每一幢楼里都设有前厅,后厅,卧房,和浴室。
      律香川正在沐浴。上官龙头死后,他提防着高玉寒找人暗算他,有好一阵子没有象今天那样放松了。
      澡堂连卧房,拦一屏五彩飞星茜纱隔扇,内侧粉金砖,镶玉瓦。一排排的流苏璎络,垂下来,看的人眼花缭乱。
      雾气升腾,屋内昏黄幽暗。
      律香川神态陶醉,一张消瘦的苍黄色老脸,被蒸气醺得酡红。那姑娘衣带半解,露一截香肩,把一双青葱般的玲珑玉手,在律香川瘦骨鳞峋的肩岬上,轻轻地揉,轻轻地捏。
      律香川嘴里哼着小调儿,把整个人都没在水里,水及胸口。
      那姑娘边揉边笑,一双手似有魔法,温润小巧,分量轻重,拿捏得恰到好处。
      律香川轻轻舒一口气,他觉得没有比这更受用的享受了。
      “秀秀啊,”他慵懒地叫道:“别老捏一边啊,我这右肩,也酸疼得很,哎哟,快帮我捏捏。”
      “知道了,”她甜甜地应着,身子却在一点点地往后退。
      律香川等着秀秀把一只小手搭上他的右肩,在他的肩头揉啊揉,反复搓摩。
      秀秀的手指柔滑细腻,触到他的皮肤,有一种酥麻的感觉。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感觉揉着他右肩的那个手,冰冷,粗糙,触到皮肤,让人很不舒服。律香川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不是秀秀的手。
      律香川大吃一惊。
      “秀秀,”他急忙叫唤,回过头去看,哪里还有那小姑娘的身影。
      他看到的,是一张甜甜的笑脸。
      李翔还是笑得很温柔。
      他慢慢地从澡盆后探起头,执一条金底犀筋细绳套,从容地绕过律香川的脖颈。然后把绳套的一头,紧紧地捏在手上。
      “你……你……?”律香川面肉抽搐,僵硬地昂着头颈,一双眼睛,惊恐地向外瞪出。
      李翔看看他,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把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画满笑意。
      他笑得如同偷了果子的小孩儿,瞒过众人耳目,偷偷躲自一边,一边啃着酸涩的战利品,一边暗自满足地窃笑。
      律香川已经嚇得说不出话来了。
      李翔稍稍敛了笑容,取过一边的水瓢,自桶中舀一瓢热水,举高,自律香川的脖颈处,一古脑儿地淋下去。
      水并不是很烫,律香川却凄厉地惨叫一声。
      李翔瞥了瞥嘴角,扔掉水瓢,拿起桶边的白绒毛巾,轻轻地抹干律香川被水浇湿的脖颈。
      他看了看律香川扭曲变形的面孔,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记得刚进卧龙坛时你曾经问过我,我想要什么,那时我没有回答你。那是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他又一次笑了,嘴角卷起一抹嘲弄和不屑,他静静地看着他,象猎人在观赏已到手的猎物。他喜欢他脸上的表情,他越惊恐,他便越得意。
      他笑得越来越浓,眼睛里闪着怪异的光芒。他把另一只手也搭上绳圈,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
      “我……叫……孟……星……魂……”
      “魂”字一出,绳圈便紧,律香川来不及出声,命已归西天。
      金绳套箍得紧了,扯破了皮肉,几丝鲜血,沿着他赤|裸的身体向下流,一点一滴,溶入水中,把好端端的一桶清水,染成一团浑浊。
      孟星魂慌忙别过脸去,叹一口气,紧紧地,把眼睛闭上。
      血光映照,冉冉升起的水气,也似被染成一片淡淡的粉红。透过氤氲的一层薄雾看过去,那男孩的脸上,不知怎的,竟沾染着一层异常落寞的神情。
      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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