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倦

　　“嗯？”姜知倦闻言难得有些难以置信，下意识将视线又投向石壁上的山洞洞口。

　　难道有其他魔修占了这个山洞当做自己的地盘，才会导致姜肆山被白瘴笼罩，加速枯竭？

　　这个理由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她几万年来从未回过姜肆山，有人看姜肆山灵气日渐稀薄，以为姜肆山是她的道场这种消息只是传闻故事，也很正常。

　　六道从新仙道成立，结束了六道乱象之后，除了凡道之外的其余四道便形成一个不成文规矩，不能沾染有主的地盘。

　　若是你看上了某个有主的地方想要占为己有，那应当先与地盘主人进行生死决斗，活下来的一方顺理成章地成为新的主人，拥有那块地盘。

　　就像当初肆惊墨看上了魔道苍穹大殿和魔君之位，硬是在上任魔君簇拥者的围攻下杀出生路，且一举杀掉上任魔君，以凶悍之名入主苍穹大殿的同时，也接管了整个魔道。

　　在这个规矩下，仙道中也不乏约战的。

　　仙道平日里不允许斗殴，若是有某位仙友的道场处又飞升上来一位新仙，那新飞升的那位就需得和道场主人在二人飞升时的道场定下生死战。

　　其中倒是有新飞升的仙人手刃道场原主人的，但那终归是少数，因为新飞升的仙友相对于前辈而言本就处于弱势。

　　是以极少有人会选择在别人的道场上飞升或者修炼，一般是自己寻一个感应不到有其余气息的地方。

　　难怪刚刚肆惊墨说话间望向洞口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在看一个小偷，又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姜知倦将视线从洞口收回来，失笑道：“我自上了仙道就未曾回来过，这沧海桑田数万年，有人以为这里无主也是正常的。”

　　话虽这样说，可她的警惕之心却并未放下多少。

　　她甚至有种预感，这件事就是冲着她来的。

　　只是不愿肆惊墨那性子再去琢磨多想，她才这般宽慰道。

　　是有人想在这个规则之下杀掉她吗？抢夺道场，生死不论？以她的修为，放眼整个六道，能杀她的人不过一手之数，其中还包括肆惊墨和芜砚。

　　更何况此时肆惊墨就在她身边，又有谁能在同时对上他们两个的情况下杀掉她呢？

　　“上去看看。”肆惊墨说着，掌下用力，磅礴魔气四散，所到之处白瘴顿消，顷刻间就将他们到石壁山洞的路清理出来。

　　没有白瘴碍眼，洞口更加清晰地进入二人的视线内，姜知倦与肆惊墨同时足下用力，向洞口掠去。

　　二人飞掠在洞口内站定，山洞甬道漆黑一片，姜知倦扯住正想往里走的肆惊墨，转过身面对洞口之外：“阿释，你看。”

　　肆惊墨顺着姜知倦的视线往外看去，只见整个姜肆山因为姜知倦的到来变得郁郁葱葱，林木高耸，新焕发的嫩芽在阳光照射下微微泛着金光，微风拂过，树叶争相恐后发出沙沙响声。再搭配着山脚下隐约可见的村落与湖泊，称得上一声山河壮阔。

　　景色...真的很美。

　　阿姜当年养伤出关，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吗？难怪她的性子张扬又明媚，一如眼前美景。

　　“很美。”景美，人也美。

　　姜知倦噗嗤一声笑出来，拍拍肆惊墨肩膀，转身就往山洞里走，也一语双关道：“我眼光一向很好。走了。”

　　也不说是看人，还是看景。

　　肆惊墨无奈摇头，跟上脚步。

　　二人在漆黑甬道里缓慢前行，不一会儿就走到甬道尽头，一路走来什么都没有。

　　“咦？”姜知倦有些诧异地出声。

　　肆惊墨在一旁冷声询问：“怎么了？”

　　姜知倦摸了摸光洁的下颚，回答道：“我记得甬道尽头应当有一扇门，打开进去里面空间极广，有山有水，还有一道幽长地缝才对。”

　　那空间里有一汪湖泊，几座小山坡，湖泊另一头一直延伸到转角更深的地方去，那道拦在甬道与门口的地缝大约有十多尺宽，不知道是去往地下哪里，反正一眼望不到底。她当年在此养伤也只是在湖泊和甬道之间的空地上盘坐入定，没有遇到过危险，她也就从未探察过更远更深的其他地方。

　　“门是不是数万年间被掩盖了？”肆惊墨问道。

　　他相信姜知倦说的话。

　　姜知倦摇摇头，又伸手触摸着面前甬道尽头堵死的泥墙，明显感到里面掺杂着若有似无地魔气，她下结论道：“里面有魔气，应该是有人操纵魔气将门堵上了。”

　　“是那个占据你地盘的魔修？”肆惊墨总觉得这些魔气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不像是普通魔修修炼出来的力量。

　　姜知倦也觉得这山洞里的魔气透露着古怪，一时没有确定或是否认，只道：“将门清理出来，进去看看便知。”

　　肆惊墨‘唔’了一声，黑暗中，只听他黑焰锦袍发出些许摩擦声，然后整个甬道尽头这方寸之间骤然亮如白昼。

　　姜知倦回头朝光源处看去，就被肆惊墨手上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看样子不是凡品，这颗珠子不仅光芒四射，还散发着奇异诱惑力，心智不坚定之人怕是见它第一眼就会被蛊惑，从而不折手段只为将它捧在手心里。

　　“妖道的东西？”那夜明珠力量虽不算小，对二人而言仍然并无影响，姜知倦也只是在上面感觉到了浓郁的妖道气息，有些好奇。

　　肆惊墨原本冷漠阴寒的容颜在夜明珠微黄灯光中显得微微柔和，他见姜知倦有兴趣，开口解释道：“妖道至宝魅珠，相传是十多万年前羽化进入涅槃期的妖神武器。”

　　妖道至宝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他乾坤袖中的藏品...

　　姜知倦失笑，不再多问，转过头来继续打量起泥墙来。

　　她手指划过墙体，指尖微捻，喃喃道：“泥墙痕迹很新，也就这两三个月的事情。”

　　闻言，肆惊墨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痕迹这么新，又在这个时间扩散魔气被仙道知晓，派来身为道场主人的姜知倦。

　　除了这是一场明目张胆挑衅，他想不出其他原因。

　　背后那个人笃定姜知倦性子嚣张高傲，就算明知道这是陷阱，发生在她的道场，她也会去踩上一踩。

　　姜知倦闭上双眼，灵气从她放在墙体上的手掌缓缓渗透过泥墙，到达墙后那个空间。

　　她的灵气甫一进去就被里面冲天魔气压制住，而后携裹到深处，与她失去联系。

　　“我们要找的那些魔气应该都在里面，我的灵气一进去就被浓厚魔气切断联系，感觉...很奇怪。”姜知倦收回手掌，转身朝肆惊墨说道。

　　白瘴中交织着的那些魔气大概是从这里透过墙体渗出来的，所以并不多，反倒是她数万年前疗伤的那个空间里，从她方才那番灵气感知来看，里面魔气充斥，怕是寸步难行。

　　而且她明明是仙魔同修之体，按理说也是能够操控魔气，但里面充斥着的那些魔气与她灵气接触，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熟悉联系，根本无法操控。

　　肆惊墨也知道阿姜的体质特殊，寻常魔气都会主动与她亲近，可这一次，她的灵气却被魔气切断联系...

　　“我试试。”他单手拖着夜明珠，上前在姜知倦身边站定，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贴上泥墙，释放出自身魔气侵入门中。

　　门后魔气在接触到肆惊墨魔气的瞬间，本能地想攻击，又仿佛感应他魔气与寻常气息有什么不同之处，再不多加理会，只将他的魔气堵在那股地缝之上，不让它再往空间之内探索。

　　与姜知倦不同，他的魔气没有被排斥，却也没有被接纳。

　　这种感觉...有点像无尽深渊里的魔气...

　　“如何？”见肆惊墨眼中似有疑惑，姜知倦在一旁问道。

　　肆惊墨如实答道：“没有切断，但并不允许我的魔气前进。这种感觉，有点像...无尽深渊。”

　　无尽深渊里的魔气之所以能够帮他压制煞气，就是因为在那些魔气面前，任何其他力量都不要想透体而出，否则就会被魔气撕扯吞噬。

　　或许是因为他与建造无尽深渊的魔神一样属于天生魔魂，所以才能成为这个例外，勉强被无尽深渊里面的魔气认可，不会伤害他，却也不准他肆意使用力量。

　　“意思是里面的那些魔气可能与无尽深渊同源？”姜知倦略有惊诧。

　　六道皆知，无尽深渊是魔神穹狄所建，里面的魔气自然也跟穹狄有关...

　　如果这个山洞里的魔气与无尽深渊同源，岂不是说，这里面的人或物与穹狄有关，甚至是他本人？！

　　肆惊墨收回自己滞留在门后的魔气，正想扭头对姜知倦说些什么时，变故突生。

　　随着他的魔气回到体内，面前看似普通的泥墙突然产生一股巨大吸力，姜知倦没有防备，猛地被吸到墙上，力量之大让她将泥墙狠狠撞出一个洞，来到那个空间之内。

　　“阿姜！”肆惊墨低呼一声，伸出手想要将她拉回身边，可还是慢了一步。

　　看到充斥翻涌在整个空间的漆黑魔气，姜知倦小声骂了句脏话，又下意识低头朝还在吸扯自己坠落的地方看去，这才发现这股吸力...是泥墙后的那道地缝深处发出来的！

　　可她还来不及运转灵力，甚至那些魔气都还未有反应，她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墙体洞口外，在夜明珠照射下，周身煞气肆虐的肆惊墨亮起一双猩红双眼。

　　待到她双脚再度踩在地上，那股天旋地转的感觉退去，姜知倦才稳稳神，握紧了手中焰羽弓。

　　正要打量周围是何情况，姜知倦突然感觉肩膀被人猛地一拍，一阵粗狂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小将军你愣什么神，不要命了？！”

　　姜知倦回头看去，是一张有些熟悉感的络腮胡子脸，此时穿着甲胄，脸上染血。

　　见姜知倦不说话也不动，大胡子龇牙又道：“小将军是累了吧？累就别勉强，原地歇会儿也碍不着什么。这场战斗持续太久，大伙都挺费劲的，能喘口气歇歇也当做恢复力气了，不过还是得警惕点，保不齐哪里就窜出个没死的鬼兵偷袭。我先过去支援大将军，小将军你歇会儿就来啊！”

　　说完，也不等姜知倦回答，大胡子就越过她身边，径直朝前面战火弥漫的地方冲过去了。

　　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和前方背影，姜知倦只觉得全身血液寸寸冰封，指尖僵硬，脸色寒颤，脑海里有什么呼之欲出，刺得她神魂疼痛异常。

　　她...回到了数万年前，她最不想回忆的那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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