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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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深夜无人,一个黑影从神通侯府的后墙翻入,一闪便消失了。
      “雷姑娘,在下有礼了。”当孙鱼光明正大地站在雷媚房间里行礼的时候,只有桌上的烛火摇了几下,照出雷媚精致的脸上转瞬即逝的惊诧。
      她挑着媚眼上下打量了孙鱼一番,轻声笑起来:“早听闻风雨楼远迁杭州避祸,没想到能在这汴京见到孙总管。”
      声音既柔又美,却暗藏机锋从不饶人。
      孙鱼却非常淡然,他甚至不卑不亢地直视着面前的美艳女子,也笑:“以雷姑娘的消息灵通,怎能不知道在陛下登基前,我就已跟着顾公子到了汴梁?”
      雷媚嘴角的笑僵了僵,她确实不知道!
      孙鱼也不戳破,只是在心里暗暗叹服方应看的保密手段,他笑着又行一礼:“今日深夜到访,唐突了雷姑娘。”
      雷媚没有好脸地冷哼一声:“真是唐突。”
      “不过……我们顾大公子给姑娘带来一份大礼,不知姑娘是否感兴趣?”孙鱼两手空空地站在屋中说了这句话。
      雷媚沉默片刻,抬起纤纤玉指一指旁边的梨花木椅:“孙总管请坐。”
      语调里却没有半分相信孙鱼的意思。
      孙鱼也不急,他拱手谢过,展衣而坐,依旧恭敬:“其实是风雨楼替姑娘抱屈,姑娘跟随陛下多年,帮他除掉雷损、苏梦枕、白愁飞和米有桥,助他成就大业,难道甘愿被一个外来的女人反宾为主占据凤巢吗?顾公子让我传话,风雨楼愿助姑娘正位中宫。”
      雷媚听了没有任何动容,她冷笑着:“如果我没记错,苏梦枕、白愁飞都曾是你们风雨楼的龙头老大吧?”
      孙鱼不恼,亦笑:“若非雷姑娘相助,哪有如今的戚楼主?顾公子说了,今上和金国的关系太好,于风雨楼是威胁;而雷姑娘亦需要一个机会获取应得的地位。这世上谁不是以利相交?只要有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利益,我们愿和雷姑娘坦诚合作。”
      说什么“坦诚合作”这个雷媚也是不太信的,且不说金风细雨楼是敌非友的立场,她向来自负聪慧,想要什么难道还需要仰仗别人的怜悯?
      她不为所动:“陛下并未册封那个金国女人,说什么‘正位中宫’太可笑,况且后位非我所求,你们顾公子这次恐怕是打错了算盘。”
      见雷媚这样的态度,孙鱼只有更加耐心地微笑道:“以雷姑娘的卓尔不群,区区后位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不过外间确有传言陛下宁可立一个金国女人也不愿扶您上位,实在是有些负心寡情。而且观陛下所做,分明就是把姑娘当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附属品,见者替姑娘不值。何况上行下效,姑娘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试问有几个人敢轻视姑娘一分?”
      这话中,挑拨离间的意味太明显,藏都懒得藏。可偏偏让雷媚记起前几天再次见沙里古真时,那个女人竟一改之前的谦卑,俨然一副延福宫主人的姿态令她生气;还有孟空空、任劳、任怨乃至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从沙里古真住进延福宫那一日起,面上对她还礼敬,背地里恐怕不知怎么嘲笑她呢!
      孙鱼见她冷着脸不说话,便更进一步道:“当然,姑娘想立威毋须看他人脸色,要达成心中所愿也不过动动手指的事儿,只是现在之所以还迟迟未动,不过是缺一个契机。”
      雷媚眼中微动,轻挑起长睫来,看着孙鱼若有所思。
      孙鱼坦然让她看,只见她拨拨长发,忽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你们想借刀杀人?我雷媚的刀是那么好借的么?”
      孙鱼今天是来谈判的,他的恭谨和雷媚这般骄傲的态度对比,让人觉得雷媚始终占着主动权,但事情真的是看上去的那样么?
      孙鱼轻笑道:“我们可以借刀杀人,难道姑娘就不可以么?”
      此话一出,雷媚不笑了,她似认真又似玩味地看了孙鱼一眼,竟无比真诚严肃地说:“我同意了。需要我怎么做?”
      所以,永远不要和女人比变脸的速度。
      孙鱼的语调依旧不徐不缓:“姑娘只要挑个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到皇宫的绛雪轩溜达一圈即可。”
      雷媚皱皱眉:“绛雪轩?宫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孙鱼笑得成竹在胸:“到时,以姑娘的智慧,便知道如何‘借刀杀人’了。”

      《金史》载:天会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小年,太子(指宗磐)献齐帝方应看舞女沙里古真急病暴卒,入齐宫半载,未得册封。
      夤夜,神通侯府,雷媚正打算就寝,突然有宫里的内监来传旨,要她入见。
      该来的,总要来。
      放在往常,这个时候方应看传她入宫,她定然会欣喜万分,可今天,她平静地上妆、着衣,内心只有暴风雨前一般的死寂。
      红烛高照,铜花镜里,映出她绝世娇媚的容颜,可某个寒夜里,从绛雪轩的院墙翻出去的那一刻起,她的心死了。
      云鬓为谁理,容己何人悦?
      她叛尽了每一个把她拥进怀抱的男人,世人都说她雷媚是个以背弃人为乐的女人,似乎她一辈子只是为了背叛而背叛,可没有人知道,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也想过为一个人停驻,为一个人倾尽余生所有的爱恋与忠诚,只为做高贵的他指尖上那一粒卑微渺小的落尘。
      但是,她选中的这个人,偏偏手握璞玉,眼里容不得一粒沙。
      她一进到灯火通明的福宁殿里,便看见方应看坐在桌案前,将自己埋在小山一样的奏章中。
      一如登基以来,雷媚最常看见的方应看的样子。
      明明是寝殿,偏搞得像书房一般。
      “雷姑娘。”知秋笑着迎上来,引她走近几步去行礼。
      “拜见陛下。”她一出声,才将皇帝的注意力从奏章中拉出来,雷媚的长睫还未来得及抬起,就感觉有两道如剑一般锐利的目光从方应看所在的方向射过来,直取她的眉心!
      登时,站在这暖融融的大殿中,她背后冷汗涔涔。
      她满眼惊惶地抬起头,那种危险逼仄的气压竟立刻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御案前的方应看正冲着她微笑,那笑容就像在新婚夜、红烛下他挑起心上人头上的火红色盖巾,眸中温柔若水,似有无尽的缱绻欲言。
      那刚刚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是什么?她的错觉吗?
      好在精致的妆容遮住了她的失色,红唇微启,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知秋走上前想替她解下厚厚的狐裘斗篷,却见方应看抬手挥了挥示意不必。知秋便很知趣地远远退到一旁。
      座上年轻的皇帝,锦衣玉冠、墨发稚颜,明明看起来只是贵介人家长起来的小公子,却是隐隐带着帝王之仪。他站起来,一双桃花眼牢牢锁着她,唇边噙着柔和的笑意,一步一步地从上座走下来。
      雷媚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唇边的笑有多生硬,方应看就这么看着她,直直走到她面前站定,然后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动作温柔中带着疼惜。
      任谁看了这一幕,都会觉得雷媚就是那个能够收获帝王心白首不离的幸运女子。可惜,她早已不是为情而衷的年岁,残酷的现实在一次次击碎她的梦以后,给了她坚固的铠甲,以及需要靠背叛和出卖来生存的决绝。
      袖中紧紧蜷握、满是冷汗的手忽然被拉住,她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想抽离,却被方应看牢牢握紧,关心道:“手这么凉?”
      这一瞬,雷媚不敢去对视他的眼睛。
      远远站在一边的知秋看着这两个人,好像青涩的少年少女约会一般,她抿了抿嘴唇,想笑又不敢笑地微微羞垂了头。
      雷媚在心中一叹。如果一切都能像这个小宫女眼中的世界一般单纯,该多好。
      “朕带你去个地方。”方应看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的,笑着搂过她朝殿外走去。

      冬夜里巍峨的皇宫,冰冷的大理石路,呼啸的寒风。
      雷媚觉得身上很冷,惟一一处热源,来自方应看紧紧牵着她的手掌。
      他们前面走着一个掌灯的内侍,后面只跟了两个人,出了福宁殿后,又绕过垂拱殿,似是往正殿的方向而去。雷媚微微侧目看了眼方应看,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果然,走到大庆殿后面的一处偏殿门口,方应看停下了。
      偏殿的院中全是尘土枯叶,看样子已经废弃很久,鲜有人至。
      雷媚狐疑地看向方应看,然而他却也不解释,径直拉着她朝院角唯一一棵树走过去。
      那是一棵树干粗大健硕的槐树,若不是这寒冬腊月天,隐隐能看出它枝繁叶茂的样子。寒冷的夜风卷起他们的衣角,空寂萧瑟的院中又无生气,四周的气氛甚为恐怖。
      “陛下?”雷媚终于忍不住轻唤一声,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声音微微颤抖着。
      方应看的目光始终停驻在这颗大树上,若有所思。
      许久才听他启唇道:“听闻这颗树是前朝太宗皇帝【注1】手植,长在这里历经风雨看遍兴衰,如今也算得上快两百岁的老人了。”他眉目轻浅,语调轻柔,仿佛在诉说一个悠远的故事,但是,却没有温度。
      “去岁中秋,朕入宫与宴时,见它枝叶繁盛不禁好奇便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米公公却告诉朕,这树下撒着太|||祖皇帝的骨灰,故能长盛不衰。”
      当年宋太|||祖赵匡胤为何深夜暴毙?皇位为何传给了弟弟赵光义而非已成年的长子赵德昭?那段皇家秘闻至今是让人杜口裹足的迷。雷媚浑身打了个寒战,又听见“米公公”三个字,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难道……
      方应看唇边噙着淡而凉薄的笑意,眸中幽黑深寒,他轻叹着:“果然啊,人的尸骨是最好的养料。”
      雷媚感觉一阵刺骨的寒冷从脚下升起,她惊惶又难以置信地抬头,不自觉地想后退半步,却被方应看自始至终紧握的手而阻止。
      方应看能感受到她颤抖的身躯和冰冷僵硬的手指,但看向她的目光又纯良得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媚儿怎么了?”
      雷媚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稳住语调,她深吸一口冷气方清醒几分:“听闻米有桥在那次中秋宫宴后便不知所踪,如此看来,陛下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吧。”
      也是与他的失踪脱不了干系的人。
      最后这一句话,院中的两个都是明白人,自不必说出口。
      方应看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和瑟瑟发抖的嘴唇,轻挑了一抹笑意:“媚儿真是聪明。”手依旧没有放松的意思,“朕今日带你来的心意想必你已知晓。这座皇宫,表面上富丽堂皇,实际不知埋了多少肮脏的东西。而有些人,最终不过是供养这片恶毒土地的肥料。”
      挡在掌权者面前的那些“二心”之人,于赵光义,于方应看,不过是脚下一抔入土的肥料。
      漆黑的四下,雷媚看不清楚方应看的表情,只见他抬起另一只手,轻抚了下粗壮的树干:“草木比人有心,受了恩,来年必定更繁茂。”
      雷媚唇边的笑很僵:“草木也比人活得容易,在哪儿扎了根,便是生死都在那儿,连个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说的有几分顶撞的意味了。
      方应看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计较,又转回眼前的大树:“这些年,朕走得越来越高,身边可心得用的人却越来越少,当真孤寡一人。”他松开紧攥的手,摸摸雷媚冰凉的脸颊,吟了一句诗,“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方应看是个会感叹高处不胜寒的人么?
      当然不是。
      非但不是,他巴不得越高越寒越好。
      可他今天在雷媚面前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雷媚若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说不定就信了他这副面孔,可刚刚那“肥料”的威胁还言犹在耳呢,她暗暗捏了下指尖,帝王之术、恩威并施,方应看从来都玩得得心应手。
      雷媚心里冷冷地笑。米有桥也好,任劳任怨也好,雷媚自己也好,他们这些“身边人”不过是这个男人走上权力巅峰的铺路石,好用则用,不好用则一脚踢开,并没有什么可惜。倒是无情……
      在方应看的路上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想到这一层,她深吸一口气:“媚儿有幸得陛下爱重,今日还听了几句肺腑之言,又复何求?便是死也瞑目了。只是有句实话,‘自古最薄帝王心’,媚儿识得沙里古真以后便愈发寻思着,自己既没有她那样天给的美貌,又没有神侯府公子的玲珑心思,便是一颗痴心之死靡它,陛下的荣宠又能得几时呢?”
      方应看的目光像血河的剑锋一样划过来,这个女人太聪明,她既不能把方应看拉到自己的船上,便开始想方设法地去攀无情的船!他闪电般地出手擒住雷媚的脖子。
      “你什么意思!”前一秒方应看的表情还温柔得能化出水来,下一秒就欲出手将那纤细的脖颈扭断。
      院子角落远远站着三个内侍,没一个人敢抬头看。
      “咳咳。”虽然难受,雷媚白着一张脸,却不反抗,她一脚踏入了那个禁区,方应看变脸的速度她早已预料到。
      可杀了她对方应看有什么好处?目前看来是得不偿失的,所以她能感觉到方应看的犹豫,于是,她只能赌!随着指尖的力道越来越大,雷媚缓缓合上眸子,唇边的笑有点凄凉。
      “住手。”一个清冷无波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方应看脸色一变,手上放松开来。

      【注1】宋太宗赵光义(939年-997年),宋朝的第二位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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