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

　　李斯拿着茶碗，抬眼看了我一眼，“子房最近可曾见过？”

　　我不动声色的明知故问道:“他也在桑海城？”

　　“子房不知道吗？”他继续盯着我，似是要盯出个所以然。

　　我自嘲道:“子房不过埋头读书的一介儒生，怎堪比大人麾下的天罗地网消息灵通。”

　　“说的也是。”李斯又举杯道，“的确如此。”

　　我亦举杯，“大人请。”

　　李斯见从我这里再得不到什么消息，便暂时放过了我。他拱手道:“子房，我们改日再叙。”

　　我亦回礼道:“大人走好。”

　　看着李斯的背影渐行渐远，周围原本锁定我的几道气息也随之远去了。

　　我暗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空。天已大亮，石阶小路苔影斑斑。这明媚的春光却掩藏不住重重的杀机。

　　前些日子我与卫庄兄刚见面，如今李斯便以这样的方式“请”我问话。看来，以后我与墨家的交往，也只能靠天明来传话了。

　　这次先让天明告诉墨家，我已被罗网盯上，让他们小心行事。至于黑龙卷轴，我会仔细研究，有结果后再作定论。

　　……

　　小圣贤庄，碧海阁。

　　“今天我见过李斯了。”

　　反身站在我身边的二师兄担忧的看着我。

　　我继续道:“他请我喝茶……”

　　二师兄心领神会。

　　“他当然不是真的要请我喝茶。他知道我与韩非曾经是忘年之交。”我毫不掩藏眼中的厌恶道。

　　二师兄闻言眼神微滞，他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韩非子与李斯都是荀师叔的弟子。两人虽然是同门兄弟，但是关系一直不好。而且韩非子后来出使秦国，莫名其妙的突然死亡。这些事情原本是他极大的忌讳，旁人绝不敢在他面前提到韩非子。”

　　我有些头痛，却又不想向往事示弱，便凭栏而倚，“今天反而是他跟我主动说到这些事情的。”

　　“李斯身为相国，权倾天下，谋略城府深不可测，你一定要小心啊。”

　　“我明白。”

　　二师兄点了点头，继续道:“韩非之死，原本就是一大疑案。据说，他入狱后，仅仅一天就突然发病。浑身发热，皮肤上布满红色的条纹，却又查不出任何原因，病状极其古怪。”

　　我暗暗把栏杆抓得咯吱作响，“这种病状我曾经见过。”

　　“是么？”

　　我点了点头，“事实上，我所看到的，并不是疾病所致。”

　　“不是疾病所致……难道是毒药(dú yào)？”

　　我胸中愤懑难熄，却也出奇的平静了下来，“也不是毒药 (dú yào) 。”

　　“那是什么？”

　　我顿了顿，说出那该死的名字，“是六魂恐咒。”

　　见多识广的二师兄立刻反应道:“阴阳家的禁术，六魂恐咒！”

　　我暗叹一声，脑中灵光乍现，“我现在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而死了。”

　　“为什么？”

　　“他所掌握的，正是李斯现在追查的一件事，而且很有可能，李斯从很早就一直在追查这件事。”当初我只以为，李斯仅仅是嫉妒韩兄的才华，才陷其于死地的。

　　“什么事？”

　　“流传千年，尚未破解的苍龙七宿之谜。”

　　“一旦得到，就能拥有掌握天下的力量。有多少人穷其一生，在追寻这个苍龙七宿的传说？”

　　我心中冷笑，“是否能够拥有掌握天下的力量不知真假，但是这个传说却不是空穴来风。我听韩非说过，这个秘密与齐、楚、燕、赵、魏、韩、秦这七国都有关系。”

　　“这正是近三百年来，乱世中最强大的七个国家。而其中的六个，最终被秦国吞并。”

　　我转过身面朝大海，“而他离奇死亡，如果的确与阴阳家有关的话……那么这个秘密的答案，很可能就在一个地方。”

　　那就是东海的蜃楼之上！

　　如今的我只是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跟在他的身边，那怕只是为了看他最后一眼……

　　中了六魂恐咒的人会全身血液沸腾而死。韩兄没有内力，而唯一能防身的逆鳞剑也不在身边，无助的他只会立刻咒发身亡！他……所承受的痛苦，子房真的不敢想象。

　　二师兄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眼底有着一丝没有隐藏好的怜惜，“我都知道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相信他也会这么觉得，子房不要过于自责。如果你真的想弥补的话……”他顿了顿，“那就继续去做你想做，而又该做的事情吧。”

　　我无法拒绝这样的关心。向他勉强一笑，却得到了比太阳还要温暖温柔笑意。

　　……

　　最近天明就连罚站也在非常勤奋的摆弄着尚同墨方，而少羽也变得有些不对劲。他出入小圣贤庄的次数频繁，而且回来时还心事重重，最近的功课也连连发挥失常。我想，这大概和项氏一族有着一些关联吧。

　　小圣贤庄的天气一如既往的好。我走在六艺馆外，毫无意外的看到了天明被罚站的背影。

　　我走上前去，说道:“子明？”

　　天明闻声回头看向我，没有了平日里的活泼，于是我挑了一个比较婉转的方式说道:“又出来透气啦？”

　　天明委屈着个小脸道:“三师公，还是你最好。”

　　我心中一动，“哦？为什么？”

　　天明道:“除了你，其他人上课，我老是被一个人罚站。”

　　我顿了顿，“今天你会高兴点了。”

　　天明不解道:“高兴什么？”

　　“很快就有人会来陪你一起站了。”

　　“是嘛？谁呀？”一听此话，天明顿时来了精神。

　　我但笑不语，将目光转向六艺馆内。

　　此刻，众弟子们站成一排在不断的练习射箭，掌门师兄正坐在他们身后监督之。

　　只有少羽只是在挽弓，却并不射箭。渐渐的，弓被他拉成了满月状。大家都担忧的、小声的催促少羽射箭，但少羽置若罔闻。

　　这时掌门师兄也看出了些端倪，他站起身来走到少羽的旁侧，然后一把按住少羽的手道:“六艺中的射箭，是为了磨炼你在面对目标时，平静的内心和贯注的意志。但是现在的你，两者都不具备。”

　　不出我所料。平日里门门功课最优，又非常尊重师长的少羽，现在却突然反常的爆发了！

　　“才不是这样！”

　　“不是么？”掌门师兄淡然的松开手，失去桎梏的羽箭从少羽手中离弦而出，却意外的脱了靶。

　　少羽努力的抑制着情绪身体微颤，与平静的掌门师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儒家说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全是些没有用的空话！”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因为就是连二师兄和我，也不敢如此顶撞师兄、质疑儒学。

　　掌门师兄并没有勃然大怒，但却语气微扬，“没用的空话？”

　　少羽自暴自弃的冷哼了一声，“整天躲在家里念书、骑马、射箭，根本不管外面的风云变化！怎么治国？怎么平天下！”

　　“才不要浪费时间学这些没用的东西！我要学万人敌的真本事！”少羽把手中的弓狠狠的砸在地上。

　　天明看呆了。他扶着廊柱回头，看着我鬼头鬼脑一笑，“这家伙终于说出了我的心声！”

　　我并没有接话。下一刻，少羽就自动走出来……看起来像是罚站？

　　天明不知轻重的打趣道:“你这家伙一直是好学生，怎么今天也被罚站了？”

　　少羽停下转头看他，并不言语。

　　天明向旁边挪了挪身子，对他招招手道:“来来来，站这里！这个位置最好，热天晒不到太阳，下雨啊不会被淋湿，我都研究过了！”

　　少羽并没有理他，只是走到了稍微旁边的位置站定。

　　天明讪讪道:“我是一番好意，看你第一次被罚站，作为大哥照顾照顾你，你这个家伙居然还不领情！哼！”

　　我摇了摇头，只得转身离开。我知道，现在的少羽，无论谁说什么，都不会听得进去的。

　　……

　　翌日，桑海街头。我带着一左一右的天明和少羽信步走着。

　　低头看了看少羽，他只是看向前方，依旧继续沉默。

　　人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消亡。我摇了摇头，希望今此一行，能让他有所收获吧。

　　街上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但却有一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个迎面走来的青年男子。他虽然容貌并不惊艳，甚至是面有倦色，神情颓废，但却步履坚定，使得他本身与他身后所背的一柄古怪的长剑一样非同寻常。

　　我们相互走近，我知道他也注意到了我，但他却在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碰到了我。我与他对视了一眼，他的眼神幽暗，好似能吸附住人的灵魂。

　　“抱歉。”那人开口，声音是出乎我意料的清冽。

　　我又看了他几眼，片刻才道:“没事。”

　　他也不停留，兀自的往前走着，好像所有事都与他无关一样，也好像刚刚道歉的话并没有走心一样。

　　“走吧。”那人渐渐走远，我也回过头对着天明和少羽道。

　　我一边走，一边看着身边这两个小家伙，“呃……我带你们走出来散散心，你们两个看起来好像都不太开心呢。”

　　天明一扭头，“我很高兴啊，都是这个家伙破坏气氛！”说罢，又搓着双手道:“三师公，我们去吃烤山鸡好吗？别理他！”

　　看着天明抢先远去的背影，到底是孩子心性。

　　我低头对少羽道:“子羽，你要不要一起？”

　　少羽终于开口，他抱着双臂不屑道:“这个小子整天就知道烧鸡烧鸡，也就这点出息！”

　　天明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他反驳道:“哼，我是没出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着天明说的头头是道，少羽冷哼一声并不理他。

　　“首先，烤山鸡和烧鸡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你连这个都不明白！明显比较孤……孤寡了！”

　　少羽明知故问道:“孤……寡了？什么东西？”

　　我忍俊不禁道:“我估计子明应该是想用‘孤陋寡闻’这个成语。”

　　天明连连点头道:“还是三师公了解我！”

　　“就算我喜欢吃烤山鸡，那你整天就知道烧猪烧猪，比我又好到哪里去啊？”

　　少羽不明所以，“什么烤猪？我什么时候喜欢吃烤猪过了？”

　　天明坏笑道:“那为什么一堆人老围着叫你什么少主，烧猪的？”

　　“你！”

　　“按照你的说法，烤猪不就等于烧猪，少主不就等于烤猪？你说呀？”天明比比划划道。

　　“你这个家伙，我看你这么有天赋，应该拜名家的公孙玲珑为师才对！”

　　呃？天晓得我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冷颤。

　　天明突然脸色一变，伸着手指语无伦次道:“胖……大妈？”

　　“对啊，就是公孙胖大妈！”

　　“……”真的假的？！我现在脖子僵硬，根本就不能回头确认！

　　“你们看！真的是胖大妈！”天明还怕我不信，便急切的证实。

　　我缓缓的回头，果然右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前，站着一个丰满的、让人心惊的翠绿色的身影！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噫——不好了！她看到我们了！”天明遮住脸道。

　　果然，不出下一秒……

　　“张三先生～张三先生～你好啊！”那厮还冲我挥了挥手！

　　天明打趣道:“三师公，胖大妈在跟你打招呼呐！”

　　“……”我恨不得掐死他，却又不敢回头，只好压低声音道:“我们快点离开！”

　　“哎呀，让下！让一下，让一下！张三先生！我在这里啊——”

　　“那我的烤山鸡怎么办……啊哟！”天明被少羽拖走，我只得无奈的扶额，“下次加倍补给你，子明子羽，快走！”

　　“哎呀，让开！张三先生——”

　　“你给人家让开，让开！别挡人家的路啊！张三先生——”

　　“哎呀，让开！张三先生——”

　　我加快着步伐，也暗自庆幸还好街上人多……直到现在，身后不远处还能听到公孙玲珑那句“子房”的声音。

　　我们三人行至步行桥前，也终于甩掉了那个麻烦。

　　天明左看右看才松了口气，“好了，好了，胖大妈没有追过来。”

　　少羽看起来心情挺不错，便接着道:“幸好她没有盗跖的轻功，否则的话……那真是太可怕了。”

　　我也松了口气，否则的话，受害的人是我呀。

　　突然桥上骚动了起来。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我们驻足观望，桥上的人皆惊四散。

　　“出什么事了？”天明道。

　　我们又往前走了走，桥的两侧站满了围观的人。只见一个独眼的中年男人痞里痞气的站在桥的正中央，而那人的对面正站着今天撞到我的那个人！

　　无赖粗声粗气的道:“怎么样？有胆量，你就一剑把我给杀了！”

　　“这家伙又在闹事了，那个年轻人惹上他算是倒霉了……”周围议论纷纷。

　　“怎么样？小子！你敢不敢？”无赖越加嚣张。

　　天明不解道:“奇怪，这个人怎么还逼着别人杀自己？”

　　少羽道:“这个人应该是当地的地痞无赖，故意找茬闹事的。”

　　“你敢不敢？！”

　　青年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冽而平静，“在下与尊驾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你？”

　　无赖指着青年的鼻子骂道:“看你还装模作样的背着把剑，搞得自己像个剑客！可你却没有胆量拔剑！这就说明你是个孬种！”

　　“其实啊，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废物了！你的那些老底我全都知道！嘁，你这个废物！长这么大，自己都没有赚过钱！去哪都被人嫌，全靠老妈养着！老妈一死，你连帮她建个坟头的本事都没有，还敢跟别人夸下海口，以后要帮她造大一万倍的坟墓！就你这德性？啧啧……”

　　“真是这样啊？那这个年轻人也太没用了……”刚刚还在同情青年的人们又转而质疑他。

　　那青年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立着。我也很意外这青年的忍耐力。这事要换做是我，我会如何？换做是卫庄兄，对方估计早就连渣都不剩了吧？

　　无赖继续道:“接下来没人供你吃饭，你只能躲在河边的破草棚里，还装模作样的钓鱼！结果连鱼也钓不着。哎，你说你一个男人，能把自己快饿死了！这也是本事啊？哈哈哈哈……”

　　“唉，年纪轻轻，四肢健全，怎么就不好好干点正事？”

　　无赖嗤笑一声，“人家洗纱的老太婆看你可怜，把自己的饭分给你一半，才让你活下来！你这个废物！居然又要吹牛说什么以后要用黄金报答！这种话连洗纱的老太婆也不信！”

　　“我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青年终于开口，声音里也终于染上了一点点情绪。

　　无赖听之哈哈大笑，“就你那点本事，除了一张嘴，你还有什么？！”

　　“我只想过这座桥。”

　　“我呸！哼，过桥？可以啊！这样吧，你有两种过桥的办法”，无赖伸出手指说道:“一种就是拔出剑把我给杀了，从我的身体上跨过去；另一种……哼哼，你就给我跪下”，说着，他又横跨了一步，指着自己的□□（kuà xià），“从我的□□（kuà xià）爬过去！”

　　“这有点太过分了……”

　　“是啊是啊……”

　　“他该怎么办啊？”

　　那青年背对着我站立着，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他那隐藏在袖口中的双手，正在死死的攥着。

　　天明看不下去了，“这种事情谁能答应？看来，非要打一架不可了！”

　　“看这人的样子，估计他打不过那个无赖。”少羽反驳道。

　　“怎么样？想要发怒啊？来呀！有本事就拔剑呀！来吧！爬过去就让你过桥！”无赖不知死的嚣张的招手，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