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

　　第五十一章

　　由生活舱转移至舰长室，皇帝坐在办公桌后，沉默地听完了各方汇报。

　　汇报时间并不长，危机情况下，采取的是紧急作战会议方式。紧急状态，在场一共七名下属，每人只有两到三分钟汇报时间，否则，说不定约顿号被风暴腐蚀得只剩骨架，这会都没开完。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如今他们面对的恶劣环境，确实包括恶魔之瞳、次声波，及由恶魔之瞳引来的风暴这三样。大公坐在舰长室旁边的沙发上，莱茵斯特尔小姐背着手呈跨立姿势站在他身后，两人表情皆异常严肃。

　　战争，一场战争，谁能说这不是一场战争？

　　帝都优渥闲适的生活腐化了曾在战场上锻炼出的警惕性。大公想，如果是五年前，他应该能在风暴来临前更早地察觉出异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困在风暴中艰难自救。

　　“殿下。”莱茵斯特尔小姐的精神绪从背后伸过来，在大公身边的沙发上轻轻拍了拍。

　　感受到异样的大公回过神，抬头便见众人都看着他，其中包括面无表情的皇帝。

　　大公微微一愣，片刻后，听见精神领域中的墨菲传来声音，弯起嘴唇笑了笑，说：“梅特兰德伯爵？不知会不会亲自过来，但我觉得这次首先抵达救援的会是隆美尔公爵。”

　　皇帝：“……”你思想开小差当我不知道？没听见就没听见，胡说八道什么。

　　众人：“……”无语。

　　隆美尔公爵啊，仿佛在逗他们。

　　不是正好进行到推测外界救援方案的时候，谁都知道先帝宠爱大公，而梅特兰德伯爵的存在，于世人眼中便是大公最大的倚仗。大公和皇帝皆受困，梅特兰德伯爵怎么可能不亲自来？但话题人物一下子从梅特兰德伯爵转到隆美尔公爵，思维跨度也太大了吧。隆美尔公爵刚刚回到帝星，又与陛下不对付，他凭什么万里驰援？理由呢？

　　没理由，大公只神秘地解释道：“这是神级向导的预感。”

　　然而众人并不信，他们坚持其中有猫腻。

　　皇帝也不信，眯了眯眼睛，一双金眸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脸上浮起怀疑的表情。

　　“呵呵。”大公只好又笑了两下，过了会儿，摊开手，故作无奈状，“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待会儿看一看谁先到？”

　　这又不是玩猜猜猜游戏，再说谁先到有什么关系？

　　有吧，大公和皇帝此刻明显不想面对梅特兰德伯爵。

　　梅特兰德伯爵光明正大欺骗了皇帝，皇帝对他没有那么大的肚量。至于大公，那就不必说了，做的哪件事没有触犯对方的禁忌？

　　会议进行到这里，已经算是结束。总结会议内容，主要不过以下四点：

　　一、他们弄清了约顿号上的灾难是如何发生的，但不清楚恶魔之瞳进入约顿号的方式。

　　二、约顿号上的死亡人数和幸存人数。

　　三、其他军舰的情况。

　　四、目前所处环境、危机及应对。

　　第一点，约顿号动力出现问题时，副舰长曾派人前去检查动力设施。那位哨兵在动力设施附近被寄生，回来交接后，被副舰长派到皇帝身边。

　　与军医和A级向导所说咬一口才被寄生不同，实际恶魔之瞳初始寄生人类时，是将芝麻大小的卵放到人类身上，过后，卵接触体温迅速孵化，随即钻进皮肤下面，越变越大。

　　皇帝和大公在里间时，哨兵体表的卵完成了孵化、钻入、完全寄生的过程。后来被寄生的哨兵开始攻击同伴前，成型的恶魔之瞳已在寄生者体内产卵并孵化而出，开始攻击同伴后，数条恶魔之瞳便顺着伤口钻进旁人体内，导致恶魔之瞳越变越多。

　　这些，是在会议进行过程中，由军医在外面验尸得出的结论。据军医道，第一个被寄生的哨兵，身体里已经没有看得出形状的器官，唯剩皮囊包裹住成型的恶魔之瞳。只是，首条或者数条进入约顿号的恶魔之瞳一定不是卵，它们怎样登陆军舰，至今没有头绪。

　　第二点，恶魔之瞳主要出现在动力设施附近，莱茵斯特尔小姐潜进约顿号，已经将那块的恶魔之瞳全部清理了。但，她清理的是蛇，不是蛇卵。因此她铺开精神场后一度以为约顿号上没有恶魔之瞳，她根本没去注意什么蛇卵，只用心抵挡强势的次声波，当然“看”不见蛇卵。

　　不过托她的福，约顿号损失不太严重，除了副舰长调拨的护卫幸存三人，其余舰桥附近的军人至今完好无损。且这些军人之前没有接触过第一例被寄生者，应该没有被寄生的危险。当然，全身检查是必须的，这项工作正与会议同时进行。

　　第三点，莱茵斯特尔小姐精神场覆盖范围内，即时通讯彻底恢复。联系其他军舰后，约顿号上的大人物们瞬间了解到，其他军舰的状况比约顿号严重许多。因为，他们没有认识恶魔之瞳的2S级向导帮忙清理军舰，目前其他军舰未被寄生的活人只剩个位数，里面多半都是向导。

　　第四点，艰难自救，等待救援。

　　大公站起来，微微侧身瞄向皇帝，礼貌颔首道：“陛下。索菲亚留在您身边支撑精神场抵挡次声波攻击。我如今刚服下药剂，自保尚可，让我保护这大片范围里的人，恐怕有些困难。我申请登陆另外三艘军舰搜救幸存者，至于宪兵军舰，暂时就不必了吧。”

　　在次声波的攻击下，哨兵由向导守护，根本无力释放精神力去探索宪兵军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想来也不用哨兵去探索，宪兵军舰上装了一百具被恶魔之瞳寄生的尸体，其他活人会怎样，结果不言而喻。

　　宪兵军舰，已经是驶向地狱的死舰。

　　而选择放弃宪兵军舰，却不能同时放弃其他军舰。按道理说，无论进行什么任务，黄金组队标配是一位哨兵和一位向导。但向导素来少于哨兵，于是普通军队中，标配通常是九位哨兵和一位向导，刚好为寻常战斗体系中最基本的作战单位。只是现在这情况，不适合哨兵移动，由向导出马进行援救，乃是最合理的方案……吧？

　　放在金伦加出身的向导身上那是合理，放在其他向导身上，那绝对是想不开去送死。

　　皇帝被大公尘封记忆，自然不记得大公出身传说中的向导学院——金伦加向导学院。包括刚才一直显得很牛逼的莱茵斯特尔小姐，在场诸位哨兵都对她很好奇，但不太相信她说独自清理了约顿号上所有的恶魔之瞳。因此，面对大公的提议，皇帝好不容易盼来了自己的向导，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向导去送死？

　　“驳回。”尊贵的皇帝陛下背靠金属椅，双手交叉置于桌上，冷冷道。

　　皇帝不同意，于大公来看，完全是意料之中。他想了想，微笑着开口，准备解释一下自己的意愿，却没想到身后的莱茵斯特尔小姐突然出声反对这件事，而且态度异常坚决。

　　“殿下，不可以，您怎么能不带上我？”之前就提议过，自己想与大公一起解决这件事，现在对方叫自己守着那皇帝，凭！什！么！“您精神不稳定是什么意思？您怎么可能精神不稳定？”不知道大公遭遇的莱茵斯特尔小姐疑惑地问道：“难道您不久前刚服用过一次药剂，现在还在冷滞期？”

　　冷滞期是什么？大公听见皇帝心中冒出一个问号。

　　“如果是在冷滞期我可以理解，那就不止精神不稳定了，对身体伤害也很大。殿下，您不会干这种蠢事吧？而且您为什么会突然解开精神束缚？”

　　干了蠢事的皇帝紧紧盯着大公的侧影。听那位莱茵斯特尔小姐的意思，在所谓冷滞期服用药剂可能引发诸多负面作用。他是不知道大公早前有没有服下药剂，但既然他苏醒后老隐隐觉得曾与什么人绑定过，而这个人他一直认为是大公，现在大公变作神级向导证明了他的想法，那就是说，大公之前服过一次药剂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对方还在所谓的冷滞期？而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强行给他灌下药剂？

　　这是多么恶劣的行为啊，已经违反了《向导基本保护法》，足够皇帝上一趟军事法庭。不过，估计没人敢把皇帝送上军事法庭，除非皇帝自己想去。

　　大公瞄着皇帝，眨了眨眼睛，摇头。

　　“不知者无罪。布鲁克斯大师教过的一句话。”这是大公在皇帝失去记忆后，第一次在皇帝意识中说话。

　　只对皇帝一个人，秘密的话语。

　　“陛下，我还好，没什么事。您如果体恤我，就答应我的请求。”

　　好吧，在皇帝看来，体恤他才不会答应他的请求。

　　片刻之内，大公感受到如山般沉重的愤怒、郁结、后悔及心疼。其实，早在大公府邸，皇帝问出“你是不是向导”时，皇帝便已不知不觉将大公划进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虽然还未认出来，但是，感觉先行。

　　莱茵斯特尔小姐：“……”

　　久等不到大公回话，她看着两位尊贵的人物旁若无人的进行无声交流，内心受到一万点暴击。

　　这种哥哥被野兽叼走的感觉不好受，说好大伙儿一起一辈子不找哨兵呢？莫里斯的背叛已经导致恶果，现在殿下还要重蹈覆辙？

　　好气哦，重色轻友啊啊啊啊，莱茵斯特尔小姐内心波涛汹涌，表面毫无波动。

　　过了几分钟，她收回落在大公身上的目光，扬起下巴，冷漠道：“殿下留在这儿，我去，反正约顿号上还有其他向导可以阻挡次声波，不必殿下动用精神力。”

　　“等一下。”第三军团的高个子舰长连忙打断莱茵斯特尔小姐的话，“陛下，莱茵斯特尔小姐虽然是位精神力强大的优秀向导，但她毕竟只是向导。”他看向皇帝，言下之意，柔弱的向导无法单独胜任这个任务。

　　“陛下，我提议按照流程组成编队。”说完他回头，叫出自己的副舰长，一位少将，“克莱斯少将，这次行动你务必保护好莱茵斯特尔小姐。”

　　克莱斯少将，帕苏比奥·克莱斯，大公扭头瞅着对面的熟人微微一笑。“我其实早就看到你了，轻伤不下火线啊，少将。”大公突然对克莱斯少将道。

　　克莱斯少将一惊，连忙垂眸，恭敬地立在皇帝和大公面前。

　　他不记得，但是，他从别人的述说中得知，他在地下曾与帝国最尊贵的两位人物一起行动。

　　“你认识他？”皇帝坐在旁边，冷冷的明知故问。

　　大公：“……”不想回答这个傻兮兮的问题。

　　克莱斯少将是S级哨兵，此次前来洛基地区的所有哨兵中，S级只有他一位，让他和2S级的莱茵斯特尔小姐一起行动，无疑最为妥帖。然而，令除大公以外的众人没想到的是，莱茵斯特尔小姐她不愿意啊。

　　“我不需要哨兵。”莱茵斯特尔小姐挺起背脊直视皇帝，“我还要保护哨兵不受次声波的攻击，碍事！”

　　众自尊心遭受无情践踏的哨兵：“！！！！”

　　皇帝皱眉，他也是被嫌碍事的其中一员。

　　“我和殿下毕业于金伦加，在伊达瓦战场上，我们所向披靡，根本不需要哨兵。”莱茵斯特尔小姐骄傲地道。

　　金伦加，传说中的向导学院。这所向导学院在贵族哨兵耳中，大名可谓如雷贯耳。而此刻觐见皇帝的军官中，平民出身的军官唯有克莱斯少将，也就是说，这里没人不知道金伦加，没人不对金伦加的向导充满憧憬。

　　看着一众哨兵呆若木鸡的表情，莱茵斯特尔小姐得意地笑了。

　　金伦加在伊达瓦隐匿已久，从来只存于传说中，这些人会露出震惊的表情，完全在意料之中。于是，她看向被推荐的S级哨兵克莱斯少将，挑剔地将对方打量一遍后，鼻子里轻蔑地哼出一声：“草包。”

　　草包少将低着头，仿佛没听见这句话。

　　而距离此地甚远的风暴边缘，第二军团属于隆美尔公爵的主舰在同约顿号联系失败后，已经顺着风暴边缘前行数千米。

　　隆美尔公爵一身黑色军装站在舰桥中，拧眉紧盯大屏外那片漩涡状的风暴云，沉声道：“什么东西？”

　　“风暴，次声波，蛇。”有人在他旁边答道。

　　隆美尔公爵扭头，就见不知什么时候换上白色军装，佩戴上将军衔的斯图亚特公爵也与他一样紧盯着大屏幕，眸底闪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隆美尔公爵继续拧眉，“你有军籍？”

　　斯图亚特公爵闻声，偏头看他一眼，淡定道：“有啊，军衔跟你一样。然后，我要进去。”

　　大公的情况如此糟糕，皇帝比大公更糟糕，他若不赶紧进去，大公会不会不顾冷滞期重新服下药剂？

　　斯图亚特公爵在刚刚看到风暴云那一刻，便已决定即使惹得梅特兰德伯爵不愉快，他也无法隐瞒向导身份了。

　　“我要进去，请公爵准备放行。”斯图亚特公爵瞄着自己的未婚夫。

　　隆美尔公爵：“？”片刻后，鄙夷地笑起来，“你在做梦吗？你穿错军装了吧？就凭你，一个普通人能干什么？”风暴看起来不简单，斯图亚特这么着急去送死？

　　“我没有。”斯图亚特公爵自然明白隆美尔公爵正在想什么。因此，他当着对方的面，从空间中拿出一支红色药剂晃了晃，“你的精神体是一只大猫吧。”他目光下移，落到隆美尔公爵脚边。

　　隆美尔公爵脚边匍匐着一只被叫人叫做大猫的棕色雄狮。

　　大猫·真雄狮：“……”

　　斯图亚特公爵笑了笑，当着舰桥众人的面，弯腰伸手，摸了把雄狮的鬃毛，“墨涅亚，你好。”然后把药剂管当逗猫棒摇了摇。

　　墨涅亚本能地想去扑，却在隆美尔公爵杀人般的眼神中止住了动作。

　　我是无辜的。雄狮一脸忧伤。

　　“呵呵。”斯图亚特勾起嘴角。

　　过了会儿，他直起腰，用关爱傻子的眼神望向隆美尔公爵，“我不是普通人，你失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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