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片人迹罕至的诡秘森林中存在一片同样奇异的断壁残垣。

　　非是完全符合人类审美的红褐色砖块零碎地堆在地面，外表看起来坚实、粗糙，雕刻着许多细小花纹。

　　皇帝与大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他们在帝都地下的冒险，那里有座七百年前的城市，就是由这种砖块垒砌而成。

　　如果说地下城市的建筑算是高楼大厦，那么，此刻这片森林中的建筑便是小楼别墅，没有破败前，最高建筑也不超过四层。

　　为什么是四层，结论从何而来？

　　很简单，因为砖块数量，这里的砖块数量明显无法支撑起高楼大厦所需要的数目。

　　特别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是，地下城市一层楼内空至少高达二十米，但从没有彻底坍塌的几幢建筑来看，这里内空仅仅三米左右，符合正常人类需要的内空标准。

　　所以，这不是外星人建造的森林村落？或者，这儿是《鲸落》中精神等级较高的外星人建造的村落？

　　大公突然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陛下，您还记得当初在地下城市的遭遇吧？那里一定是造物主们居住的地方。我有一种感觉，这里也是，建筑特征很明显。”大公边走边道：“那人是谁？死在这里，尸体看起来很新鲜。”

　　尸体很新鲜……皇帝皱眉，紧跟自己的向导，顺手打开智脑准备扫描墙上的尸体。

　　墙上的尸体，一根成人手臂粗的黄色木钉贯穿其胸，胸口血迹斑斑，浸湿衣服被风吹干，已经变成褐色。

　　皇帝让燧人扫描伤口，不久，燧人便得出胸口那处就是尸体的致命伤。随后，燧人连同奥罗拉在帝国人脸识别系统中进行对比，查出死者身份，呈现在皇帝的屏幕上。

　　“谁？”大公站在尸体前盯着木钉观察了几分钟，等结果出来，凑近皇帝将目光投向屏幕，看到一个普通的人名。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能位列帝国重名前十位，不过……

　　“竟然是他？”大公再度转头，望向双脚离地半米，被人钉在不知多少年以前的建筑上的尸体。

　　智脑屏幕中间，名字下面跟着档案，明明白白记录着尸体的生平。

　　这具年龄七十多岁的尸体，土生土长的尼福尔市民，鳏夫，有三个孩子，这一刻最不普通的地方是：就职于当地垃圾处理厂，身份为垃圾回收工人。嗯，没错，正是皇帝和大公要找的，回收了血衣的人。

　　皇帝：“……”周身散发着寒气，快速上前，面色极其不爽地抽掉木钉，把尸体平放到地上。

　　“他死了。”皇帝不高兴地说：“这条线索也断了。”

　　大公蹲下身，捡起皇帝丢在尸体旁边的木钉扫了几眼，顿了顿，道：“不见得，这个好像是桃木。”

　　桃树，蔷薇科，落叶小乔木，通常高三到八米。桃树喜光，生长力强，花色多艳丽，果实可食。

　　“陛下，您以前见过桃木没有？”大公仰起脸，望向皇帝道。

　　皇帝眯着眼睛打量大公手中沾染了血迹的木钉，半晌摇摇头，回应道：“桃木？什么木？我没听过。”

　　没听过很正常，因为人类最初到达尤克特拉希尔星系时搭载的那艘飞船根本没有储存桃树种子。“记载”中倒是有，可皇帝又不热爱植物学，怎么会去研究“记载”中的某种果树？

　　“其实我也不认识。”大公掂了掂木钉，捏着它在皇帝视野范围内晃了晃，“但我见过布鲁克斯大师的油画。唔，没错，又是他，他虽然画技惨不忍睹，然而这种木头，却画得叫我印象深刻，毕生难忘。”

　　如何将一块木头画得印象深刻，毕生难忘？皇帝眉心不自觉蹙拢，疑惑地瞄着大公。

　　“咳……他在万圣夜画了一棵挂满粉色花朵的树，属下站着一只服装奇异的鬼，鬼对面有一个人，手里拿着这种木钉。”

　　“他画得很丑？”皇帝问。

　　大公站起来，颇有些为难地道：“不是我掀他老底，实话实说，真是丑得眼睛都要瞎了。”

　　皇帝：“……”

　　“整幅画面布满七十二个桃木钉，看得弗雷犯了密集恐惧症。那时我们刚到伊达瓦不久，弗雷情绪还不稳定，布鲁克斯大师带着他的画作来找我们过节，说了许多灵异故事，成就了弗雷的童年阴影。”

　　皇帝继续失语。

　　“他说的那些故事，有的跟桃木有关。战争磨灭了很多轻松的记忆，我本来已经忘记，现在看见尸体上的木钉，才想起来自他家乡的传说。”大公低头瞟了尸体一眼，然后，把桃木钉放进皇帝手里，“陛下，您还记得我的推测吗？关于布鲁克斯大师的家乡。”

　　“神州。”皇帝立刻开口道。

　　大公点头，说：“没错，神州。星历元年以前，桃木原产他的家乡，后来被各大洲引进栽植，这是布鲁克斯大师的原话。在他的家乡，桃木具有镇魂驱鬼的作用，德里克·安东尼口中的黑狗血也是。”

　　黑狗血，包裹宣纸的绳子就是由它浸染而成。皇帝又想起安东尼提过的神州棺材。

　　“线索没断，所有线索都指向神州，包括血衣事件。诅咒也好，巫术也罢，现在看来全部与神州有关。克劳斯·霍夫曼的鬼魂不是还在吗？桃木、黑狗血、鬼魂，这些是巧合？”大公道。

　　怎么会是巧合？就是不知这些东西、这些事件突然出现意味着什么？

　　原本刚到这里时，还以为是一个普通任务。后来发现是个诡秘事件，竟与洛基镇新生死亡产生联系，甚至叫人想起诅咒或巫术，想起神州。

　　再然后，乌洛波罗斯忽然出现，作为尘世巨蟒的亚种，这种生物同样出现于洛基镇，再度将尼福尔和洛基紧紧捆绑。

　　如今，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一片外星建筑静静衰亡百年，血衣事件人物死于非命，是否又意味着，这些事最终与历史，与造物主扯上关系？

　　没错，造物主，别忘了皇帝买下的那副画，《鲸落》开始连载前二十五年便画成的那副画，画的内容正是星空、鲸落及月长花海。

　　造物主……乌洛波罗斯……人类与造物主曾经共同的敌人尘世巨蟒……处处显露的神州元素……故意将人引入森林的垃圾处理厂经理……莫名死亡的垃圾处理厂员工……断壁残垣的外星建筑……

　　再远些，徘徊于洛基镇的一百位冤灵……恶魔之瞳……人首蛇身石板……

　　萧瑟森林，皇帝、大公立于严寒中，看不清藏在浓雾背后，那被一双隐形大手随意摆弄的真相。

　　过了很久，大公微垂的眼睫轻轻扇动，扬起眉毛瞧向皇帝，眼神格外明亮，“不管怎么说，尽力就是。”大公抬手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脑子不灵活可以多花些时间思考。”

　　皇帝：“……胡说！”对于拼凑真相，他认为大公已经做得够好了。

　　“陛下，我有一个想法，神州和造物主碰到一起，只会叫我想起一个人。”大公说。

　　皇帝眼神了然，冷声道：“华羲。”

　　大公勾起嘴角，瞄着皇帝会心一笑，“是的，华羲。一定是华羲对造物主进行了文明反哺，将神州文明融入造物主的生活。尼福尔存在知晓这段过去的人，甚至知晓英灵殿和皇族试图隐瞒的历史，才存心将您引入森林，让您发现被隐瞒的过去。”

　　“如果这么说，这个任务从一开始就不是巧合。”皇帝仿佛想到什么，金色双眸泛起薄薄的怒气，“阿斯加德里居然有人胆大到算计我，洛基镇事件想必也是那些人的手笔。”

　　“是的，莫里斯曾提醒我，阿斯加德有间谍，包括约顿号，也有……”大公若有所思地隐下后半句话。

　　皇帝沉着脸：“我们的身份恐怕已经暴露了。”

　　“也许。”大公拍拍皇帝的肩膀，做出安慰的样子。

　　有那么一个人，或一群人，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关注着皇帝，或者，也关注着大公。他们抛出一个又一个诱饵，将皇帝和大公一步步引到这里，直面造物主曾经存在过的铁证。

　　“所以，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让我学好历史？”皇帝轻蔑地冷哼。

　　这就不清楚了，总不会是想叫皇帝重新修史吧，呵呵。

　　“我想，我的向导身份在他们眼中也不是秘密。”大公小小叹了口气，“他们到底是谁？兴许可以问问梅特兰德伯爵。”

　　皇帝：“！！！”一把抓住大公的手，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好了，我不会去找他，他总想逮我，我没那么傻自投罗网。”

　　皇帝这才稍稍放松些力道，但依旧抓着大公，占有欲极强。

　　其实，大公的想法是有道理的。

　　先帝去世，近臣殉亡，布鲁克斯大师失踪，这种情况下，唯一知道最多的人便是梅特兰德伯爵。

　　有人在监视皇帝，作为世代奉命监视皇帝的军事集团首领，梅特兰德伯爵能不察觉到有人正在抢他的饭碗？

　　只是皇帝不愿意，那就算了，有机会再说。

　　大公靠近皇帝，语气轻柔地道：“至少我能肯定他们不是一路人——梅特兰德伯爵与知道我们身份的幕后黑手。”

　　因为梅特兰德伯爵到现在都没有追过来。

　　“他们的目的值得深思。”大公继续道：“做的事对您百害无一利，洛基镇事件的后果已经显现出来，这次的事件，危害尚不分明。”

　　洛基镇事件后，贵族中有人对皇帝产生了怨恨及不满，其他部分贵族和平民则诘问皇帝为什么受美色、诱惑，过度宠纵大公，根本已经具备昏君先兆。

　　“《鲸落》小说爆红，也是定时炸、弹，第二卷的内容是什么我们都不清楚，突然封杀一定会激起舆论，取得完全相反的效果。还有地下城市，它的真实作用是什么，突然开启只是一场报复吗？”大公一句一句道。

　　他不想怀疑莫里斯，他的忠诚之星，可现在由不得他不产生疑虑——

　　莫里斯一开始要找的东西是不是包裹着人首蛇身的五色晶石？他跟幕后那群人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大公忍不住拧起双眉，“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别想了。”皇帝抬手，抚平大公眉间的褶痕。他见不得大公这幅模样，天下没有哨兵愿意看到向导忧虑的眼神。

　　“最大的可能性，它们是残存的外星人。”皇帝大胆假设。

　　依据《鲸落》第一卷进行推测，人类最终统治了尤克特拉希尔星系，成王败寇，人类大约会对星系的前主人赶尽杀绝。然而，总有漏网之鱼不是？灭绝一个种族有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尤其人类当时正面临巨大困难，他们还要同来自宇宙的敌人进行战斗。”皇帝手指下滑，顺着鼻梁滑至大公柔软的嘴唇，按了两下，“还有一种可能。”

　　大公仰脸凝视皇帝。

　　“人类不能容许强于自己的存在。但如果对方不是那么强，并与自己有血缘联系呢？”

　　“您是说人类和造物主的后代？”大公目光斜移，飘至尚未完全坍塌的一些建筑上，“这里的房子，极少数设计源自人类的审美习惯。”

　　皇帝点头，收回手，“你能面不改色杀死托马斯·罗德和母猩猩生的孩子吗？”

　　大公：“……”

　　“人类应该没那么冷酷，对九死一生存活下来的孩子动手。于是许多年后，托马斯·罗德和母猩猩的孩子终于想做点什么了。”

　　大公咳了声，眼神复杂地看着皇帝。

　　“我只是推测。”皇帝冷漠道：“一切皆有可能。”

　　是啊，一切皆有可能。

　　“罗德和母猩猩的孩子或许精神力比祖先更加强大。”大公失笑道：“物种进化是一个向前的过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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