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杀手

作者:潋滟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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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杀手


      竹海涛声中,一条碎石小径蛇行而上,蜿蜒逶迤的尽头,铜铁朱门,砾石古墙,隔开俗世的纷扰,锁住一院的清幽。佛门净地,肃穆,庄严。抬眼,只见得褐匾高挂,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凌云寺”。
      推开古刹之门,入得另一方世界。放眼望去,只见香烟缭绕,诵声连绵,金阁玉柱,气宇轩昂。只是偌大的院寺,竟无一人叩拜进香,只有几个小僧以帚扫叶,气定神闲,真是委屈了这等恢宏气色。
      看得前堂光景后,转身形,辟妙境,兜兜转转走过一段,便见得一排禅房。其中的一间,门扇半掩,隐隐约约嗅得沉香暗飘,其内影影绰绰,似有人迹可见。
      走近前去,看得切了,原来不是寺里的和尚,而是三位带发施主。其中一位年岁较长,眼见得已过天命之年,锦衣玉带,虎目须眉。只见他双膝点地,虔诚地跪于佛坛之前,时而凝神诵经,时而俯头叩拜。他的身后,两边分跪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青灰丝襦袍子,突眼瘦腮,眼露精光,虽是下|体伏地,上半身却是绷得笔直,面露警惕之色。女的却是艳光照人,云髻高拢,一身红绸缎衣,更衬得她肤若凝脂,体态娇柔。女人似有心事,眼神儿滴溜溜地左顾右盼,明明心不在焉,面上却是点水不漏。
      这一老二少的三人奇怪组合,看得出大有来路,避众人,躲群僧,专拣得此处幽室密所,却是一人打坐念禅,二人左右护驾,不知搞什么名堂。
      大约一柱香光景,那老者诵经完毕,掸衣起身。那一男一女连忙跟着立起,毕恭毕敬,候于两侧。
      老者缓缓转过身来,剑眉蹙拧,目蕴威光,两道犀利的眼神,在一男一女身上张罗一阵后,随即微微点头,清咳一声,正欲作势出言。却听得“吱砑”一声,木门突然大敞,一阵疾风猛力扑面而来,随即一团黑色人影挟风裹影,飞身而入。
      老者面色大骇,惊呼一声“什么人”,袍袖一挥,两位护法,一青一红两道身影,已是奋力迎上前去。
      谁知来人脚下功夫甚是了得,被两人包夹,却还能迅速转动身形,足尖轻点,稳稳地便从两人头上掠去。擒贼先擒王,他的目标,是那位老者。
      青红两大护法只觉耳边风声雷动,连忙收心回神,定睛一看,眼前还有什么人影。心中暗呼一声“不妙”,连忙向老者处望去。
      这时,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黑衣人手上突然银光暴长,剑一出鞘,顿时一屋子流光四射,刺得人双眼难开。
      老者及两大护法,只觉双眼炙痛,连忙以袖拂眼,也顾不得眼前之危难情势。事实上,他们连刺客的样貌都未曾看清。他,太快了。
      那黑衣人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他双足顿地,腾空而起,趁老者掩面之际,暴喝一声,一道银光,“飕”地向老者胸前空门窜去。
      眼看着老者立时要毙命于黑衣人剑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红影一闪,那老者身旁的红衣女子突然一个风卷残云,飞身扑向老者,硬生生挡在他面前。
      这黑衣人也没料到这红衣女子居然如此忠心护主,一剑斜刺里送出,已是再难收手,索性积力蓄劲,毫不留情地猛刺下去。
      一剑下去,鲜血飞溅,红衣女子惨呼一声,听得人心悸惶惶。那黑衣人见刺中红衣女子,眉心微微一皱,眼睛里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他持剑在手,剑尖尚没在红衣女子身中,他也不去拔,只是楞楞地瞪视着眼前这个女子,那目光中竟隐隐地纠缠着几许痛苦,怜惜,惊慌,愧疚。
      红衣女子见他犹疑,竟也似呆了一呆,木立良久,突然秀目圆睁,娇唇一抿,身子猛然向前一送。看这情景,她似乎要把身子中的剑硬生生弹将出去。
      那黑衣人瞅得这光景,恍若刚刚回过神来,手上一用劲,狠命把剑自那女子身上拔出,顿时,鲜血更是一阵阵喷薄而出,惨不忍睹。就在这一瞬间,红衣女子一声娇喘,就着剑势,身体突然向右后方软倒。黑衣人见她倒下,却全然不去顾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再次把剑向前递出,只见一道寒光一闪,剑气森然而下,比之刚才更是快了百倍。
      情况千变万化,那红衣女子本是挡在那老者身前的,现在她冷不防中剑躺倒,老者猝不及防,也来不及闪避,眼睁睁便看着黑衣人的剑刺进了自己的心窝。他横眉倒竖,面肉交结,低头见得胸前剑光阴冷,抬头见得黑衣人眼神邪恶,猛地一股热血直涌上头顶,额头青筋乍现,眼珠暴突而起,刷地扫过一缕凶光。
      黑衣人见他这般模样,情知不妙,连忙拔剑,闪身而退,可惜还是慢了一步。一时之间只觉迎面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势大力沉,周围的空气却似一壁儿被排开了去,迫得人胸闷气短,呼吸困难。
      这糟老头子,死到临头,还要卖乖。黑衣人闷哼一声,连忙气运丹田,双足紧贴地皮,呼呼地向后径直滑去,后方,就是出口,就是活路。
      眼见那黑衣人已如疾电般滑至门口,他突然间身形一矮,向外跃出,双足走右猛力一勾,一扇门便“吱呀呀”再度合拢,“嘭”地一声,关住了一室杀戮之气,一室的血腥味儿。
      有一瞬间,里面的光景,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要知道毕竟一扇木门是挡不住冲天的仇恨的。
      木板门是被老者深厚沉重的掌风震开的。
      往里看去,触目惊心。
      血,一滴滴,一滩滩,一蔟蔟,冉于青石铺就的砖形地板上;人,一个个,一双双,东倒西歪,或倚或靠,困于佛坛前。
      总有人要死。
      老者已是奄奄一息,他软倒在地,一身上好的缠枝梅粒玄丝袍子,已被血染红一大片,胸前的梅骨朵儿,本是渗水透明的淡粉色,现在一颗颗,没了血水,愈发显得鲜红欲滴,含苞待放。只可惜,花未开,人先亡。
      他双唇翕动,轻声啜嚅,“抓住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力,他以眼示意,命令青衣人。一边还勉强抬起右臂,颤颤地伸出手指,指向门口。
      可怜的是,青衣人目睹方才一通变故,未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那刺客夺门而逃,也不及去追。现在听那老者下令,一颗魂灵儿,才悠悠地转回来,刚想挪动身形,却听得角落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喊的是“龙头……”
      喊声尖锐,凄厉,震人心魄,象一把斧子,忽啦,忽啦,左右拉动,狠命地锯着他的心。
      那红衣女子扯着嗓子突兀的一声惨叫,把他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去,回过头去,只见那老者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连忙急步上前查看,只道是生死有命,劫数难逃啊。
      就在这一瞬回神间,那刺客早已不见踪迹,无从追起。
      “龙头……”那青衣人双膝“噗通”跪地,双眸之间隐隐地泪光闪动,缓缓低头俯首,面对着老者尸身,长跪不起。
      远处,传来一阵低沉悠远的钟鼓声,回响在空旷寂廖的寺院中,厚重,庄严,湮没了一切尘世的声响,一声又一声,仿若丧报,回旋往复,连绵不绝。

      夜雾弥漫,凄迷浑沌的夜色中,缓缓走来一个人。
      他走得很不稳,一步一晃地,身体左右摇摆,好似马上就会倒下。
      他的走路姿势也很古怪,始终弯着腰,弓着背,不时地捂着嘴,咳嗽几声。他一边走一边喘,一边走一边咳,身体微微前倾,头上高高梳起的一截辫子随着他的身姿舞动。
      已是深夜,这条路上平时人来人往,现在却是半点人影全无。
      他像一条鬼魅,飘乎来又飘乎去。从黑暗中来,又入黑暗中去。前面,有一家客栈,几盏破旧的帆布纺纱灯笼,发出幽幽的几点微光。
      他已经辩不清方向,眼睛里白光流溢。他只管一个劲地向前走,一只手晃悠悠地搭上自己的肩头,把身上的一件黑长褂,一古脑儿地扯下来。黑衣内,是雪白的长袍。
      月色微明,照着他的一袭白衣。他停下脚步,抬头观望,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挂在夜空。他再一次弯下腰,重重地咳起来。
      他猛力地咳着,好似要把心中的郁闷全吐出来。
      ……
      “姐姐,”他在心里暗暗呼道,身体一软,就倒了下去。
      两边的林子里,秋虫鸣捷,交头接耳,尖细的几点音韵,渗透到寂静的夜色中,若窃窃人语,恍惚难闻。
      一阵寒风吹来,撩得几片浮云,就势掩住了明月。
      夜,更黑了。
      ……
      孟星魂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很淡的清香。他猛然跳起,大唤一声:“姐姐!”
      可他看到的却不是姐姐。
      眼前的女子比姐姐年轻,年纪似与自己相仿。说实话,孟星魂觉得她并不比姐姐难看。
      她很漂亮。她有一双晶莹的大眼睛,肤色白皙,嘴唇小巧,淡淡的一抹梅红,轻轻地嘟起来,娇羞无限。
      “你醒了,”她甜甜地笑,声音很清脆,很动人。
      “谢谢你救我。”他匆忙言谢。
      “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你,别随便乱谢人啊,我可受不起。”她嘴角一瞥,神气地把头一昂。
      孟星魂笑了,他觉得这女孩很有意思。他缓缓道:“我知道,我没有谢错人。”
      那女孩摇摇头,耳上的浅紫色弯月形耳坠,一荡一荡的,晃起来,花枝乱颤。她眉毛一扬,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把你从路边捡回来而已,并没有救你,你的病,现在我可医不了。”
      孟星魂暗暗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得了病,我……”一句话没说完,就咳起来。
      那女孩连忙扶住他,把一粒黑色浑圆的小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孟星魂“咕咚”把药丸吞下,立时就感觉喉口清凉舒爽,一口气也顺了很多。
      那女孩眨了眨眼睛,笑着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得病的事了吧,因为我是个大夫。”
      “不过……”她敛去笑容,正色道:“这种药只能延缓你的病情,却不能彻底治好它,你的病,要慢慢地治才行。”
      孟星魂笑笑:“咳了十几年了,一直半人半鬼地捱着,看了几十个大夫,见了我的样,只摇头。只有你说能治。”
      “为什么不能,只要你肯让我治,花点时间就能行。”她坚持又自信。
      他不再出声了,仍是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问他。
      “哦,我叫……”
      “说起来,你运气真好。”她打断他。“客栈的老板娘说这里天高地阔,经常可以见到流星,我就出来看了。”
      “但是……”她偷偷抿嘴一笑,“没见到流星,倒是见着你了。不然的话,你就是死在那儿也没人理。”
      这是实话,他很感激地向她点点头。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她又问他。
      “哦,我叫……”
      “等一下,”他看到她脸上绽放开明艳的笑容,“我就叫你流星吧,这名字也挺顺口的。我叫明月心,你叫流星,有意思。”
      “明月心……”他皱眉。
      她会意,解释道:“这不是中原的名字,我是打苗疆来的。”
      他若有所思。抬头望去,窗外,是一轮明月,乌云已散了,月色清明,柔波无限。
      风起,拉得窗棂扇儿吱吱呀呀地,不断呜咽鸣叫。

      上官龙头被杀的消息,不多时日便传遍大街小巷。
      井巷之徒中,自有乐于摇唇鼓舌,搬弄事非之人。一时之间流言四起,好不热闹。
      竟还有说书的,眼见得大好说料在前,怎会错过。于是,摆个摊子,揣个板子,茶馆酒楼,街头巷尾,就这么说开去了。“话说青龙会上官龙头那日去凌云寺参禅。当时有神龙坛坛主叶开和赤龙坛坛主高玉寒两大坛主护驾在旁……”

      夜色四合,阴云蔽月,暮气聚拢了,久久地不肯散。
      高玉寒躺在床上,伤口痛得发紧,眼见得已是三更,却怎么也难以入梦。
      门外的宫纱膏油灯笼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烛火忽明忽灭。纸糊的四扇窗棂格子,“吱嘞嘞”,“吱嘞嘞”地,不断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
      她想唤侍婢们把窗户掩上,喉口动了动,火烧般的疼,声若蚊吶。
      房间里,没有上烛,沉沉的黑暗,压迫得人几乎窒息。
      高玉寒借着床壁的楠木雕花扶廊,勉强支起身子,把一面削肩,靠上扶廊,斜倚着,坐定了。
      她着一身粉色透明玄丝深衣,乌发丝丝垂落,零乱地披散在肩头,几根乱发岔儿,紧紧地黏在晶莹发亮的秀颈上,她浑身湿漉漉,汗粘内衫。
      伤口仍是痛得刺心,隐隐地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她感觉有些恶心,咬咬牙,还是忍住了。一只纤长的玉手,颤颤悠悠地,抚上去。
      左肩,离心口不过半尺,险得惊心,再过一分,魂灵儿就离了躯身了。
      高玉寒一手扶着肩头,一手紧紧撑着缎面荷叶绣花枕头,把一口细细的银牙,狠命地咬上,然后对准那伤口处,猛力按下去。
      额头的汗,一滴一滴落下来,没在白棉锦布床巾垫上,渗进去,印化成一个个小水圈,起初很浅,一点点晕开来,便连成了一大片。
      她的两道柳叶眉已经纠成了一团,可她的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
      她在笑。
      她居然在笑。
      笑的时候,眉头应是舒展的。可是巨大的疼痛,让她紧紧地皱起了两条细眉。所以她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十分怪异可怖。
      她仍是皱着眉浅浅地笑着,嘴角向上轻轻弯翘,不动声色地悄悄卷起一抹得意之情。
      这伤口,是耻辱,也是见证。
      我赢了,她在心中大声地喊。她狂喜,她焦躁,她渴望,她不安。她心中的激情,要诉给一个人听,他,在哪里。
      风,越来越猛。廊上垂吊的几盏红纱灯笼命若悬丝,在风中左晃右摇,眼见得已是气息奄奄。一点残烛,挣扎着,跳跃着,拼命守着一缕昏晕。可是,好景不长,一阵狂风扫过来,几豆微光,相继覆灭。
      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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