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千年

　　引魂灯，这个也是阮宁方才知晓的名字。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并无什么所谓的引魂灯，在她心中，原以为这个不过就是清扬的一个借口，故此她也未当回事。而此时，白秦如此说道，到是让她心中生出几分在意起来，然而她晃了晃手，又将袖管撸得老高，除了自己白+皙的手臂，上头可并无任何异样。

　　阮宁伸着手臂扬到桑下面前，道：“你看得到吗？”每当此种时候，她便觉得自己这个身份真是十分尴尬，总是看不到他们所能见到的一切，像是身处同一个地方，却不能看到同一方天地。

　　桑下到没有回答，只是将怀中的诛心玉掏中，置于她的手臂中上下引了那么一遍，便见一盏幽灯跃至她的手上，片片浮花凤尾，微微泛着红光。“师父未曾教过你术法？”桑下微蹙了眉头，她这段时日在尧光山中难道真是日日泡在池子里，再无旁的事情？连这寻常取出法器的法子，她都不可知，哪里像是一个在仙山之中受过仙气熏陶之人。

　　阮宁自知理亏，便只是吐了吐舌头。

　　要知道，她在尧光山中真可谓是不学无术到了极点。

　　回想起旧日种种，她大清早起身便躺在屋脊上晒太阳，待到中午用过膳食，这便到池子里头泡着，想来她大约也是乐风捡回去这众人当时最不学无术的一个吧。

　　见桑下取出了引魂灯，白秦又偏过头去，冲着柳夜交头接耳一番，柳夜便点了头怀抱着猫离开了。

　　“接下来，就要劳你去办下面的事了。”白秦面对阮宁，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雨下了一日，终是在深夜时分停了下来，雨滴点点，慢慢从绿叶上滴落。

　　阮宁提着引魂灯，走到了方承安的门口，轻扣门户。

　　她在门外等了几许,屋内传来几声脚步声，随后，方承安将门开启。他站在屋内，而阮宁便是这般提着灯，候在外头。她冲着方承安淡开一抹笑容，而后缓缓道：“我晓得，那个人于你很重要，我也晓得，流光珠对你更加重要。”她顿了顿，又道：“我不是神仙，术法修为没有我师兄厉害，但是，我可以带你找到你要找的人。”

　　方承安静静听完她说的这一番话，有些意外。方才，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而如今，却提着灯，说要来帮他。

　　阮宁扬了扬手里的引魂灯，灯笼内并无火烛，却有一团亮光凝在里头，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这是引魂灯，清扬带给我的法器。”阮宁伸出手指拂着灯壁上的凤尾花纹。“它可以带着我们找到你要找的人。”

　　阮宁说罢，提着灯往外走了几步，而后转身，见他依旧立在屋内未有所动，她偏着眨了眨眼，又道：“你是困了吗？”

　　方承安不防她会有些一问，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那我去找，回来再告诉你地方。”他未出来，阮宁也不加催促，只是这般自顾自的说完，而后便提着灯一路前行了。

　　夜深人静，刚刚下过雨的街道，到处都积着小水小洼。阮宁原以为方承安不会跟过来，可没想到，她刚步出客栈，方承安便随着她一道走了出来。

　　冬夜的街道，寒风阵阵，夹杂着雨后的潮湿。阮宁的手有些发僵，引魂灯里的点点明光忽明忽暗，似是一盏烛火，在风中飘摇。

　　白日的福兴镇很热闹，夜晚的也是，只是热闹的不是凡人，而是阴界的鬼。

　　引魂灯里的点点明光似是为了这帮游魂所存在的，他们一个个飘浮着身躯，缓缓飘到阮宁身侧。他们或面目狰狞，或是满面血污，抑或是面无表情，只是，他们皆只敢跟着，绕着，却不敢真正触碰引魂灯。

　　方承安身为捉妖师，妖物怪物见得多了，但如此多的孤魂野鬼齐齐飘浮在侧，他还是头一遭遇上。

　　“方公子莫要担忧，这引魂灯原是仙界指引游魂寻得归宿，去往地府的，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许是察觉到了方承安的紧张，阮宁止了脚步，扬了扬手中的引魂灯，两侧所跟着的游魂这便分成两例，齐齐站定。“方公子看下，可有你要找的人？”

　　方承安定睛看了看，而后摇了摇头。

　　阮宁按着白秦所教的法子，微抬右手，曲起手指结上法印，口中喃喃着咒诀。“魂归尘土，各自安好。”那些游魂似是得到引魂灯所指引，又或者是听到了阮宁的咒诀，他们纷纷前行浮空，转眼飘散无踪。

　　“不妨事，若是没有，再寻便是。”阮宁安慰道：“咱们再找找。”而后提着引魂灯复往前行去，重复，施咒，再重复。他们在整个福兴镇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再无游魂跟着他们，阮宁这才按着计划，缓缓朝着柳夜一家的居所行去。

　　按着白秦的法子，阮宁先行引着这镇上的游魂走了一波又一波，方承安定然是相信这盏引魂灯的法力。故此，等到她再遇上柳夜之时，她所言之事，方承安定然会相信。毕竟，她是一个凡人，她是他们三人中，最为无用的一个。方承安会担心白秦与桑下暗中使诈，但他不会相信阮宁一个寻常凡人，也能在他的面前耍下心机。

　　人往往都会如此，觉得比自己强的人才可能是自己的威胁，而永远不会觉得身侧一个看似无害的寻常人，能够伤害到自己。

　　旁人如此，方承安亦是。

　　柳夜他们所居住的院子离客栈有些路程，阮宁在这城中绕了好些时辰，险些寻不到方向，幸好桑下附了个咒诀在引魂灯里，若不然，她当真是要空手而归了。

　　引魂灯的光亮愈来愈暗，也不知是不是渡了太多游魂，那点点亮光渐渐昏暗，周边的黑夜像是寻着了机会，正在慢慢靠近，想要吞噬他们。方承安蹙了眉头，施着术法，一团跳动的火黄便自他的指尖跃起，将黑幕又驱散了几分。

　　“这屋子有些怪。”蓦地，阮宁开了口，她扬了扬手中的引魂灯，那盏微若的灯火忽然跳动着，似是要将面前的黑暗尽数驱逐。“这屋子里似是有游魂，可是他们为何没有跟着出来？”阮宁自言自语，她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将门推开。

　　院门锁，不知是刻意，还是忘记。

　　方承安随着她一道入内，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十分寻常的院落。院中有一口水井，还有几个架子，院子右手旁摆着一张石桌，就像这世间千千万万户寻常百姓一般，这个院子亦是十分普通。

　　他静下心来，细细感觉，却始终未觉有任何妖气在侧。

　　“喵。”

　　忽然，一声喵叫声自屋脊上传来，一只橘色大猫跳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它的眼睛瞪得好圆，在夜幕里闪着碧色亮光，很是骇人。

　　阮宁扬着引魂灯上前几步，那灯中的光亮又更甚了几分。她后退了几步，执着引魂灯的手颤了几许。“你是鬼，还是妖？”院子里头四下无人，她这番话，无非是冲着那只橘猫所说的。

　　方承安见她如此，亦是连忙抽出自己的佩剑，一柄冷剑指着那只坐在石桌上的橘猫。

　　“老怪物让你来的？”那只猫伸了个懒腰，碧色的大眼珠子眨了几下，又道：“老怪物不是放我们自由了吗？”说着，它又跳到了阮宁面前，看着引魂灯里头的光亮，声音冷清。“还是，老怪物让你来赶我们走了。”

　　“你口中所言的老怪物是谁？”阮宁明知故问道：“你又是谁？”

　　橘猫转过身子，跳上石桌，道：“你手上的法器，是尧光山的，难道，不是乐风这个老怪物派你来的？”

　　阮宁摇了摇头，道：“我们只是来找人的，我们想要知道，徐策先生在何处。找遍了整个福兴镇，都未有找到，行至院门前，见引魂灯闪烁怪异，这才进来的。”

　　“姓徐的那个啊。”橘猫喃喃的说了一句，而后跳到院中一扇门前，伸着爪子挠了几下，然后便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他们二人相视一眼，正欲入屋一探究竟，便见那屋子里头亮起了灯火，随之便是一个女子的模糊声音响起，似是半梦半醒之际。

　　又过了一会儿，那屋子的门才开启，从里头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色亵+衣的人影。方承安定睛看了看，蹙眉道：“果然是她。”

　　“谁呀？”

　　“白日遇上的女子。”

　　柳夜怀抱着橘猫缓缓行来，见来的是阮宁与方承安，右手一扬，扫去了石桌上的水渍，而后坐了上去。“你们谁要找徐策，谁又是老怪物的人。”

　　“我是君上的人，这位公子，想要找徐策。”阮宁伸着手，开始为之介绍。

　　柳夜打了个哈欠，顺着怀中橘猫的软毛，语气淡然：“我不是徐策的夫人，徐策如何，我并不知晓，只知道多年前就死了。”说罢，她自衣袖中掏出一纸书信放到了石桌上，又道：“至于你。”她看了看阮宁，无奈道：“我知道老怪物的规矩，我明儿就会换个地方，不会再让你看到我了。”说罢，她也不顾二人是何反应，抱着橘猫就回到了屋内，神情很是不在意。

　　阮宁上前，拿着石桌上的书信，递给了方承安。他接过书信，借着灯火，将那泛黄纸张上的字，一一看过，而后蹙着眉将书信收入怀中。

　　“这信上说了什么？”

　　方承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交待了一些事。”他看向阮宁，似是又想到了些什么，道：“对了，方才那人所说的规矩，是什么？”

　　阮宁扶着额头，蹙着眉道：“咱们边走边说吧。”

　　“尧光山是上古仙山，她所说的老怪物，便是现下尧光山的主人，乐风君上。君上与寻常神仙不同，不爱清修术法，也不爱奔波仙界，只喜欢自凡间捡几个凡人，然后再抹了记忆，细心教导。我，也是君上捡来的一个。我不知道自己从前是什么身份，有着怎样的经历，唯一记得的，便是初初从往生池中睁开眼睛，君上那抹红色的身影，他对我说，从今开始，你便叫阮宁。后来，我从清扬的身上听来，说是君上时不是便会自凡间捡凡人上来，过些年，又会放他们离去。我想，刚刚那位姑娘，可能就是在我之前被君上带回尧光山的吧。”阮宁顿了顿，又道：“哦，对了，清扬是君上的好友。君上不苟言笑，但是清扬就不一样了，与他一同聊天，我时常能知道许多天界的事。”

　　“那她说的规矩，是什么？”

　　阮宁迟疑稍稍，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漆黑一片，半粒时辰都没有。“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与她这般，经历君上的规矩。只是，我现在还不晓得，那是什么。君上，也有君上的规矩，不该让我们提前知道的，无论是谁，都不会告诉我们的。”她说到这里，语气落寞，满是无奈。

　　方承安见她如此，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到了，天也快亮了，我困了。”行到客栈前，阮宁指了指天际，又道：“再见。”

　　“再见。”方承安摆了摆手，却不再说些什么了。

　　阮宁闪进客栈，引魂灯被她收起，她伸着手打哈欠，毫无形象，然后一脚踢开自己的房门。这亏得方承安还未进来，若不然，如何能将她与方才那个孤寂无奈的人联系到一块儿？

　　“啧，亏得他没一路跟着你，不然功亏一篑。”桑下蹙着眉，语气中满满都是嫌弃。

　　“我这演戏演了一晚上了，你能不能让我原形毕露一下。”阮宁努着嘴，一路行至chuang榻上，抱起被子裹在了身上。“不过，白秦说的法子还真不错，那个方承安一路上都十分安静，就连柳夜扔下信回屋的时候，他都未有出言阻止。”阮宁觉得有些奇怪，若是一封书信就能解决的，她又何必去演这一宿的戏呢？

　　“你以为方承安这么好糊弄？”桑下饮了盏茶，道：“他是个捉妖师，遇上神仙与妖精，自然是会生出防备之心。但是你不一样，你只是个凡人。”他一语点破，道：“一个无法伤到他的人，在他面前以法器引渡游魂，这一宿下来，他定然是将你归为正道一方。故此，你说的话，他都会相信，不会多加琢磨。柳夜有徐策的书信，这自然是最好的，若然没有，也无妨，只要你最后再同他言明，此时的柳夜已非原本的那个，他也会相信。”

　　“那他当真不会再去找柳夜了？”

　　“当然会去找，只是人去楼空了而已。”桑下又甚了盏茶，白色的热气袅袅而起，他轻嗅了嗅，道：“柳夜只是不能让他知道，这世间还有徐枫此人。而方承安只要知晓徐家一门，已然全数故去了，自然就会死心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又道：“到是这白秦，很会拿捏人心，也不知道他此行找你我作伴，最终是何目的。”

　　桑下的眼神暗了几分，他一语罢，却未听得阮宁的回答，转过身去看，却见她已然抱着锦被睡熟了。

　　“真是累着了。”他叹了口气，将她放置chuang榻上，掩好被子，这才安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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