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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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结


      “快点!快点!”河南小老板的老婆向他们慌慌张张跑来。

      德清镇围着街心的一个圆盘向东南西北延伸了四条主干道。民工们住在东街的一条弄里,小老板住南街的一条弄里。小老板的房子也是租来的,两间屋,一内一外,外屋煮饭,放杂物。内屋就是卧室,一个上下两层的钢架床,一台彩色电视机。民工晚上下了班或是下雨天不出工就聚到小老板家看电视,随便乱翻着频道,再跟小老板的两个儿子扯嘴皮子。

      小老板的大儿子八九岁,高鼻子,细长脸儿,身条跟女孩一样纤弱。眼睛长得像他妈,一双杏仁眼,黑眼珠就像熟透了的紫葡萄,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眼睛跟睫毛排在一起像刚从高山上探出头来的小泉水,躲在苗条的蒲草里欢快流淌,很有些顾盼生辉的味道。大伙都说这家伙本该生成个女孩儿!大儿子在家给爷爷奶奶带,暑假时候来他爸妈身边,开学又回乡下去。小儿子四岁不到,跟老大就截然相反:小眼睛,像被眼睫毛藏起来似的,塌鼻梁,两个鼻孔倒挺大。嘴唇向外翻,染了墨汁一样。远看,两个鼓起来的脸颊是山峰,眼睛是盆地。

      别看他小小年纪,却十分有心计。比如人家问他姓什么,他就说姓老,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老爷。又调皮,嘴忒坏。别人见他一个人在路上走,问他上哪玩儿去,他就说:“去你头顶上玩儿!”别人蹲在地上吃饭,他会冷不丁绕到背后,抓一把沙子扔到人家碗里,还咧着嘴冲人笑。被他整过的人不在少数,有时民工们恨得牙痒痒,就背着他爸妈,往他屁股上拍两巴掌,或在他的胖脸蛋上拧两圈。不过小家伙有一个优点,别人揍他他就是不哭,除非痛得厉害,才干嚎两声,等别人不理他,他就举着一根棍子,上面系一条绳子,蹲在洗衣服的池子上钓鱼。池子里连虾米都没有,更别说有鱼了。可他每回都能在池子上待一个多小时。这家伙从出生就跟着他爸妈,很少回老家去。听说有一回他回家过年,看到他奶奶养的大肥猪,一定说那是大象,好不容易让他接受那是猪不是大象的事实,等他看到他爷爷牵着牛进院子里,他又指着老母猪肚皮下的小猪娃问他奶奶:“奶,这是你家的猪和牛生的小猪娃不?”弄得别人哭笑不得。还有一次,他听电视里唱《情人》,他就对进堂屋倒水的爷爷唱道:“爷,你是我的情人!”气得他爷爷两眼一瞪,直把他瞪得缩进椅子里,歪头翘嘴老半天。他谁也不怕,就怕他爷爷拿眼睛瞪他。

      河南小老板三十五六岁,个子小小瘦瘦,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虽然搞工地是小打小闹,赚的钱也不少,就是在兜里搁不热,隔三差五泡麻将桌,一夜下来要输个万八千。他老婆也不敢跟他闹。

      小老板的老婆也是小巧玲珑的,却比小老板还要高一点,打扮得时髦,性格也泼辣,说话一字一个坑。听说当年追她的人要排起队,可她就看中了其貌不扬的小老板。当时小老板还不是老板,只是个整天游手好闲的鬼见愁。结婚后,老板娘便被小老板吃得死死的,不过,在没吵架的时候,老板娘总是眉飞色舞的。

      老板娘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像天上追赶着的晚霞,催他们快点走。

      小田问:“咋回事?”

      “潘大刚又来了,还带了刀子,快点去吧,金明一个人在那儿!”金明就是小老板。

      黄齐一听,火了,吼道:“这个王八羔子,真不是好东西!走,非给他点颜色瞧瞧!”说着,袖子一捋,冲到前头去了,小田和小刘叫不住,只好跑着跟了上去。

      潘大刚跟小老板是一个村的,光屁股就在一起玩儿,没少干坏事。潘大刚高小老板一个半头,长得也是相貌堂堂,娶的老婆却没小老板的老婆爽利。小老板当上老板时,潘大刚他还是每天拉着老婆满田沟掏黄鳝、抓田鸡,逢集拿到街上去卖,卖的小钱就给老婆买眉笔、口红、零食,也不跟他爹妈分家,所以住的也还是他爹当年从土坯堆里码出来的屋子。

      小老板有心帮发小一把,就把他带到浙江来,把自己的活分一些出来让他带。没想潘大刚还真是干这行的料,竟直接跟大老板搭上线,几下子就把小老板撂倒一边。这两年,钱挣多了,车也买了,过不几天就豪赌一次,过不几天就挈妇将雏出去旅游,春风得意着呢!这一回,大老板把镇政府的活儿派给了小老板,潘大刚暴跳如雷,认为到口的肥肉不该就这么飞了。他一个人在家里想不通,就跑来找小老板一块儿想,问问小老板是怎么做的手脚。

      黄齐等人赶到时,小老板住的房子前已站了很多人,一部分是从镇上的屋子里跑出来看热闹的,也有的人从自家屋子窗口里探出头来看,另一部分人抱着胸,手指头弹着刀尖,放荡不羁目露凶光,不用猜,他们是今天的主角。

      潘大刚靠在车门上,懒懒地吐着烟圈,眼睛似笑非笑地瞧着包围圈里的小老板。

      小老板手背上已经挨了一刀,有血渗了出来,看情形不是太严重。现在,他身边一下子站出来二十几个自己人,顿时有了底气。他徒然挺起胸脯说:“我问心无愧!既没得罪姓赵的,也没得罪姓孙的!大家都是家里蹲不住,出来卖力糊口,再咋样还不是听人家使唤,关起门就是一家人,用得着明枪暗箭啊?”

      潘大刚叼着烟干笑两声,仍然不说话。

      小老板一见潘大刚残兮兮的笑容,气不打一处来,咬着舌头说:“有些人不要太自私,人总要讲良心!”其实小老板早就想破口大骂,又怕打起来不是人家对手,只好在心里把潘大刚骂个狗血淋头:狼心狗肺!人渣!

      看热闹的见总打不起来,便觉得没啥看头,都变得索然寡味起来。

      一个染黄毛的小青年抱着胸,手弯里夹一根木棒,上上下下打量黄齐。

      “看啥?”黄齐瞪着眼睛问。

      “看狗。”小青年打着哈欠,漫不经心说道。

      “狗日的你再说一次!”黄齐跳了一步。

      “看狗。”小青年也跳了一步,还用手肘推了推黄齐。

      “他妈的!来试试!”

      “黄齐!”小老板拦在小青年和黄齐中间。

      小青年哼了一声,眼光略过小老板头顶,挑衅地盯着黄齐的脸。

      黄齐气得脑门上青筋暴露,却只能按下脾气说:“算了,狗咬人,人还能咬狗吗!”

      “王八蛋说什么?”砰地一声,黄齐脑袋上挨了一棍子。黄齐只觉眼冒金星,脑袋里一阵闷响,慌乱中把拳头砸在小青年眼窝里。小青年痛得嗷嗷叫。十几根刀棍围住黄齐,小刘等人也围了上来。

      好戏开始了,看戏的人精神抖擞起来。

      热闹的人随着奋战的人不停地转来转去,有一个人靠得太前了,胳膊上挨了一棍子,那人吓得一跳,就跳回看热闹的人群里来,开始操着浙江话愤怒又委屈地骂。

      云良上小学时,也见到过一次大规模的群殴事宜。小孩子打群架他见的多了,无非是老一套,相互揪着耳朵、头发,用手指甲抓脸,扔小石块,再不就是滚在地上扭成一团,都想着把对方制服,直到打得筋疲力尽,只好顶着满头脸汗珠灰尘,从地上爬起来,不久便重归于好。大人就不一样了,在放学路上,云良走着走着,迎面冲来几辆摩托车,车喇叭呜呜乱响,吓得他直往路边上的田里蹿。摩托车把灰尘带到竹子庄的一座房子前就倒下了,云良和小伙伴赶忙跟去看。摩托车上的人跳下来,冲进房子里,拖出一个人来,几个人二话不说,抽出电棒劈头盖脸朝被拖出来的人身上乱敲。庄里有胆大的人想为挨打的人说句好话,一上前便挨了一棒。身强力壮的青年不服气,便有几个人围上去较量。啪!人家刀子亮了出来。青年们见了,脸上就变了颜色。有的挨不过打,便流着满脸血跳到水塘里。云良等人瞧得腿肚子发麻。听说那天上午挨打的人带人把别人打了,下午,人家就找人来把他们狠揍一顿。

      黄齐挨了好几棍子,脸皮也擦破了,往外流着血,他冲出包围圈。胖婶儿等人也赶来了,云良还看到梅子、芳芳和娟娟。

      “干啥去!”胖婶拉住黄齐。

      “妈的,拿刀子去,狗日的!”黄齐抹了把血汗迷糊的脸。

      胖婶使劲拽着说:“还打,破了相,婚还结不了?”

      田姨和刘姨也在旁边劝着,都吓得哆哆嗦嗦,眼睛仍紧紧分别搜寻自己的男人,生怕他们出事。

      黄齐还要挣扎,口里骂道:“妈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刀子在哪儿呢?你有刀子呀?”胖婶重重地往黄齐背上拍了一巴掌。

      黄齐愣住了,才想起他哪儿来的刀子!他有屁的刀子!

      另一边儿,却已经闹起来了。

      只见老板娘已跑到潘大刚身边,正披头散发对潘大刚又是踢又是抓,边嚎哭边大声骂:“你这个白眼狼,把你喂饱了你倒回来啃你恩人的骨头……金明,你这个瞎了眼的!引狼入室啊……潘大刚!我□□祖宗十八代!你今天要是把我男人怎么了,我要你不得好死!”

      潘大刚虽长了满身肥肉,却是不中用,就摆了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姿势,推了几下没把老板娘推开,只好用他的胖嘴唇不停地说着“去去去”!脸上却已添了好几道口子。

      “你趁早给我滚蛋!”老板娘把她的尖高跟鞋狠狠踩在潘大刚脚背上,痛得潘大刚嗷嗷叫,把老板娘推到地上,转身打开车门,爬进车上,真的滚蛋了!

      潘大刚一走,手下们顿感群龙无首,立时矮人一截,呆头呆脑地愣着。

      一个民工跳起来喊道:“打呀!还打呀,管饭的都跑了!哈哈!”

      民工们还要继续战斗,被小老板拦住了。

      这时,梅子跟芳芳走上来,笑靥如花,说道:“既然都到这份儿上,大家就不要再闹气,抬头不见低头见,和气生财!”

      “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各有个各的难处,都体谅着点!穷兄弟难姐妹的,都是一家人!”芳芳笑着说,看看这边人,又看看那边人。

      梅子又劝道:“是啊,啥坎儿过不去?一张桌上喝喝酒,吃吃菜,啥事儿没有!”

      大伙纷纷把手里的家伙放下来,一是觉得人家小姑娘话说的有道理,二是实在想不出打架的理由,就不想再打下去了。

      胖婶等人松了口气。

      娟娟似乎认识其中一个小青年,对着他的耳朵耳语几句。小青年听了,哈哈笑了起来,挥手喊着:“走,哥们儿,喝酒去!”一群人便浩浩荡荡走了。

      小老板用手在头发里狠狠抓了几把,说:“快上工吧。”打架的人散了,看热闹的也笑着,头摇着,心满意足地散了。

      工地上,还有人义愤填膺。就有人说:“算了,还说什么呢?”后半句“刚才咋没见你这么勇猛呢”不好意思说出口,堵在嘴边上了。

      黄齐站在护墙网上,伸手接从下面抛上来的砖头,突然哎哟一声,小刘问他咋了。他说:“手肘上挨了两棍子,正痛呢。”

      小刘摸着自个儿头上鼓起的包说:“这儿挨一棍子,屁股上还挨了一脚!”

      “这潘大刚!真不是东西!”黄齐啪得将抹了水泥的砖块垛在墙上。

      “这年头,谁狠谁吃香!”小刘吐了一口唾沫说。

      小田听着他们说话,没作声,只让老蔡快些给他盛一灰斗水泥来。

      老蔡答应着,跑去铲水泥。老蔡估计着没参与打斗,不过,最近他确实精神了不少。

      田姨拉了一趟石子,又回来拉第二趟。刘姨等田姨把手推车支好,开始车里铲石子,石子腾着灰滚在铁皮车斗里发出坚硬的响声。

      刘姨说:“好险哪,幸亏没打起来!那刀子砍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们敢吗?拿着刀子装装势而已!”田姨把袖子放下来,拿帽子扇着风。

      “那也不见得。听说湖州也是农民工闹内讧,就有人的肚子被扎穿了,肠子都流了出来!”刘姨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搓搓,继续铲石子。

      “真的?那咋办啊!”

      “活儿白干了,钱打水漂了!保不保得住命还是一说呢!”

      两个人都停了停,默默想着心事。

      田姨又说:“这总是打架闹事儿的,真不叫人安生!”

      “咋不是!你说这人吧也真怪!平时多大的亏也吃了,就爱窝里斗!”

      田姨捡起落在脚边的石子,扔在车里,说道:“有啥办法?人家把你当猴看,自己倒还闹得欢!我看这镇上的好些人都在看笑话呢,说什么‘狗咬狗’!”

      “他们都是惯看穷人笑话的,自己也不见得有多优越!”

      “人家是大地方人嘛,哼!咋的也比农民工高级!连袜子也比咱们的臭得好闻!”

      刘姨噗哧笑了,说:“你气糊涂了吧!把黄齐的怪腔怪调搬来了。”

      “芳芳她们倒还不错,我以前瞧着就觉得她们不像污七八糟的人。”

      “满了!”刘姨往车上铲了一掀石子,说。

      田姨推着车走了,车轮碾在厚厚的灰尘上面咕噜噜响。后面又来了辆空车,刘姨戴起麻线手套往车里铲石子。

      吃夜饭的时候,老张从莫荣回来了。

      “咋这晚?”胖婶问,“洗把脸不?”

      “不洗了,洗洗手吧。”

      胖婶去给老张盛了碗饭。

      黄齐打招呼说“张叔回来了”,继续倒他的话匣子。“今天那狗日的竟敢往我身上下棒子!我一拳砸下去,狗日的眼窝子立马成酱缸!”

      “你是没被揍好!”云良爸泼黄齐冷水。中午他下巴上也挨了一拳,现在还隐隐作痛。

      “咋回事儿?”老张听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胖婶说:“晌午潘大刚来闹事。”

      老张抽了口烟,说:“我早料到他要来这出儿!”

      “今天老板娘表现不错,泼辣!嘿,老杨,你也别激我!我要是金明,非带人跟潘大刚死掐!潘大刚这种人,欠揍!”黄齐饭也不吃了,蹲在板凳上晃着脑袋说。

      云良吃完饭,扣着指甲里的泥块,说:“打架有啥好的。”

      “是的!打架是傻子干的事儿!云良都晓得,你还不晓得!”胖婶白了黄齐一眼。

      “没想到理发店里的会站出来说话!”敏敏靠在灶台边上喝着菜汤说,“看来我低估了她们!”

      她这一说,众人心里愧疚起来,想着前阵子自己是怎么对人家的。

      “好人总是有的,今天要是没她们,好收场?你想让那些有身份的人对你好,人家还懒得理你!大老远就避开你,好像你真是小偷、强盗似的。老蔡,你敢说你下了工从人家旁边经过,人家没防着你,不嫌你身上臭?那哪是臭味,那是汗味!水泥味,土味!让他们到工地上试试,会比我们强?他们吃的米、菜,还不是咱农民工流着臭汗种出来!他们住的房子里有咱们的臭汗,吃的东西里有咱们的臭汗!别人嫌咱,咱更应该心连心,让别人看看,农民工不是孬种!”。

      胖婶说完,黄齐连连鼓起掌称赞:“好!好!”

      大伙又开始说笑。老张却独自烦恼着。

      这一次,他到厂子门口等了两个小时就看到厂长的车了,老张跟了去。接待室的门关着,老张不知道是该敲门还是应该在外面等着。上一次他可领教了秘书小姐的厉害。老张就在门外来回走。

      一会儿,他听到有人喊:“喂,那人,干什么的?”老张连忙朝发生处走去,接待室的门开了,说话的正是秘书小姐。

      秘书小姐打量半天,皱着眉毛说:“是你啊,上一次来要钱的就是你吧?厂长不在!”

      “咋不在呢?我看见他进来了!”老张急说。

      “说不在就是不在,快走吧!”她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老张愣了愣,他火气一下子窜上来,推开门就走了进去,说:“你这闺女,年纪轻轻的,咋说瞎话!我明明看见厂长进来了,那还能有假?”

      秘书小姐咯咯笑着看杂志,也不理他。

      老张坐在沙发上四处张望,他往门后看,就看到镜子里一个灰蒙蒙的身影,蓬松着头发,脸色暗黄,衣领敞着,衣服上像是沾了永远洗不掉的水泥灰。过了许久,里间的门开了,厂长和一个人走了出来。秘书小姐笑容满面地起身和厂长一起送客。老张怕厂长又走了,便也跟在他们后面。

      老张和厂长面对面坐在一起了。“地坪是你们打的吧?”厂长问道。

      “是的。”老张老老实实回答。

      “活儿做得不好,地坪有问题,坑坑洼洼的。”厂长说。

      老张明白了,都是那场大雨惹的祸!他涨红着脸说:“我看过了,就是几个雨点打出来的,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来。再说,当时我问厂里了,他们说真的不碍事,别费那材料费……”

      “问谁了?问我了吗?费材料没什么,”厂长翘着二郎腿,打断他说,“活儿一定要做好,不用替我省。这下好了,我还得找人修补。”

      绕了半天,从前谈好的八千块钱工钱被减掉一千五。老张肠子都悔绿了,回来时在心里把厂长骂了一路。

      吃罢晚饭,老张叫大家一起,把要账的经过说了。大家看着结款单骂厂长周扒皮,认栽。老张便把钱分了。

      云良心里却乐开了花。他分了五百块钱,这是他第一笔工资呢!拿回去交给他爸,爸不要云良的钱,他给云良办了张卡,叫云良把钱存到卡里。

      黄齐要回家了。头天晚上,老板娘往黄齐手里塞了一百块钱做礼金,胖婶等人每家给五十。黄齐连连摆手说:“我咋能收你们的礼呢,不能收,不能收!”

      “咋不能收,嫌少啊!”胖婶笑着说。

      黄齐急着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收下!”

      “老张问:”年里不来了吧?”

      “估计来不了。在家过完年再说吧。”

      刘姨打趣道:“来时给大伙带几颗喜糖!”

      “东西都收拾好了没?”田姨问。

      “嗯,都装包里了。”

      第二天一早,胖婶打了几个鸡蛋,黄齐吃了就赶去搭早车了。

      进了十一月份,树叶子掉了大半,天气冷了下来。

      不过,冷了好。一到了工地,干起活,不一会儿手脚都舒展开了,脸上的毛孔也张开了,头顶上腾起了热气,外套也脱了,露出里面的毛衣。有的毛衣已经磨平了,看起来失了颜色。有的还新崭崭的,是家里的女人新打出来的。

      热天呢,成天身上叫汗水粘得透透的。太阳蒸着,一天晒下来,只觉得身上的汗珠像喷泉一样往外钻。一不小心,头顶上的汗水就淌到眼睛里去了,把眼珠子渍得生疼。下了班,见到水渠就往里跳,只想在水里好好睡一觉!到了夜晚,又要跟蚊虫大战,直折腾到半夜,蚊虫咬着也觉不到疼了,就睡去了。就是刮风下雨,风和雨也是又湿又热,一点不凉快,还耽误功夫,倒不如没风没雨的好。

      天公作美,这段日子天气不错,再加上人多,所以这一趟活儿进展顺利,很快就可以完工了。

      老蔡得病了,听说是脏病。也不知道这消息怎么传出的,各人就有些瞧不起他。有人背后骂:“都半截埋土里了,还风流!”也有人为老蔡可惜:“他算白干了一年,病还不见得治得好!挣点钱买点好吃好喝的,多好!”有人看老蔡好不容易滋润起来的脸色又暗了下去,就颇有点儿为他打抱不平:“谁这么缺德,自己有病了还干,传给人家,不安好心!”

      说起谁,大伙似乎明白了三分,就沉默了下来。

      娟娟在屋里坐着,低头玩手机。玩着玩着,就抽抽哭了起来。芳芳叹了口气,说:“这也不是个事儿!错也不在你,你又不知道有那种病,当初要不是那老头……”

      “得先把病治好再说,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梅子使劲儿抓了把头发,恨恨地说。

      再见面,彼此都心存芥蒂。

      一天早上,大伙经过理发店时,发现理发店的门锁了,再过了好多天也没见打开,才知道她们搬走了。开始,有人猜测她们搬走的原因,渐渐的,就很少再提起她们。

      不久,云良他们也搬走了。

      在干山的活儿很轻松,就是在停车场边砌几个花坛。

      云良从钟管镇政府花圃里弄了些太阳花的种子,在他们住的地方种了一圈。田姨说这时候怕出不了芽儿,不过也说不定。云良把手插在泥土里,手指尖是温暖的。明年的春天,这儿就会长出嫩嫩的芽儿,明年的明年,当各种花朵海洋般绽放时,这里的太阳花,也会开得漂漂亮亮的吧!

      不到十天,干山的活儿也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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