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雨微凉

　　宅女+路痴。
　　辛涪很想甩掉却根本无法摆脱的标签。
　　因为宅，所以平时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住所方圆三公里以内，一旦超出这个尺度，就两眼一抹黑；加之方向感又弱，地磁场经常失灵，即便在线地图也难以拯救。
　　眼下，她正迷失在一团艺术有余而秩序不足的后现代建筑群中。手机GPS定位明明显示目的地就在附近，可稍微移动就告知偏航……她真的醉了。
　　眼看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辛涪不想因迟到失了礼数，可偏偏附近又没有一个可问路的人，只好跟着感觉走——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直觉派，虽然常常逻辑不在线，但直觉精准异常。
　　果然，有些能力是天生的。她由着性子在曲折迂回的园区小路上折返了几次，猛一抬头，便看到檀木色的厚实牌匾，上面嵌着六个古色古香的篆体字——前世木，今生水。
　　很有格调呵，她想。对方约在这样一个地方见面，足以看出审美气质和偏好。
　　深吸一口气，扯了扯浅藕色森系长裙的裙角，辛涪推门走进去。
　　报上姓名，服务生将她引至一处十分别致的雅间：乌篷船的外廓，首尾尖尖如月，船头斜着一顶竹篱。轻纱门帘后，隐隐可见方形茶案，以及一端空置的蒲团，另一端则是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看来对方已经到了。

　　辛涪做了个深呼吸，掀开纱帘走了进去，“对不起我来晚了”几个字刚到嘴边，却发现对方只是店里的侍茶，见她进来，微笑起身，“女士你好，现在要鉴赏香茗么？”
　　“稍等一下吧，谢谢。”
　　“好的，到时您拉一下门边的铜铃，我就过来。”
　　踞坐在蒲团上，辛涪的目光被案几上的茶具吸引：孟臣罐，若琛瓯，玉书碾，碳火盘，烘炉，茶船……清一色的沉香木，让人心神宁静，又与船型雅间气息相合。店名“前世木，今生水”，说的不就是“船”么？果然巧思无限啊。
　　把玩了一会儿，辛涪拿起手机，距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半个钟头，也许对方有事耽误了。她是个耐性好的，倒不怕等人，只是前两天一直连夜刷更专栏，终于在小编“夺命连环call”之下按时完稿，眼下等着等着，不觉有些精神不济。这时恰好手机有短信进来，果然，对方说临时有事耽搁了，一小时之内赶过来。
　　也好，她可以趁机打个盹。为了客人坐得舒服，摆放案几和蒲团的地方是凹陷的，而船尾高出来的空间，恰好能够容下一人，于是她便扯了只蒲团枕在脑下，把闹钟设在半小时后。
　　………………
　　寇墨一进雅间，神曲“小鸡哔哔”的旋律便侵入耳畔。他本是不怎么听歌的，只是这调调太洗脑，而他偏偏又有过耳不忘的好记性。
　　循声望去，便看见船尾侧卧的女人。长发，很黑，微卷，遮住了半张脸，藕色长裙，裙摆因睡姿微微撩起，露出半截葱白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手机在她手中一遍遍响着，她却毫无所觉，睡得甚沉。
　　寇墨叫来侍茶，打算边喝边等人醒过来。
　　然而，茶盏轻叩声和碧螺春的袅袅醇香丝毫没有打扰某人的酣甜梦境。
　　一圈茶道走完，仍然没有转醒的迹象，这让寇墨有些无奈。眼看快到九点，照这架势，不会一睡就睡到明天吧……
　　蹙了蹙眉，只好起身上前，轻拍她肩膀，“辛小姐，辛小姐？”
　　终于有了反应。
　　女子梦呓般地“嗯”了一声，原本侧卧的身子翻转过来，露出清丽如水的面庞。两颊晕着淡淡桃红，似点点胭脂，浓妆淡抹，愈显清灵。

　　童婳刚跟朋友喝茶聊天完，眼珠子便生生定在了一具移动的人形雕塑上：棱角分明的侧颜，像极了她迷恋的偶像男星；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小麦色的皮肤和流畅的肌肉线条；灰色西裤包裹下修长结实的双腿，引人浮想联翩……
　　童婳眼睛里的小星星呼之欲出，一边想着简直男友力爆棚啊，一边暗自羡慕男子怀中的女子，看样子是睡着了，乖巧地窝在男人臂弯里。只是那条棉质长裙，被盖在上身的精工西装一衬，有些过于接地气了，破坏了画面的整体和谐。忽然想起某人好像也有这么一条同款，看来有必要善意地提醒一下，可以果断压箱底了……

　　卡宴穿过如织的车流，最终停在了一处安静的街角。男子斜倚车前，手指间的香烟忽明忽暗地闪着星火，迭出一层层灰烬，一寸一寸，越来越长，终于，在夜风中消散。
　　脑海中不可抑止地浮现出那个画面：被火海包围的大楼，如枯枝般摇摇欲坠。天台上，白色裙摆无助地翻飞，像找不到出口的蝶，终于，折翼，陨落，只留下一片惨淡的灰……
　　阿墨，你也认为我有病，对不对？

　　仿佛有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落入耳畔，深入心底，而他，却不知道答案。
　　车门开启的“咔哒”声截断了他的思绪，回头便看见披着他外套的纤质女子，正面含歉意地望着他。
　　“是……寇墨寇先生吧，真不好意思，我——”
　　他不知为何，竟起了捉弄的心思，打断她的话，“寇墨是谁？”
　　果然见她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然而下一秒便转为恍然，微笑道，“我见过你的照片，在朋友圈。”
　　这笑意虽浅浅的，却仿佛沿着她唇角的纹路，一直织进他心底。
　　他灭了烟蒂，走近她，换上一副不羁的表情。
　　“照片作假很容易啊，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辛涪当然知道他在逗她，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按理说不应该是这种模式吧？难道，是怪她睡了太久？
　　正欲开口解释，却被突然逼近的男性气息锁在两臂和车门之间。金属的微凉沿脊背渗入肌肤，但近在咫尺的古龙水和着温热的呼吸，还是让她的脸颊不由得灼烧起来。
　　男子的神情在阴影中晦暗难辨，可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却很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
　　免疫，免疫。她心中默念，错开他的目光。
　　“怕不怕，嗯？”
　　低沉的声线，蛊惑中透着危险，点点灼烧她侧颈和耳后的敏感。
　　她只觉得心跳加快，双腿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要往下滑。该死的男人！干嘛对她释放这么浓的雄性荷尔蒙啊……
　　她暗骂自己没出息，但奇妙的是，潜意识居然指引她就着膝盖打弯儿的工夫，顺势从他的禁锢中闪了出来。
　　努力调整呼吸，平复心情，“那个，真的很抱歉，我不该睡着的……”
　　“没关系，是我迟到在先。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一改方才的轻佻，完全正常的语气。
　　这才对嘛。刚刚，明显不在地球频道啊……
　　辛涪报了地址，坐进他为她打开的副驾。二十分钟的车程，两人相互介绍了自己的情况，聊起感兴趣的话题，居然没有冷场。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
　　辛涪下车与寇墨道别，这才想起身上还披着他的西装外套。
　　“这个，多谢了。”折好递给他。
　　“还是麻烦辛小姐帮忙熨好，下次见面时再还给我吧。”他望着她，像是在征询，但语气中却没有回旋的余地。
　　“哦哦，抱歉被我弄皱了，我会送去店里熨好。”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一阵肉疼：高定啊，很费钱的好不好……
　　正欲转身上楼，又被叫住。
　　“还没告诉我，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呢。”
　　“呃，我时间比较自由，看你吧。”
　　“OK，随时联系。”

　　在玄关换好鞋子，便听到某人八卦的声音。
　　“才回来呀？交稿子交到现在？”
　　“唔，约了个朋友见面。”
　　“朋友~男的？”声调顿时高了八度。
　　辛涪对这位八卦加花痴室友没有丁点儿免疫力，只好从实招来：“就是之前跟你说的，网上聊天认识的那个。”
　　伴着拖鞋叩地板的“沓沓”声，蓬蓬短发的元气女子从里间蹦跶出来。
　　“怎么样怎么样？长得帅不帅？”
　　“嗯，虽然算不上极品，但绝对精品。”辛涪说完，果然见对方习惯性地露出一双星星眼。
　　“童婳童鞋，擦擦口水先。”
　　童婳暂且压下对神秘帅哥的好奇，转而问道：“既然稿子交完了，要不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OK啊，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要不——新西兰？”
　　“大洋洲啊，太远了点吧？”
　　“我是说国内的‘新西兰’啦。”
　　“嗯，可以啊，那行程安排就交给你咯。”辛涪当然有自知之明，让她这个路痴计划路线，纯属赶鸭子上架。
　　“Bingo！”童婳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说完就要折回屋里做schedule。然而步子还没迈开，突然猛地转头，像看外星人似的盯着辛涪上下打量，弄得后者莫名其妙。
　　“喂，我脸上长花了？”
　　童婳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辛涪，实话实说啊，你是不是去了‘前世木，今生水’？”
　　“欸，你怎么知道？”
　　“偶滴个神啊~~~”
　　“到底怎么啦？！”
　　“蹦沙卡拉卡~~~”
　　“说人话——”
　　“我多么希望自己变成你啊~~~~”艳羡中带着幽怨。
　　“拜托，有话直说好不好。”
　　“哎，说多了都是眼泪啊……”某人一副扼腕叹息的表情，“我也想被帅哥一路抱着啊~~~”
　　辛涪思忖片刻，这才意识到：“童婳，你不会……看见我了吧？你是说，我被他……抱出去的？”一想到自己睡得像头猪，辛涪就一阵抓狂。
　　“可不是嘛，那画面，简直美轮美奂啊！就是吧……你这条裙子有点煞风景。”一副嫌弃的表情。
　　辛涪内心OS还在自顾自哀鸣，关八爱好者又开始了新一轮攻势：“后来呢？后来你们怎么样了？”脑补过度的神色。
　　“我们能怎么样啊……”一想到被“车咚”的窘境，辛涪就觉得有点心虚肝儿颤，赶紧岔开话题，“搭便车的代价也太昂贵了，居然让我帮他搞定这个。”说完指了指臂弯里的西装。
　　“高级货啊，”童婳顿时开启言情模式，“富家公子邂逅灰姑娘，一见钟情，以外套为信物，以求再会佳人~~~”
　　辛涪任她天马行空，心里只想着自己熬夜敲完的几千字又白干了。
　　“幸好你认识本姑娘~”童婳话锋一转，“西装姐帮你搞定了，有熟人！省下的钱请我吃一顿好料就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骨碌，“还有啊，下次约会我要去探班~~~”
　　辛涪只顾沉浸在不用“割肉”的喜悦中，完全没意识到“探班”这茬，正好手机响起，她看都没看直接接起，语气那叫一个轻松愉快。
　　“喂，你好~”
　　“是我。”
　　极有辨识度的声音，将她一下子拉回现实。
　　“哦，寇先生……你好。”
　　“叫我寇墨就好。”
　　“哦，寇……墨，有事么？”
　　“明晚有空么？”
　　“明晚……倒是没事，但，你的西装可能……”
　　“没关系，那个不急。到时我来接你吧。”
　　“嗯……会不会太麻烦了，我直接过去就好。”
　　“不用客气，开车方便些。明天见，晚安。”
　　“好的，晚安。”

　　挂断电话，辛涪一时有些错愕。
　　感觉……这位寇墨先生，在这次并不“顺利”的见面后，似乎突然对她产生了兴趣。
　　又不太像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兴趣……具体她也说不清。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他现在是她老妈那边的挡箭牌。
　　说起两人的相识，倒也蛮巧，在同城圈子上，她绝大多数时间是深度潜水者，只是三个月前偶然发表了一篇时下热播剧的剧评，没想到引来了过万的阅读，还有好多留言探讨，寇墨便是其中之一。出于尊重，每一条留言她都认真做了回复，而寇墨每次也在她回复之后提出自己的看法。
　　一来二去，聊得蛮投缘，便加了圈子好友。每周的互动其实也并不频繁，主要内容都是围绕兴趣爱好之类，泛泛而谈。寇墨给她留下的印象是，谈吐有度，进退合宜，总之跟他聊天很舒服，很放松。
　　再后来就加了微信。她的朋友圈极其“朴素”，除了生活感悟，就是心灵鸡汤，照片很少，自拍更是没有。没想到寇墨跟她“半斤对八两”，不过好歹倒是有两张跟朋友合拍的照片，辛涪能认出他，正是凭此“证据”。

　　洗漱完毕，辛涪敷了个黑藻面膜，本想给童婳来个“惊吓”，却见她正摇头晃脑，一脸沉醉，顿时了然。
　　“又是你那位‘情歌王子’？”辛涪用口型比划。
　　童婳给了她个“明知故问”的表情，指尖在键盘上跃动：“周董，给我签个名吧。”
　　对方回了个“哈哈”的emoji，“天天有免费的巨星演唱会听，你说你多幸福~”
　　“那可不，让别人羡慕嫉妒恨去吧~”
　　“哎，可惜我这出场费，还抵不上某人的微信值钱……”
　　童婳顿了顿，回复道：“哈哈，本姑娘是有原则的人，声色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哈哈哈~”
　　辛涪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对话，只能手动点赞。
　　心里却想：童婳啊童婳，你也就是在这件事上有原则吧……
　　忽然灵光一现，下期专栏的选题，要不然就以童婳为例——
　　“虚拟/现实，平行or交会？”可以讨论：网恋“见光死”的可能性有多大；网上的感情究竟该不该延伸到网下之类……嗯，就这么定了。

　　“为什么不交换微信啊？你不是对他挺有好感的？”两人的“卧谈会”时间，辛涪率先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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