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与小艾

　　小木的左手食指第二个关节上有颗痣。那颗痣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小木自己也不知道，他无数次问过父母，他们平日忙于高校教授的工作，对小木手上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自然也是浑然不知。大概是初一吧，小木显然不满足于这种未知，时常劝自己相信这个回答。不论是初一还是高一，小木对这颗痣的重视程度远远超出学业。为什么这颗痣越长越大？为什么只长在左手不长在右手？为什么偏偏在食指上却不在别的手指上？这些问题对于小木来说，比人从哪来要到哪去之类的问题要有哲学性的多。长辈们常说，小木名字取的真好，起名讲究的是五行缺什么名字补什么，小木这么活泼好动的孩子，名字起个木字有助于他生根立命，好啊。或许是托了这些观天象知人命的大仙们的福，小木在初一前后性格来了个大转弯。小时候大人们考他个题目，他都积极地回答，翘着脖子盼着大人们的夸奖；夏日傍晚孩子们在花坛旁玩耍，最后被母亲拖回家的也永远都是小木。可是自从初二搬家到上海，大人们出的脑筋急转弯无一不是肉包子打狗，全然得不到小木的半点回应；班级里的同学们下课结伴去厕所时，小木也总是独自一人坐在教室的角落。他那时候的全部精力，都在左手食指上的这颗痣。他试过用橡皮去蹭，试过用洗手液去洗，还试过用指甲盖去扣，全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他和这颗痣形成了某种默契，他不去主动挑战它，它也不无端闯入小木的思绪，二者相安无事——如果忽视掉小木无聊时便用左手食指敲桌子希望某天把它震掉下去，以及它越长越大的事实。

　　这天清早小木第一个到了公司，“左右右左”地用两根食指敲着桌子，颇有Ringo Starr的风范。从峰哥发给他“微爬”的api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他这段时间每天都第一个到公司，倒不是为了向任何人展示他的勤奋，只不过因为他正忙着实现一个情感分析算法，用来分析“微爬”提供的微博数据。看起来差不多完成了，小木边嘟囔边敲着桌子，“哒哒哒哒”，有意思。
　　“小木啊，这么早？”赵阿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哦，还好。赵阿姨早啊。”
　　“在写代码？年轻人不能太拼，别累坏了身子。”
　　“嗯，没拼。”小木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赵阿姨眯了下眼，不再作声，进了茶水间去泡咖啡。
　　咖啡的浓郁气味很快充满整间办公室，小木则转头继续调程序。可能是他太专注，没注意到微信的一条未读消息，“木头哥哥，你毕业后去哪儿啦？！”发件人是高中缠着小木辅导她数学的学妹，千竹。

　　“我们砷镓科技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前进。”吴总在周会上的开场白总是这么政治正确。
　　“各个职能部门已经联系了多家天使投资，计划在两个月后进行初步的产品展示。”会席上的几位女员工像约好了一样互相看了看。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形成完整的产品雏形，这点上峰哥和小木还要努力。”峰哥好像有话要说，吴总比划了下示意他先别着急。小木的双手藏在会议室的大桌子下，无声地敲着。
　　“另外，大家可能都了解，公司初期的种子投资有限，这两个月我们的表现、是否能顺利拿到投资直接决定着公司的未来。”
　　峰哥盯着吴总，眼神坚定，显然他很了解快速形成产品的重要性。
　　“简而言之，开发产品、打动天使。”
　　政委雨叶姐想起了什么，微仰了下头示意吴总。
　　“对，开发产品、打动天使，因为我们是那家人工智能公司。”

　　这天小木下班后被吴总拉住，两人一起进了距公司不远的Neo Bar。
　　坐定后，小木点了杯长岛冰茶，吴总则选择喝Warsteiner啤酒。
　　“小木啊，毕业后好久都没好好聚了。”
　　“不是天天见吗？”
　　“公司里，不一样嘛。”吴总说着看了眼表。
　　“你知道我的，年纪小，水平也很一般，在公司里说话少了点。”
　　“其实从我大二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很有潜力的。”吴总右手攥着左手手腕，调整着表的位置。
　　“你们都这样说，不过我不觉得自己特别有潜力。”小木想了下，“可能是我的强迫症格外严重的缘故。”
　　“强迫症这东西，有本事的人一般都有。”
　　“你有吗？”
　　“我没有，所以我说你潜力比我大。”吴总转头望向门口，“不过啊，他有。”
　　小木抬头张望，只见老李背着个黑色双肩包，像是被扔进了兔子窝的豚鼠，左看看右看看，鼻子还不停地嗅。
　　“老李，这儿呢！”吴总招了招手，顺带招呼服务生再要了4瓶Warsteiner。

　　酒吧老板就叫Neo，他和吴总熟识，是同校97年新闻系毕业的老学长。Neo人斯斯文文，眼睛不大却总是在观察着周遭的人。
　　“小吴，这两位是？”Neo端来啤酒时搭了句话。
　　“我本科室友，老李和小木，俩强迫症。”
　　“强迫症好啊，我年轻的时候也有。”
　　“Neo你别逗了，看你酒架上那些酒摆的。”吴总笑着指向吧台后的酒架，只见瓶型各异、风格多样的许多酒瓶子被按照类别、烈度整齐地排列着。
　　“强迫症的终极形式是艺术追求，小吴，再过两年你就懂了。我这是艺术追究，不能叫强迫症。”Neo一板一眼。
　　“得得。有艺术追求的Neo开了间疯狂积累财富的Bar。”老吴抬起酒瓶猛灌了一口。
　　“强迫症也好，艺术追求也罢。”Neo环顾四周，拾起老吴吹完的酒瓶，“ 说白了，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小木的注意力显然也被Neo的强迫症吸引了去，他用力嘬了一口手边的酒精饮料，望着酒架发起了呆。
　　一旁的老李则习惯性地搓了搓小木脑袋，“小木，想我没？”
　　“啊？”小木扭头答道，“想啊！老李，我有个事问你。”

　　那之后的几个星期，每天下班小木、吴总二人都会跑到Neo的酒吧小聚。每周五晚，忙了一个星期的老李也会从张江坐校车赶回本部加入二人。三个人在酒吧有个固定的包厢，位置在靠窗的一角。Neo常会先照顾三人，点的酒水总是亲自送来。三人在酒吧的聊天氛围很轻松，吴总不会扯公司的事情，老李也不怎么主动抱怨研究生的生活，受欢迎的谈资大多集中在本科阶段的女生上面——那个小真去哪了，小美比小丽可爱得多好吧，其实我觉得小琪喜欢过我等等。小木那天向老李问起的正是此类，是有关千竹的。
　　“老李，我高中的学妹千竹你记得吧？”
　　“记得啊，很可爱的那个。”
　　“对，有点缠人的那个。她叫我一起去田子坊。”
　　“去啊！你平常木木的，没想到还有女生约你出去。”老李捏了捏小木肩膀。
　　“可是——”小木好像有点不情愿。
　　“去吧，你约会不用你李哥批准的。更何况，你一辈子到现在一直在读书，和女生交流交流不是什么坏事。”
　　“嗯。”

　　千竹和小木在田子坊的约会很顺利，是朋友层面最顺利那种的约会。小木本还担心高中那个缠人的学妹会准备什么特殊节目，谁知千竹着装轻松可爱、言语礼貌客气，全然没有给他任何腻腻的感觉。甚至，小木还觉得自己之前犹豫是否应该和千竹出来玩，是件十分可笑的事情。
　　和朋友们间的轻松愉悦让小木很享受，他每天上班时认真地完善自己的微博情绪分析算法，下班后便把工作抛到脑后和吴总跑到Neo Bar听他嘻嘻哈哈。小木心里知道，吴总是很需要下班后和他的这段时间的。平日公司里，吴总的笑脸越来越少，按他的话说，财务压力巨大的砷镓科技需要一个真正的核心引擎，他指望着全军将士奋起呢。小木也想帮忙，看着手里的情绪分析算法接近成熟，这些天他一直犹豫着想找个机会跟吴总汇报一下。
　　可没等他张口，吴总先在Neo Bar聊起了工作。
　　“小木啊，你真是我的大救星啊。”
　　“啊？”
　　“峰哥都跟我讲了，你咋不早点告诉我呢？”
　　“啊。”
　　“微博情绪挖掘，简直是我们砷镓科技的王牌啊。”
　　“可，还没完全准备好，就没来得及跟你说。”
　　“小木你这次记大功，不过我跟你讲，下次不要等代码写完、测试跑完才想跟我说，有了点子就要和大家分享出来知道吗？”
　　“哦。”
　　“我们砷镓是一家开放的公司，你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情，全都是可以用投资解决的。懂吗？”
　　“嗯。”
　　“喏，今晚我请。”
　　吴总点了根烟，咕嘟咕嘟地灌了自己不知道多少瓶啤酒。

　　第二天上班，小木收到了三封内部邮件，他决定按照收件顺序挨个打开查看。
　　第一封是关于公司财务状况的公告，里面敏感地提到了当月工资发放的问题，小木没有细看。他喝了口咖啡，脑海里想象出吴总发这封邮件时扭曲的表情。
　　第二封是今天凌晨四点多发出的，邮件的文字十分有激情，其中吴总提到了峰哥的“微爬”系统和“微博情绪通”的概念。小木粗略地向下翻，读到“算法排晋级为算法连，峰哥任算法连连长”的字句。小木觉得今天的咖啡没往日的苦，大大地喝了一口。
　　第三封是刚刚收到的，邮件名字异常醒目，“砷镓科技获百万级天使投资，可喜可贺！另：请大家忽略推迟发工资的那封邮件”。小木好奇地点开邮件，找到了具体的投资金额，200万人民币。他回想起昨晚吴总喝了8瓶啤酒后的样子，又确认了一下眼前的邮件内容，觉得吴总真是个了不起的人。邮件里还提到了关于本周六庆功宴的事情，小木深知吴总的性格，果然不出所料。
　　一马克杯的咖啡其实禁不住几大口，小木喝完后掏出手机给千竹发了条微信，“这周六有空吗？”发完后又“哒哒哒哒”地敲起了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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