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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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发店


      纺织厂的活儿干完了,大家收拾好行李到德清,那里要盖镇政府办公楼。这回工地上人多,胖婶不干小工了,专门负责烧饭。二十多个人的饭,胖婶忙不过来,揽活的河南小老板就让也是跟着丈夫打工出来的陕西老婆敏敏给胖婶打下手,刘姨、田姨还是单独做饭。

      街道上有一排还没拆掉的板房,他们就住了进去。云良爸也在这个工地上,云良就跟他爸住一间屋子。

      民工们住的房子对面是一个小的流动菜市场,这便为胖婶这些做饭的家庭主妇提供了方便。菜市场尽头有一家理发店,店里总共三个人,都是女的,二十多岁的样子。一个瘦高个儿,直发,皮肤偏黑,总是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玩手机,这个叫娟娟。另一个中等个头,不胖也不瘦,留着披肩碎发,面皮白皙,长着一双笑眼,爱穿缀满各种小花的连衣裙和细长高跟鞋,这个叫芳芳。还有一个叫梅子,别看她个头不高,却最有活力。梅子剪着头齐耳短发,两条眉毛像小刷子似的又浓又黑,双眼皮,小麦色的皮肤,脸蛋圆圆的,看着相当健美,走起路来又是蹦又是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高中生呢!

      天天跟砖头、水泥打交道的民工们见了理发店的三个漂亮女孩,舌尖都快乐地跳起舞,评论她们的衣着、长相,猜测她们的年龄,打哪儿来。反正找任意一个民工,他都能给你讲出一套关于理发店女孩的故事,连胖婶她们也有意无意的留意理发店。

      时间长了,大家发现进理发店的大都是男客。客人来,爱穿碎花连衣裙的芳芳眼睛便弯得更长了。娟娟也不玩手机,跟梅子一起忙前忙后。总有一两次,理发店突然安静下来,三个漂亮女孩中的一个或两个长久的不露面,剩下的就坐在店前的藤椅上晒太阳,或玩手机听音乐。理发店的玻璃门闪着太阳光,店里的人就显得神秘起来。到了晚上,理发店更像化在黑夜里一般,隔离在灯火之外。

      再看那三个漂亮女孩,人们的眼睛里就多了点异样的东西。单身男性变得兴奋起来,结了婚的,老婆就变成两束严肃的目光,紧紧地粘着,从前总是绕道从理发店门口经过的人影一下子少了起来。女孩们来打招呼,人们再也不受宠若惊,嘴里啊依啊依的,快快溜走。

      云良起夜时,借着月光,猛然见到一个人影,慢悠悠向他们住的房子走来。他吓了一跳,也不瞌睡了,眼睛睁得老大,这才发现是老蔡,仍然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勾着头,像幽灵一样。不过此时的老蔡嘴里哼着小曲,就不那么吓人了。老蔡走到他同几个单身汉合住的屋前,就不唱小曲,拉开门,进去了。云良尿完了,回去接着睡觉。

      胖婶跟敏敏出门买菜,不巧碰到芳芳。芳芳隔着几个人就弯着笑眼打招呼:“买菜啊!”胖婶只好把头扭回来,极不自然地嗯了一声,生怕别人听到似的,很快转到别的菜摊去。敏敏翻着白眼说:“不就是个鸡,神气啥?不要脸!”胖婶不满地剜了她一眼。敏敏不服气地撅着嘴唇,朝芳芳翻着白眼。芳芳愣了愣,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胖婶心里有些矛盾,刚搬来钟管镇,胖婶还兴致勃勃跑到理发店焗了一次头发,还是芳芳给她焗的。胖婶看着老是笑盈盈的芳芳觉着喜欢,不自觉跟她亲近了些,没事总跟田姨往理发店里窜门。胖婶她们一去,理发店就热闹起来,女孩们端茶递水还嫌不够,把自己的零食也摆出来招待客人。芳芳好像也满喜欢胖婶。胖婶没去理发店,她就跑到胖婶屋里,跟胖婶闲扯话。有时店里没客人,她就一直坐到胖婶做饭,蹲在地上帮忙择菜洗菜。胖婶炒菜,她站在锅边儿剥蒜,胖婶便告诉她萝卜怎么炒更鲜,茄子怎么煮更入味儿。芳芳边听着,笑嘻嘻地说:“胖婶,我叫你妈吧!你真像我妈!”胖婶也笑:“那好,就不知道你亲妈听了心里吃味儿不!”每当这时,王芳就住了口,又找出别的话题说着笑着。胖婶饭菜一上桌,芳芳就笑着跑了,怎么叫都不理。可到了下顿,她就会端着饭碗到胖婶屋里来,让大家尝尝她烧的茄子怎么样。

      不过那是一个月之前了。

      到了家,胖婶放下菜,想把没用完的菜钱放到枕头底下。胖婶拿过枕头时,却见枕头底下压着一条丝巾,她的手就停了停。这条丝巾是芳芳的,她买了嫌颜色老,就给了胖婶。胖婶前几天还想着怎么处理这丝巾呢。老张粗着嗓门让她扔了,说:“腌臜东西,碍眼!”老张是顶不喜欢风尘女子的,说她们自甘堕落,不要脸!所以自从知道理发店女孩的事儿,老张就没给她们好脸色看,还叫胖婶也别往理发店跑。胖婶就也生气地说:“人家女孩儿家,容易吗!你不知根不知底儿,吼啥?”她坐在床沿上,把丝巾叠了起来,又压到枕头底下,同时庆幸地想:幸亏从前去理发店没碰到那些不该碰到的事,不然,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早上,小刘扒完最后一口饭,用手抹抹嘴,点了根烟坐着抽,眉头在烟雾里打了好几个结。

      头天晚上打电话回家,爸妈说电话费挺贵,叫他们没事别总往家里打电话,又说家里的母猪生了一窝猪娃,有七八个,才第一窝呢!又说起孙女阳阳朗诵比赛得了全校第一名,然后就把电话给了阳阳,让阳阳自己说。阳阳在电话里甜甜的叫爸妈,说她参加朗读比赛,老师跟同学热烈地给她鼓掌,说她在台上紧张死了。电话那边阳阳爷爷奶奶在旁边说:阳阳留点话下次说!刘姨问阳阳,你哥呢?阳阳说你忘了?今天星期四,哥住校,到星期五才能回来。刘姨才记起这天的确不是星期五,看来第二天还得再打一次电话。正想着,阳阳压低声音说:“妈,我跟你说,我爷上个星期天在山里砍柴禾,把大手头指甲盖砍掉了半拉。我爷痛得脑门上流了好多汗,衬衫都浸湿了,叫我奶找了点消炎药用布包着,到现在布里还往外渗血,连饭碗都端不住。还不让我和哥跟你们说!”刘姨问,你爷呢?阳阳说跟我奶在堂屋里看电视,刘姨说让你奶接电话。阳阳奶在电话里说,还说呀,都快二十分钟了!刘姨问,妈,家里有钱没?阳阳奶连说有有有!阳阳哥上星期回来说要考试了,学校里让交一百块钱买资料、考试卷子,等过两天再卖两只猪娃就能凑够了。刘姨就问起阳阳爷爷手砍伤的事,阳阳奶奶沉默了几秒钟,笑着说:“干农活,身上还不兴有个伤啊痛的?就挂了点皮,没事儿!别听阳阳瞎说!”又说没事就挂了,在外边好好干,家里莫操心,凡事让着点儿,两口子和气生财!就把电话挂了。

      屋外响起瓦刀和灰斗碰到一起刺啦啦的声音,黄齐粗着嗓门儿喊:“刘哥,走啦!”小刘起身披上外套,边往外走边对刘姨说:“你过会儿到邮政局寄三百块钱回家。”

      这个秋天可真邪门儿,老下雨!这不,上午天还晴得好好的,吃罢午饭才到工地上,雨就下起来了。大伙只好手忙脚乱把工具收好,用薄膜把和好的水泥堆盖上,用几块砖头压着,就赶紧跑回来。一路上雨点不停地往衣领里钻,躲都躲不掉。云良把换下来的湿衣服晾到绳子上,听到外面有人在叫他,却是梅子。

      云良来德清的第一天,就跟梅子打了照面儿。他对梅子没啥印象,梅子却觉得他愣头愣脑挺可爱。以后大家熟了,梅子总找云良说话,下班了,云良也到理发店里去玩。云良到了那里就闲不住,不是拿着台上剃头发用的剃子在桌面上划拉着,就是举起装啫喱水的瓶子对自己头顶喷。等他把自己的头□□得惨不忍睹的时候,梅子就哈哈笑着走过去,帮他把头发重新梳理好。云良在镜子里看梅子的手指头就那么的在他头顶上划几下,头发就变得服服帖帖,惊奇的大张着嘴。梅子得意的挑着眉毛说:“怎么样?拜我为师吧!”云良对着镜子伸长舌头做出个猪八戒的怪样子。不过,梅子帮他收拾的发型真不赖!每回他顶着新发型回去,田姨她们就说:“哟,哪屋里的帅小伙,走错门啦?”有时碰到来店里理发的客人,云良还会自告奋勇放水,接水,帮客人洗头。人家问:“哪来的毛头小子?”梅子就对云良一眨眼,笑嘻嘻地答:“我弟!”梅子总叫云良弟,说她家有个弟弟跟云良差不多大,长得也愣头愣脑。梅子爱下象棋,就问云良会不会,又指着娟娟和芳芳说:“这两个大笨人都不会!”云良说会,梅子就拿出象棋跟云良对弈。有时他们杀得天昏地暗,梅子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以前我跟我弟也是这么下来着。”

      云良看了看爸,爸眼睛瞪着,他便不敢挪步。梅子又叫了两声便没了声响,大概是走了。爸的手机响了,他对着手机说了两句话,匆匆出门了。云良一下子跳了起来,把门带上,跑进雨里。

      “快点,出门也不打伞!”梅子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紧走几步把云良拉到伞下。她还是穿着运动鞋,灰白的牛仔裤,上面一件白色针织薄毛衣,手里提着个袋子,剪得短短的头发调皮的在风里跳着。雨点随风吹到伞里,挂在她的眉毛上和睫毛上,像扑闪的露珠,在脸颊上打了一层薄薄的潮气。“走吧!”梅子剥了个棒棒糖塞进云良嘴里,把袋子递给云良。袋子里还有两袋麻辣粉丝和一大袋恰恰瓜子。他俩平常就爱吃这些。

      “到哪儿去?”云良边走边问。

      “去网吧啊。”梅子使劲儿地吸了一口棒棒糖说,“你不是想学上网吗?正好今天下雨,店里也没啥活儿。”云良哦了一声。前些天云良跟梅子到网吧玩儿,看梅子两只手飞快地在一个板子上敲着,那跟电视机似的机器上就出现很多字,心想这就是电脑,听人说这玩意儿好着呢!

      两人开了一台机子,看云良跃跃欲试的样子,梅子说:“你来试试!没关系,看这边的键,随便按!”梅子指点着。

      云良不按了,说:“你上网吧,我看电影。”

      梅子笑着说:“没事儿,按不坏!”把云良的手往键盘上拉。

      “在这板子上随便按按字就能出来?”

      “这叫键盘,随便按按是出不来字的。”他们抱着键盘研究了半天,梅子建议,“给你申请个□□号,你就可以在电脑里聊天啦!”

      不久,云良的企鹅图像闪动起来。梅子说:“嘿,有人找你了,快去跟他聊!”

      云良激动的头发都站起来了,虽然半分钟才敲出来一个字。梅子坐在旁边看云良在电脑前手忙脚乱抓耳挠腮,就哈哈笑着纠正他。

      网吧的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喂,傻小弟,五点半了,快回去吃饭!下次再来玩儿!”梅子把瓜子壳倒进垃圾篓里。云良仍在埋头苦战,不理她。“走咯!”刘梅好笑的把她的脸蛋放大在云良面前,挡住电脑屏幕,说,“下次再来玩儿!”拉着云良的胳膊往外走。“我说吧,玩电脑会上瘾!你看,才刚开始就迷住了!上网一次个把小时就行了,可别没完没了的玩儿!别打游戏,那东西更容易上瘾!”

      “知-道-啦-”云良受不了似的白了白眼,大口咬了一口粉丝,刚才忙得顾不上吃。 “想你弟啦?”云良见梅子老盯着他,就嚼着粉丝问。

      “三年没见他了,估计长得跟你一般高。嘿,他吃粉丝跟你一个样儿!”

      “想他就回去看他呗!”

      “回不去呀。”刘梅幽幽的吐了口气,见云良纳闷的望着她,就笑了,说,“快吃你的吧!”

      一阵风吹来,云良打了个冷颤,他身上的单衣已经穿了一个星期。梅子拉着云良说:“走,到我店里去!”

      到了店里,梅子叫云良先坐着,就进屋去了。芳芳坐在椅子上修指甲,弯着眼睛说:“呀,云良来啦!”没见着娟娟,大概出去了。

      梅子从屋里抱了一堆东西出来,摊在沙发上,说:“云良,过来,看这些衣服你穿着合适不!”梅子拿过一件毛呢外套抖着,见云良不动,又招呼:“过来呀!”云良过去,问:“为啥要叫我试衣服?”梅子白了他一眼,笑道:“傻子,叫你试你就试,穿得了就归你了!”云良试着衣服,问:“为啥给我?”梅子也不理他,帮他拉好衣服领子,云良很别扭的扭扭脖子。梅子退后一步,打量着穿了新衣服的云良,说:“行,满合身嘛!”又把他拉到理发店里的镜子前,说:“瞧,我们云良打扮起来也是帅小伙一个!”芳芳在旁边弯着眼睛笑。云良要把衣服脱下来,梅子说:”别脱!你不冷啦!”又找来袋子把其他衣服装进去,有两件毛衣、一套运动服 ,还有一条皮棉裤。

      她每年都会想弟弟长多高了,是胖还是瘦,然后就凭着想象给弟弟打毛衣,或是见了街上卖的衣服,觉得弟弟穿着肯定好看,就买下了。但是她不敢寄回家给弟弟。三年前她回去过一次,结果被爸爸揪着头发推出了门。她不想再因为几件衣服让爸爸大发雷霆,也不想惹出妈妈的眼泪。她的家原本不是这样,可是现在呢?

      刘梅把装好的袋子递给云良,说:“给!我看这几件比较适合你,就挑了出来。果真,穿着还挺好!”

      云良不接,嘴里说着:“我不要,我不要!”

      “干嘛不要!小弟拿大姐的东西天经地义,别跟我客气!”梅子把衣服往云良手里塞,云良连连往后退。梅子笑着的脸色暗了暗。

      芳芳说:“云良,给你就拿着吧,也算是你梅姐的一番心意。”

      梅子问:“你怕他们说你?”

      云良没作声。

      “我是坏人吗?”

      云良仍然没作声。

      “我哪点对不起你们?我害了你们吗?”梅子说话开始带了点鼻音。

      “梅子!”芳芳叫了她一声。

      “好吧,不要就不要。天不早了,你回去吧,别让他们等你。门口有把伞,你拿去吧。”梅子手指头勾着衣服袋子,靠在理发台上发呆。云良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又走了回来,提过梅子手里的袋子就往外跑。梅子愣了愣,又赶紧拿了伞追出去,喊着:“傻小子,伞!”

      回了屋,爸不在,他把衣服拿出来放在床上,就到胖婶屋里去了。饭没好,大伙就坐在一起哈哈笑着说东说西。敏敏说:“呀,云良,买新衣服了!”大伙便将目光齐刷刷对准了云良。云良低着头不说话。

      云良爸进了来,见到云良,就问:“床上谁的衣服?”

      云良坐在板凳上,嗫嚅地说:“梅姐给我的。”

      爸一听,瞪圆了眼睛,骂道:“小鳖崽子,尽拣便宜!谁的东西都敢要啊!”

      见云良低着头不搭腔,火大地说:“还不滚回去把那些东西都给我扔了。”

      云良不动,他爸就气呼呼的去拽他的胳膊。

      胖婶摇着头说:“老杨,你也真是,人家愿意给也是一片好意。再说,一个半大孩子,人家能怎么样?在外面,个人有个人的难处啊。”

      屋里静了静,敏敏往盆子里盛菜,撇着嘴说:“有啥难的,非得去做鸡!”另一个黑脸粗手的妇女也鼓着眼睛道:“就是,像咱们,在工地上做工不也挺好的嘛!”大伙被她不伦不类的普通话逗笑了,一时屋里又轻松快乐起来。

      田姨跟小田吃完饭也来大屋聊天,见大伙在笑,就也笑着问:“有啥好事儿,乐成这样?”“吃了啦?”胖婶问。田姨说:“嗯,下面条,快!”

      小田走到云良爸旁边坐下,看他黑着脸,就问:“杨哥,咋地了?”云良爸转过头瞪了云良一眼,说:“问这小崽子!”云良见爸瞪他,就慌忙把头垂了下去。黄齐笑笑的在云良脑袋上拍了拍。

      田姨低声问胖婶:“咋了?”

      敏敏粗声粗气地说:“还不是理发店的鸡!腆着脸把她们的脏东西塞给人家!”

      胖婶拿锅铲在锅沿上重重拍了一下,说:“敏敏,说话注意点儿,你也是个女的!”

      田姨叹了口气说:“还是找个正经活要紧。”

      “开饭了开饭了!”胖婶敲着饭勺喊。

      胖婶跟老张躺在床上,老张翻了个身,床板吱吱吵起来,像老鼠打架一样。“又睡不着?”胖婶问。

      那头过了会儿才吭声儿,说:“安徽工地上的工钱才付了一半。今天中午黄齐问我工钱能不能发。”

      胖婶说:“是呀,他得回去准备结婚的事儿了。”

      “明天我再去莫荣看看,看能不能要点儿。”

      “也好。当个小领班,就整夜睡不着觉,何苦来。”

      老张咳了起来,胖婶掀开被子,要去给他倒点水。老张说:“不用了,睡吧。”胖婶就又躺下了。

      屋顶上的月光像白软纱一样,随着树叶飘来飘去。没有汽车的鸣叫声,空气静谧得只听得见风绕过树梢的轻响。天空是难得的湛蓝,夜要把这化不开的柔情献给谁呢?

      第二天清晨,胖婶刚起床,老张就起来了。胖婶往洗菜的盆里兜着水,说:“咋不多睡会儿?天还早哩。”

      老张点了根烟,说:“反正睡不着。”他抽了两口,又拿来洗脸手巾,打湿了,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抓着手巾往脸上胡乱擦了一把。老张把手巾搭在绳子上,对胖婶说:“早上不用做我的饭。”

      “去莫荣?”胖婶问。老张嗯了一声。

      “那也用不着去这么早啊。”

      “你知道那厂子里的老板啥时在啥时不在?我还是在那儿守着。”前几回老张去莫荣要工钱,老板不是不在就是在忙,根本见不着面,好容易见了回面,老板他人在轿车里。轿车从厂子大门口驶出去,把等在门口的老张甩得老远。

      老张推着自行车出去,胖婶也跟了出去。老张跨上自行车,清晨的风把老张吐出来的烟圈散成一只大大的氢气球。散开的烟钻到老张头发里,还有衣领和袖口都打着皱儿的青灰色的西装缝隙里,这使老张看起来像一团青灰色的烟雾。胖婶对老张的背影喊着:“叫你少抽点烟!到街上买两个油馍垫垫!”清晨的街道上有些寂寞,老张骑着锈了铁的自行车,一路哐当哐当当响了下去。

      中午吃罢饭,大伙拿了工具上班。

      “刘哥,这几天咋嫣儿了,变成老头子啦?”黄齐嚼着黄瓜,笑嘻嘻地看着小刘。

      “没啥。”小刘抠着瓦刀上的水泥块。

      黄齐用手肘捣了捣小刘,贼贼笑。“嘿,挨嫂子揍了吧!”

      “你小子将来少不了人揍,到时候可别叫妈!”

      “放心,我那位比不上嫂子泼辣!”黄齐往上抛着那半截黄瓜,接住,咬一口,再抛。

      “不跟你扯嘴皮子,我老头儿砍柴禾,把手指头砍了。”

      “那咋办?”

      “能咋办!寄点钱回去,估计老头儿也不舍得花。几十岁的人,干了一辈子活,老来把手砍了,你说倒霉不!”

      “算了,以后对他们好点儿。”黄齐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的爸妈六七十了还在为他的婚事操心,他便拍了拍小刘的肩膀。

      “咱们的爹妈算是被咱们炸得干干净净了。”爹的腰咋陀的?是水田里的秧草拉的!娘的头发咋白的?是伏天里的太阳晒得!儿女呢,就像吸血的绿头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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