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诺*******生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一章


      残阳如血。
      汴梁城头破败的赤色旌旗还在寒风中摇摆,靖康元年的这个冬天格外漫长,连城脚处附着的冬雪也不愿消去。
      城门上,城楼外,零零散散的金国士兵正在清理战场,满地身着宋军服装的尸体昭示着这一场战役的惨烈。多数尸体怒目圆睁,带着忿恨和不甘,脸上的泥和血水混在一起,早已经干涸。金人覆有铁甲的战靴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如果他们还活着,哪怕是还有一息尚存,谁都不能否认他们依然能爬起来、扑上去、撕破敌人的铁甲、咬断敌人的喉咙,喊上一句:“还我山河!”可惜,他们只是冷冰冰的尸体,死透了的身躯,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无法改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只可惜,这里没有龙城、没有飞将,只有中道崩殂、一朝倾颓的山河。
      金兵将己方阵亡将士的尸体装上车,准备运回家乡安葬,他们身后,自有勇士之名受人尊重,自有人替他们厚待妻儿赡养父母。金人还在郊外挖了个十丈见方的大坑,用来掩埋宋人的遗骸,尽管他们不想管这些骨骸,但是金人围城数月,城里已经开始有疫病蔓延。
      真是讽刺啊,保国卫家的最后竟然是依靠敌人才能入土。那我们的同胞呢?也许战死了就躺在不远的地方,也许千里迢迢逃回家乡,也许在哪个金兵的营帐下做了俘虏前路未卜。自顾尚且不暇,遑论妻儿双亲?
      古来征战,几人幸归?
      国破,家亡,如何瞑目?
      城头上,一抹耀眼的白色。一个白衣男子静静伫立那里,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眉宇间贵气难掩。他漠然望着城下惨烈的战场,冷眼看着被血染红的土地,只是空气里隐隐的血腥气让他有点不舒服,隐隐烦躁的感觉,手不自觉在腰间的剑柄上按了按。远处,一个个宋兵的尸体正被金兵丢到刚刚挖好的大坑中,他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哼,成王败寇。”
      一个满面风尘的男子疾步走到他身边,低声禀告:“侯爷,属下无能,无情……失踪了。”汴梁城头的寒风吹过方应看衣领口缀的狐毛,他的视线依旧定在城下战场,没说话,只是眉间拢了几分寒意。任劳没等到方应看的下一步指示,只好说:“侯爷,城上风大,回去吧。宗翰将军的庆功宴还等着侯爷呢。”
      黄昏临近,日头有沉下去的迹象,风确实冷,冷得开始划痛脸颊。
      沉默让四周的嘈嘈的声音都开始不清晰,方应看阴郁的眉眼,比风雪还冷,仿佛冻住了时间。
      “失踪,总归没死是不是?继续找!”方应看转身下了城楼,讥讽道,“哼,我就不信他能从人间蒸发!”

      大庆殿。
      几日前,那个无能的天子还坐在这里喜出望外地召见郭京,指望他领着他那可笑的六甲神兵大破敌军,现在呢?这里早已回荡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得意的笑声,他们正在和两个部将豪迈饮酒,享受着属于胜利者的果实。方应看整整面上的笑容,大步走进去,早已等候在大殿的任怨替方应看解开厚厚的莲蓬衣,退到身侧。
      “呦!方兄,早等你了!”女真汉子声如洪钟,“来人,倒酒!”
      方应看面上的笑容略带稚气,毫不做作:“应看来迟,自罚一杯,恭喜二位将军大获全胜!”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宗望连连摆手:“哪里,若不是方小侯爷算无遗策指点迷津,我们兄弟怎能这么顺利拿下汴梁?来,我二人敬方兄一杯!”
      宗翰同举酒杯,更是崇拜:“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南朝都城,我二人久攻不下,若不是方小侯爷派郭京唬得那蠢皇帝相信什么六甲神兵,我们怎么能这么轻易取胜!”
      宗望接话:“是啊是啊!开始我还真以为南人能弄出什么神兵呢,结果……哈哈,一群废物!”
      敌人兵临城下,赵桓竟然病急乱投医,轻信了郭京真会法术,结果那七千七百七十七个号称“六甲神兵”的老弱残兵被金人像切瓜剁菜一样,现在全部陈尸在城外。
      没想到,一个王朝最后的气数毁在一场闹剧上。
      何其讽刺!
      山字经能改变人的外在气质,它让方应看随时都看起来像个孩子般率真,设想,谁会对一个懵懂稚气的孩子设防呢?饮下两位统帅的敬酒,方应看的笑容更多了几分纯良无邪。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杯沿,悠悠一叹:“这大宋也没了,史书必会给二位将军记下大大的一笔。不知后文该如何书写……”
      汴梁城破、宋朝亡国、这历史该如何走下去?
      “这个嘛……”宗望听他提起这个,神色不由紧张。
      但完颜宗翰却坦然得很:“斡离不,方兄不是外人,便与他说了又何妨?”他转向方应看,“我主上曾许诺我兄弟二人谁先拿下汴梁城谁即可在此封侯挂印,斡离不先我一步,自然要……”
      宗翰的眼神带笑飘向宗望,不言而喻。
      方应看一直和完颜宗翰交好,有桥集团和金国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是由宗翰开始的,此次金主命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分兵两路南下攻宋,完颜宗望与方应看交往并不多,但方应看在完颜宗翰这里早已被视若举足轻重的智囊,他的话,宗翰是不会不慎思的。
      自己人。
      方应看垂下眼睫,借以掩饰内心一闪而过的得意。
      一听这话,宗望虽面有得色,却摆摆手推道:“大哥高抬,此事全凭主上作主,我怎能僭越?”
      “呵呵……”方应看竟低低地笑了,他的手还扶在白瓷杯上。
      宗望奇怪:“方兄为何发笑?”
      “应看原当恪守己分,不敢妄论将军大事。只是听说二位将军甘愿放弃‘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的大好机会,非要学做辽太宗,不小心笑出了声,咳,见笑、见笑。”朝宗望和宗翰一拱手,方小侯爷眼神明亮,面上纯良,唇边却噙着嘲讽的笑容。
      话音刚落,“咣当”一声,完颜宗望的副将坐不住了,一掷酒杯:“大胆!我们女真族神勇无敌、二太子前程无量,你一个汉人,竟拿契丹作比,是何居心!?”
      大宋大厦将倾时,辽国早已不复存在。
      另一个副将起身附和:“将军!请将军想想辽国是如何亡的?!南人阴险狡诈、反复无常,他花言巧语不知有什么阴谋,切不可信啊!”
      辽如何亡?说到底还是某道君皇帝贪图眼前的利益,不顾大局,撕毁和辽国的百年盟约。
      宋如何亡?宋人反反复复,金人来了便摇尾乞和,金人走了便来个死不认账。
      金人早已对宋朝人的把戏厌恶至极。
      “这……”两兄弟面露难色。
      方应看倒是不慌不忙,优雅饮完手中的一杯酒,目光流转,又马上看起来只像个受了点儿委屈的俊俏小公子:“人皆道我方应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不知这只是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大宋亡便亡了,干我屁事,我只怕二位将军走错一步,葬送了大好的形势,也毁了我自己的容身之处。”
      话说的情真意切,让人动容。一向英明的神通侯现在却婆婆妈妈、啰啰嗦嗦地感慨起郁郁不得志的悲凉:“义父当年也是人人敬仰的侠之大者,我这儿子当得不贤不肖,只学得一些拙计勉强为生,想以所学报国门,奈何那道君皇帝宠信阉人、夜郎自大,如今这样什么报国明志,都是狗屁,活下去才是天下最大的道理。应看和有桥集团有幸托庇于二位将军,自当尽我所能效力明主。”长睫垂下,眼中好像还微微泛着些水光。
      宗望心中一凛,他忽然觉得方应看此人很危险。他故意放低身段,频频示弱,不可不谓心计之深,难怪后来米有桥也开始害怕这个自己一手督导提携起来的年轻人,米有桥的不知所踪不知是否和他有关。方应看那不愠不燥高深莫测的寒意,时时提醒他,此人不可全信。
      宗翰被这一番恭敬吓到了,赶忙欠身求教他最关心的问题:“那依方兄之见,我兄弟二人当如何?”
      “当年大辽太宗皇帝攻占汴梁喜不自胜,打算在此地号令天下问鼎九州,却落个客死他乡的下场……”方应看一顿,“可见中原也许可以一时的臣服在将军的铁骑之下,但并非能长久统治。二位若贪图暂时的君临天下,恐怕是将长远处的丰厚利益置之不顾。”
      话总是慢慢地说一半,让人抓心挠肺很是着急。
      宗翰的身体开始前倾:“敢问方小侯爷,这利益怎么个丰厚法?”
      这时,忽然下属来禀告:“报告两位将军,宫外聚集了几十个南人,手里拿着木棍锄头,要我们放回他们的皇帝!”
      宗翰厌烦地摆摆手:“几个平民百姓不足为虑,抓起来杀掉,看还有谁敢闹事!”
      “欸,大哥太心急了。现在我们已经拿下汴梁,还是避免冲突,安抚人心为上。”宗望信佛,算是金人里比较仁慈宽厚的,“我去看看,这里已经快成一座空城了,再见血,不祥。”
      说完他大步带着心腹下属走了。攻城之后军队疲乏急需安整,此时最怕的就是动乱。
      宗翰看着他离开,忽然想起金兵进城时汴梁的百姓的眼神。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双双忿恨憎恶的眼睛。庶人一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失控的愤怒造成的天崩地裂,无论是谁都非常忌惮。他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发现方应看的眼神定在大庆殿殿侧的地图,看的出神,也不好出声打扰。
      大殿静默一瞬,忽听方应看缓缓开口:“辽主曾奉行以汉制治汉人,故契丹百年繁盛,后一朝颓败不堪一击,缘由亦为此也。可见,此法行之则盛,废之则乱。斡离不将军是对的,此时当以安抚人心为上上之策,我想粘罕将军可向金主上书,效法辽策尽快立一汉人为主。一则为稳定局势,平息民怨;二则为占据中原,以图江南;三则……若是斡离不将军在此称王称霸,还容得下将军您吗?”
      完颜宗翰沉默了,不得不说方应看说中他的心事。
      斡离不是完颜宗望的女真名,他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二儿子,人称“二太子”,此时自己凭借战功无数才勉强能和他抗衡,将来皇位传给谁谁也说不准。上次进攻宋朝,汴梁让宗望轻轻松松地占了,讨了一大笔赔款满载而归,自己却在太原被拖得很惨,几个月损兵折将却还是攻不下。这样一对比,自己成了陪衬中的陪衬。这次若再让宗望势力膨胀,对自己非常不利。
      他犹豫着问:“那这……人选?不如方兄……?”
      方应看毫不掩饰他的精明算计,笑道:“此人需为将军所立,必对大金和将军感恩戴德,富饶繁华的汴京在此人之手,亦如将军囊中之物,至于要不要、在何时机、以何方式踏平江南还不是将军一句话的事儿?不过将军抬爱,应看德薄才疏,还是算了。”
      看着他优雅饮酒,眉梢眼角处风流尽展,方应看是自己人,闲时可以推杯换盏,战时可以推心置腹。于是完颜宗翰忍不住:“何人可当此任,方兄直言便是!”
      听他问出这句话,方应看盯着酒杯里的琼浆,笑了,笑得很纯,却意味深长。

      出了大殿,方应看的脚步已经有点虚浮。宗翰还颇为担心地问需不需要人扶他回府。
      任怨垂着头,恭顺地将狐毛大氅披到方应看肩上,搀扶着他走下殿前石阶。方应看一步晃三晃地向着宫门走闷声道:“这酒真他妈难喝!”金人带来的北方酒冲劲儿很大,一股子辛辣味道,也就苦寒地方的人们才能喝得下。忽然南下了,总有种大材小用的感觉。
      哼,大材小用。
      当年黄沙中的那座旗亭,那个青衫绝艳的书生怎么就被这么一坛子都不能称之为酒的东西蒙了心智?
      方应看想到这里,唇角嘲讽地微微勾起,玉色的脸颊带着微醺的粉红色,大部分|||身体重量都偏在任怨那里。任怨稳稳扶着他的手臂走着,垂着头,偷瞄了下他的侧脸,犹豫着问道:“侯爷,大好的机会,为何要举荐张邦昌?有宗翰将军的支持,侯爷有心登基也不是……”
      “你太心急了,小任。”方应看打断他,“你觉得我会把自己推到人前,让别人指着鼻子骂我么?”
      眼中笼着雾气,不甚清明,却不自觉是一种内敛的风情,话说的异常清楚,丝毫不似刚才烂醉。任怨的头更低了:“是属下思虑不周。”
      出了宫门,方应看坐上他那舒服豪华的大马车,沉声吩咐:“回府,任何人不见!”
      “啪!”一声鞭响,打扰了暮色四合的寂静。经历一场战争的浩劫,此时的汴梁,更像是一座空城。
      最后马车悠悠停在神通侯府的后巷。
      张邦昌在神通侯府的会客花厅从日暮等到下人来换烛火,坐卧不安地徘徊了两个时辰,还是被告知自家小侯爷一直没有回府,只得悻然而归。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220394/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