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王妃

　　1、初遇

　　北周天和二年八月十二日，这是宇文邕最为烦闷的一天。这一天，他刚被朝政的实际控制者宇文护威胁和斥责，但他还要强忍着心中的愤怒，陪着笑脸哄他开心。宇文护离开御书房后，他愤怒地一下子捏碎了手中的茶杯。他觉得他就要撑不下去了，不禁地想自己会不会也像两个哥哥一样，死于宇文护之手。

　　想来想去，他才意识到，第二天是对自己极尽呵护却被宇文护所毒杀的大哥——已故明皇帝的生辰。这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日子，每年的这一天，只要他在京中，就会以布衣的身份前去咸阳的昭陵祭奠大哥。

　　这一天，一路上很不顺利，他刚到咸阳没多久，就遇上了秋雨。他停在路边的一个茶肆中，坐在那儿静静地喝茶，等待雨停。他一向不喜欢吵闹，但他刚进茶肆不久，就来了两个聒噪的女子，在那儿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心中一阵厌恶，甚至没有回头，更对那个喝了一点姜茶就叫着难喝死了的女子心生鄙夷。他甚至想，像她这样连姜茶都喝不下去的女子，肯定很挑食，也很挑剔。

　　那女子的一句“万一今日去不了昭陵可怎么办？”引起了他的注意。听那两个女子的口音，他可以肯定她们两个是齐国人，他甚至可以推断出，那两个女子不是邺城人就是洛阳人。

　　想到这儿，他很是警觉，想不通她们两个齐国人为何要去祭拜大哥的陵墓。为了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才主动和她们搭讪。从那女子口中他知道的信息不多，为了知道更多的信息，他极力邀请那个名为郑回雪的女子和自己一起去昭陵。

　　得知郑回雪母亲的大致情况后，他回忆起自己幼年时，大哥府上曾有个女子教授过大哥学识。那个女子是从江陵俘虏的、嫁给齐国荥阳郑家的梁国宗室，只可惜她在周国两年多后就因病逝世了。她死后，大哥以师礼把她葬在了长安北原的洪渎川，而且，大哥生前每年都会派人前去祭奠她。

　　那女子他也见过几次，长得很漂亮，学识也很渊博，他记得当年他在大哥府上学习玩耍时，她还指点过他读书。他对那女子也略有所知，知道她很喜欢曹植的诗文，知道她还有一个留在邺城的小女儿。听到郑回雪的诉说，他便明白了一切，也因此，突然之间他就对她多了很多好感。

　　那日的意外强吻，他猝不及防地被她扇了一巴掌，他意外的同时，却也突然感到自己心中有了一些触动。而那郑回雪所说的宇文邕肯定能除掉宇文护，更是让他莫名的开心。他终于感到除了自己的亲人，还有人能理解他，还有人能信任他。当然，他也记住了郑回雪不经意间跟他啰嗦的元子攸杀掉尔朱荣的方法，还有相关的经验和教训。这让他慨叹郑回雪学识渊博的同时，又觉得她的想法竟然有那么一些道理，不失为除去宇文护的方法之一，更让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不幸，因为他从来没有一个像她那样能陪自己畅谈古今的妃子。

　　回到宫中后，他原本决定第二天要去赴约，带她去长安北原。想了很久，他明白他不能这样做，现在朝中形势不稳，他不能任性地做他想做的事，更不能被宇文护发现自己行为的异常。几天后，他派人提前召回了远在外地的王褒。

　　一个月间，郑回雪的音容笑貌总是浮现在他的眼前，这让他很是焦虑，他觉得他可能真的对这个有些不讲理、有些跋扈的女子动了心。他很快就查清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的家族背景，知道了她口中的那个“四哥”是兰陵王，也知道了她叫“云梦”的那个女子是齐国洛州刺史——他们老冤家独孤永业的长女。

　　从王褒处得知她离开长安的日期，他没有忍住，带了随身的亲卫臣子宇文神举，就匆匆忙忙地跑到了灞桥去送她。他多希望他可以听到她说她还会再来长安，或者她愿意留在长安。那时他就想，若是她决定留在长安，他就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只是她的那一句“长安又不是我家”让他清醒了：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他放开了她，让她回了邺城。这时，他就在想，那个得到她青睐的长安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2、月下长谈

　　从天和二年八月到天和七年二月，这近五年来，宇文邕一直在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郑回雪，但还总是在和宇文护发生不痛快时想起她，想起她那些十分相信自己的话语。

　　很零碎的，他知道郑回雪在三四年前就嫁了人，男方是齐国武成帝的次子南阳王。他见过一次南阳王，也是和郑回雪相见那年，他见到了带领齐国使团出使长安的南阳王。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南阳王很是风流倜傥，是少有的俊朗男子，但他很不喜欢他，觉得他很玩世不恭，很放荡不羁，不是个什么好人。

　　知道郑回雪嫁的是南阳王后，他就在想，也不知道郑回雪和看起来很纨绔的南阳王过得怎么样，南阳王会不会就是她的那个长安公子？

　　天和七年二月，得知齐国出使周国的使团中有南阳王妃，他居然有些兴奋，他在想象郑回雪见到他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只是第一日，她并没有随其他使者一同进宫拜见他让他很是失落。

　　也是在齐国使团拜见他的那一天，他第一次见到了高孝珩。他知道高孝珩是齐国威名赫赫的兰陵王的二哥，因此，他对高孝珩很是留心。在他的印象中，高孝珩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看起来很温文尔雅，但宇文邕总觉得那不是真实的他。

　　在和高孝珩不多的接触和交谈后，他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高孝珩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而且，他绝对是齐国皇子王中少有的有才干之人。不知为何，他还将高绰和高孝珩对比了一番，觉得高孝珩简直可以甩高绰几条街。

　　当天下午，宇文邕就从宇文宪口中得知郑回雪与高绰吵架负气纵马离去之事。得知此，他很是担心她，他不顾宇文宪的劝阻出了长安，想要寻找她。他很幸运，他来到了自己心情不好便会呆的白水河边，没想到真的听到了她若有若无的低泣声。

　　他上前安慰却不料被她一顿怒骂，他失意而去，又得到了她的道歉。他躲在暗处，直至看到高孝珩出现在她身边，把她带回驿站，他才悄悄离去。他听到了郑回雪对高孝珩哭诉的话语，才明白她是被迫嫁给南阳王的，才知道这些年来她过得一直很窝憋。得知此，他心中又是莫名的难过。

　　高孝珩带着郑回雪离开后，他才意识到高孝珩似乎对郑回雪过于关心了，而郑回雪对他的称呼“珩二哥”，竟然让他莫名地觉得郑回雪喜欢的人应该是高孝珩。而且，他总觉得，郑回雪和高孝珩站在一起特别般配，但一想到高孝珩很早之前就已经成了亲，还有一个孩子，他不太确定高孝珩就是她喜欢的人。

　　齐国使团离开的前几天，他身体抱恙，未能出席，不久后他便听闻她来到皇宫的事。他心下欢喜，求阿史那皇后以皇后身份招待齐国宗室女眷，恪尽周国礼数为由，留她在宫中一晚。那天下午，他和阿史那皇后、郑回雪一起带着清和玩儿，看到郑回雪对清和的关心和喜爱，以及她那天真烂漫的笑容，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要是可以和郑回雪生活在一起，肯定会特别美好。

　　那天，刚入夜，他听到宫中有笛声，循声而来，发现真的是她。她和他谈话，她笑得像个孩子，自己的愁闷都被她驱散了不少。他没有想到，他无意间一句倾吐自己处境艰难的话，她居然很是上心，还送给自己一块如意佩来宽慰自己。

　　她的态度还是那样蛮横，说话还是那么冲，却是让他莫名的感动。他们短暂的谈话中，他竟然发现郑回雪和他有很多的共同爱好，只是她那番强抢民女的议论，着实震惊了他。从那以后，他的书案上便多了一本《世说新语》，闲来无事时便会一翻，眉头舒展时便会想到她。

　　那枚如意佩他一直佩戴在身边。他没有想到那枚玉佩真的给他带来了好运。得到如意佩后不久，他便按计划顺利地除去了宇文护。那枚如意佩是他在人生之中最为黑暗的黎明前夕得到的，他会用一生珍藏。

　　3、思念

　　除去宇文护后，宇文邕有很多事要做，以至于没有时间再去关心与郑回雪有关的任何事。只是，建德二年年初，出使齐国归来的臣子的一番话语，让他心中不安。

　　那个臣子说，他们在齐国想要拜见一下南阳王妃，一雪当年被她辱骂的耻辱，却被南阳王百般推辞，说是王妃身体抱恙在开封故乡养病。那臣子心下怀疑，几番周折才查出南阳王妃是负气出走，下落不明已经四个多月了。这件事情被臣子当作谈资讲了出来，却被宇文邕记在了心中。

　　他也不知道她会去什么地方，只得四处调查她的好友独孤云梦，他的侍卫紧跟着独孤云梦才在万安山下发现了她。侍卫向他回复有人在暗中保护她，查出那些侍卫是南阳王府的暗卫后他才放下心。这时，他才明白那个纨绔的高绰竟然很在乎她。

　　知道高绰的人在保护郑回雪，他并没有完全放心，也派了自己的人在洛阳附近照应着，生怕她出什么意外。他没有想到，不久后她竟会被人所伤，他救下了她，把她带回了同州行宫，又架不住她的哀求，放她离开了同州。她再次回到长安时，他就发觉了。得知她是和高孝珩一起护送兰陵王妃才来的长安，他才没有去见她。她再次离开后，他便派了人保护兰陵王妃的安全，给予兰陵王妃在长安行事的一切方便。

　　只是，他发誓，再次见到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松手。

　　宇文邕总感觉郑回雪和高孝珩的关系不一般，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妥。郑回雪告诉他高孝珩和她是多年的好朋友，他选择了相信。他曾经想过，如果高孝珩是她的长安公子，她怎么会狠心地离开邺城，又怎么会在高绰死后不嫁给他。

　　高绰被杀的消息传到周国，他不惊奇；对于郑回雪，他只知道她被高纬赐给了高孝珩为妾；之后，他没有再打探过郑回雪的消息。他知道，高孝珩和她关系很好，他相信，有高孝珩在她身边，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

　　只是，那段时间他总是做噩梦，梦到郑回雪一直在哭，还总是梦到她寻短见。又一次从郑回雪寻短见的梦中惊醒，他问了在他身侧的李妃，一个女人，若是夫君和孩子一下子都没了，她会不会寻短见。李妃告诉他，对一个女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夫君和孩子，若是夫君和孩子一下子都没了，寻短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听到李妃这样说，他的心顿时揪成了一团。他实在放心不下，找来王仲礼派他出使齐国，借王褒的名义前去看她。

　　王仲礼回国后告诉他郑回雪的情况：小产卧病在床已经数月，心情抑郁低沉，面色苍白憔悴，人消瘦得厉害，眼角的泪痕从来不断。

　　从王仲礼的描述中，他大概知道郑回雪孩子的死并不是意外，再想想高纬一贯的手段，他便明白了些什么。王仲礼还告诉他，若非高孝珩夫妇的尽心照顾，郑回雪的情况可能会更糟。得知此，他彻夜难眠。他在担心她的安危，担心她的小产会不会损害到她的身体，担心高孝珩是否能照顾好她。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她只是敌国的王妃，与自己无关，他一心一意想的应该是如何灭掉齐国。但他还是放不下她，从细作那里得知她恢复自由在洛阳散心后，他赶到了洛阳，想着见她一面。只是，她的那番悲伤的话语让他忍不住地掉了泪，那天郑回雪趴在他怀中哭了很久，他这才明白，她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已经走了出来。

　　郑回雪拒绝随他回长安后，他就想，总有一天，他要把她抢到他身边，用尽一切地呵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他离开洛阳回到长安后，给潜伏在邺城的间谍下了命令：定期关注一下郑回雪的情况，一定要保证她的生命安全。

　　4、爱与恨

　　邺城城破后，宇文邕就知道了郑回雪在邺城干出的赈济贫民的事。对于此，他一点儿也不惊奇，郑回雪要是不这样做，他才觉得不正常。对于那些状告郑回雪强抢他们米粮的粮店掌柜，他则派人陈述利弊，并给与不同程度的处罚。

　　在含光殿前见到郑回雪，他发现她居然又憔悴了些，身形也比上年单薄了些，唯一不变的就是她眸中深处的那股子倔强。

　　他知道郑回雪重情重义，所以，他选择了用自己很不屑的卑鄙手段来威胁她，迫使她主动屈服于自己。他不是没有想过他这样做会让她恨上自己，但他怕自己会再次失去她。

　　那天晚上，郑回雪对他很主动，这让他很意外，也让他突然意识到郑回雪之所以这样，很有可能就是不愿意恨上他。想到这儿，他突然有些犹豫，但他还是按原计划占有了她。拥她入眠的那一刻，他就决定，这一辈子都不会让她离开自己。

　　高绰遗体不腐和死不瞑目的消息传出后，他也很震惊，因为这样的事情他只是听过，还从未亲眼见过。所以，当郑回雪提出要去兴圣佛寺时，他陪着郑回雪去送了高绰最后一程。

　　他很意外，高绰的眼睛是他合上的，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高绰对郑回雪爱的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觉得可能这就是天意。那天晚上郑回雪堆的雪人，让他也明白郑回雪真的爱过那个“混账”的高绰。所以，他决定给她一段时间，让她忘记她放不下的所有人。第二日，李德林问起他郑回雪的情况。他告诉李德林郑回雪昨日一时想起往事，一时情不自已，很是难过，睡着还没醒。李德林这才告诉他，高绰死后郑回雪的一些情况，完了还哀叹了许久。听到李德林的解释，他才知道郑回雪复封后的一年，几乎断绝了一切的对外来往。

　　宇文邕明白走出过去最好的方法就是适应新的生活。为了让她尽快走出过去、接受自己，他经常和她打闹、调笑，甚至逼着她绣鸳鸯戏水的香囊，只是希望她的情绪可以好转得快一些。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女红会那么烂，只会绣出个小黄鸭。回到长安后，他嫌弃归嫌弃，却还是一直戴着那个小黄鸭香囊，以致于多次被五弟宇文宪、郑元启还有几个心腹大臣笑话。

　　从徐慧口中得知，她在正月中旬生了病，而且还不喜欢吃那些调理身体的药。为了让她的身体尽快好转，他每天都要抽出时间，亲自看着她、逼着她，把药喝完。

　　洛河河畔，见到她那一曲凌波微步，他居然生出了一股幸福感。只是给她伴舞的远处的笛音，让他总是想起高孝珩。

　　回到长安后的一天，他偶然间打开了她从邺城带到长安的那只箱子，他看到了两幅卷轴画，一幅是《柳下吹笛图》，一幅是《新妇图》。看到画的落款和日期，他才知道这是她成亲前高孝珩送给她的两幅画。他没有想到她对那两幅画是如此的重视，甚至不远千里带到长安。更让他生出醋意的就是那幅《柳下吹笛图》，画中的两人分明就是郑回雪和高孝珩，看到他们两人合奏，他心中就莫名的不舒服。所以，他才会故意对郑回雪说他想看看箱子里有些什么，想借机看看她的反应。

　　云阳宫的宴会上，他故意又试探一番，却没有料到几个月来与他相处很不错的郑回雪反应会那么大。他更没有想到她会为了给高孝珩开脱，主动给他吹笛子，但看到她和自己很看重的臣子庾信斗嘴，甚至把庾信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还是忍不住地为她的蛮横开脱，替她向庾信致歉。

　　看到郑回雪一如既往地维护高孝珩，还借口身子不适并且不经过自己的允许就离开大殿，他竭力忍着心中的怒火，才没有下令把高孝珩轰出大殿。

　　他没有想到郑回雪昏倒在地是真的因为身子不适，更让他不爽的就是高孝珩一看到郑回雪出意外，居然毫不避讳地给她把脉。得知郑回雪怀孕后，他开心得无以复加，也顾不上再为难高孝珩，像个孩子般的抱着郑回雪回了寝宫。

　　回到寝宫后，他派人查了高孝珩，也查了郑回雪。他知道了郑回雪在齐国那些年的大致遭遇，知道了郑回雪为高孝珩做的一切，也知道了高孝珩为郑回雪付出的所有。此时，他对高孝珩真是爱恨交加，想要杀了他，却又念在他曾保护过郑回雪的份上没有动手。只是郑回雪那赌气的话语，让他少有的失去了理智，失手打了她。

　　他东巡到广平郡时，他找来了郑元启，让他到长安任职。一来，郑元启才干突出，也是时候提拔他了。二来，他刚和郑回雪吵过架，想到她一个人在长安无依无靠，若是把元启调到长安，让元启去看看她，她应该心情会好些。

　　他和郑回雪赌气时，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却还是在深夜偷偷跑了去。那时，她已经入眠，她的榻边放着一个橘子，上面是郑回雪用细毛笔画的一幅简笔画：一个圆圆眼睛中充满忧郁的小人，咧着嘴、蹙着眉，橘子的上方是一行字“我会不会被吃掉啊”。看到她那拙劣又可爱的话，他一天的疲累居然消失了，还差点笑出了声。

　　“真是个傻瓜！”他拿起那个橘子便笑着离开了她的寝宫。回到自己的寝宫后，他拿出一个橘子，也照样子在上面画了个眉头紧锁，傲慢得不可一世的简笔小人，又写上几个字“别怕，朕会保护你的”。看着这两个拙劣的画作，他笑了，把它们摆在了自己的御案上。

　　早在高孝珩病重之前，他就已经计划好要找一个由头杀掉高纬和齐国的一部分宗室王。在他的计划中，高湝、高孝珩和高延宗都必须死——因为他们的身份、能力和影响力。

　　只是，最终他还是决定放过高孝珩。一来，他很欣赏他，知道他有济世之才；二来，他曾不顾一切地保护过郑回雪，若非他，郑回雪早就香消玉殒了，他根本不会有任何得到郑回雪的机会；三来，他不敢赌，他怕万一高孝珩出了什么意外，他会彻底失去郑回雪。

　　得知郑回雪和太子的谈话内容后，他很感动，他没有想到郑回雪那么恨他却还在太子面前为他说好话。自己生病那日，郑回雪不计前嫌地去看他，还对着装睡的他说了那么一通话，又给他补衣服，那个瞬间他就释怀了，他明白了他在郑回雪心中的分量很重，也不再计较她心中还装着高孝珩。

　　只是，翻开高孝珩的那个奏疏，着实吓了他一跳，他这才知道高孝珩病重。那时郑回雪就在他身边，他怕她看到后会不顾一切地设法出宫，只得赶紧把奏疏藏了起来。

　　得知高孝珩病得很严重，他慌了，怕高孝珩会有什么意外。那天郑回雪刚离开，他就派了宫中医术最为精湛的姚太医去给高孝珩看病。虽然他知道徐慧的医术也很好，但此时，他还是不放心，他希望高孝珩病情恶化是因为徐慧的能力不够，希望姚太医能够让高孝珩痊愈。

　　姚太医从高孝珩那儿回来就告诉他，徐慧的能力不在他之下，高孝珩已经回天无力，最多也就半个月的时间。

　　思虑了很久，他决定在高孝珩病危前，带郑回雪去见他最后一面，让她死心。他没有想到，郑回雪居然自己求阿史那皇后放了她出宫。他和阿史那皇后追随而去，却只看到了她伏在高孝珩胸前哭的那个情景，那时，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觉得是自己拆散了他们两个。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不曾想却被高孝珩叫了进去，他答应了高孝珩最后一个不算请求的请求——替他好好照顾郑回雪。他的情敌高孝珩死了，他却觉得自己并不开心。

　　高孝珩托徐慧转交给他的那封信，那张纸条，还有那枚翠玉珏，让他感慨良久，也对高孝珩生了几分敬意和谢意。思考了很久，他放弃了高孝珩的建议，决定不拿着那块翠玉珏去骗郑回雪；但他也决定再自私一次，不告诉郑回雪古吹台的真相，还有她和高孝珩很多年前的那段渊源。

　　5、尾声

　　在宇文邕心中，郑回雪一直都是一个集大智与弱智于一身的矛盾女子。她是那样的聪明和善解人意，又是那样的愚蠢和无理取闹。他庆幸的是，郑回雪终于有了看清她自己的那一天——她接受了他。

　　除夕那天晚上，郑回雪对他提起那些往事时，他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却很开心。看到她能很坦然地在他面前提起那些往事，他就明白她已经彻底放下了过去，知道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

　　他自知多年来无休止的劳累，自己的身体在每况愈下，他也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所以，他担忧起了她。

　　他知道像她这般爱好自由之人是不甘心被囚禁在宫廷之中的。出征突厥前，她的那番话更是坚定了他做出放她离开的决定。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从战场回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万般考虑下，他选择了安排宇文宪和阿史那皇后在自己出现意外时放她和孩子离开——同时也为她安排好一切的退路。

　　回到自己宫中，他打开了郑回雪送给他的那个香包，他看到了里面的纸条：复此从风蝶，双双花上飞。寄与相知者，同心终莫违。

　　看到这儿，他释怀一笑，他明白，他已经永远地胜过了高孝珩和高绰——这首诗是郑回雪留给与自己共度一生的夫君的承诺。郑回雪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忘掉他，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

　　宇文邕的预感是对的，他真的大限已到。他在云阳刚生病，就下了一道诏书，以看似正当、无可挑剔的理由，把征召到长安任职还不足一年的郑元启转调为了洛州刺史。

　　他知道，若是让郑回雪选择想要生活的地方，她肯定会选择留在洛阳。一来，他曾对郑回雪说过，等他平定江南后，他会把洛阳设为东都，用以有效地控制关东和江南；二来，郑回雪本人就很喜欢洛阳，他知道她在高绰死后有过定居洛阳的意愿，甚至还用化名在洛阳买过一所宅子，他还在郑回雪的书中见过那张房契。所以，他选择了把郑元启放到洛阳。

　　他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只希望她日后可以好好地生活。

　　宣政元年六月初一，夜，北周武帝宇文邕因病逝世于从云阳返回长安宫的途中，终年三十五岁。几天后，周武帝宇文邕的郑妃——原齐国南阳王妃郑氏，自杀殉情，终年二十八岁。

《南阳王妃》
一本正经的北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