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倦

　　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组织好了语言，月胧深呼吸两口，平复逐渐急促的呼吸，才道：“在那些陌生记忆里，我在一个奇怪的秘境遇见一团黑雾和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那团黑雾却没有杀我们，而是给我和那个男人绑了一根奇怪红线。红线绑上去之后，我明明感到恐惧的心里顿时满心满眼都是他，看着他重伤昏迷，我当时心脏痛得几乎停滞。所以我把他带回了家，照顾他，陪他修炼，陪他上了仙道。”

　　姜知倦眉头紧蹙，反应过来：“是东陵观樘和那个未知秘境？”

　　月胧点点头，继续说道：“记忆里我和他十分恩爱，甚至飞升仙道之后，知道他在仙道还有未婚妻之时，我都未曾想过和他分开，而是希望他的未婚妻谅解我们的情深缱绻，对他放手。”

　　姜知倦轻嗤一声，这才是前世那个月胧该有的想法和态度。

　　“可是进了那个时间秘境，我吃下那枚丹药之后，就好像突然变成了这段感情的旁观者。我开始惧怕见到东陵上仙时心里那股不自觉的向往，我开始惶恐明明自己没有修炼却还是日渐进步的修为，我开始不耻那段记忆里要求未婚妻谅解的想法。我甚至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我对东陵上仙的依赖并不是现在的我自愿，而是那根红线影响着我。现在的我，爱好、习惯、性格都和记忆里的我迥然不同，我还能感觉到身体里有另外一个思维，她总是想影响我。这种感觉就好像我是一个占据了月胧身体的局外人，而不是月胧。”月胧最后沉声道，“所以，是我夺舍了月胧对吗？漂亮姐姐，我一直将这件事憋在心里，我真的好害怕。”

　　“不一定，若是夺舍，你不可能和这具古...这具身体如此契合。”姜知倦思索片刻，抬手捏了一个手诀，焰光盛放间，她飞快结出一个复杂的阵印，然后才对月胧道：“你放轻松，不要运转灵力，我进入你的识海看看。”

　　月胧如小鸡啄米般直点头，直接信任地闭上双眼。

　　这个时候若要杀她...姜知倦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这个蠢月胧，认定她救过她，所以对她就这样毫无防备。

　　如果她真的下手，估计月胧连护体灵力都来不及触动，就要奔赴下一场轮回了。

　　可是如果月胧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呢？她若不是前世那个月胧...

　　这一世她真的要杀掉这么一个蠢到骨子里、未做出对她不利之事、还全心相信她的月胧吗？

　　心念回转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姜知倦叹了一口气，算了，重生回来，芜砚和肆惊墨未死，鹤烟和惊蛰霜降也还活着，她到底也变得比前世临死前心软了些。

　　先进月胧识海探查一下吧，如果真的是如月胧所说，另一个想要影响她的思绪...很大可能是原来的那个月胧。

　　那就...捏碎它。

　　姜知倦手中焰光闪烁，她将手放到月胧额间，整个人倏然融入光芒之中。

　　待她在月胧的识海站定，只见除了她脚下的小岛以外，四周都是浩瀚星河，无边无垠，磅礴大气。姜知倦毫不意外月胧识海的壮阔，她身为古神转世，虽说现在灵气仅仅只能化作一个小岛，但她的潜力是无限的。

　　灵气化作的小岛中央只有一棵小树，青翠嫩叶刚刚发芽，而在树叶隐蔽之间，有两三团洁白棉花状的东西，闪动着不同颜色的微光。

　　姜知倦走上前去，小心地捏起一团细细一感应，心下了然。

　　这是三魂七魄其中之一，化作棉花状依附在识海树上。不过为什么只有两三团？姜知倦仔细辨寻，又从其他嫩叶之下发现两处，共是两魂三魄。

　　姜知倦并不过多纠结，她只是右手一扬，五个棉花光团便悬浮起来。随着她手缓缓握紧，五个棉花光团挤到一起转了几圈，随即幻化成一道光幕。

　　光幕渐渐暗淡下来，画面显现出一个熟悉的场景。

　　姜知倦嘴角微勾，画面里的地方她前不久才刚刚去过，正是她抢先一步进去的那个时间秘境。

　　以月胧的视角，姜知倦看见‘自己’和东陵观樘手牵手踏入时间秘境之后，精神便变得有些恍惚，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在安放神级灵玉的祭台下找到丹药之后，‘自己’更是双眼失神，发起呆来。

　　然后就是不知情的东陵观樘从身后拍了‘自己’一下，回过神的同时，‘自己’也不小心手抖吃下了那枚丹药。

　　气息暴涨，强行渡劫...

　　一切过后，姜知倦所见到的画面突然就变成了第三视角。她看见月胧眼睛变得格外清亮灵动，可看向东陵观樘眼神却十足陌生。

　　月胧回到仙道之后被东陵观樘推选进上古秘境队伍，第三视角也爬上了识海树，默默蛰伏蓄力。

　　在大殿上月胧帮着姜知倦回怼东陵观樘时，第三视角情绪波动，仿佛摇头般一直猛地摇晃着。

　　上古秘境藤萝花海，月胧被花香所迷，第三视角仿佛找到了什么好机会，猛地从识海树冲击小岛之外的浩瀚星河，又被弹了回来。

　　然后便是在秘境之境中，见月胧激发了护体灵力，第三视角激动异常，似乎恨不得从识海内部将月胧置诸死地。

　　最后，东陵观樘循着红线而来，月胧与他站在树下争论，第三视角不知疲惫地在识海无声呐喊着：她不是我，她不是我！

　　“这就是你啊...月胧。”姜知倦浅笑隐隐，眼中却杀气凛然。果然，对这个和前世一般性子的月胧，她根本做不到像对那个蠢月胧一样心平气和。

　　棉花状的光幕仿佛听到了姜知倦的笑语，几经变形，最后化作一个窈窕身形，落在识海树下。

　　那个身形是月胧的模样，浑身散发着微光，看起来格外圣洁。她眉头轻蹙，抬眸望过来，似有道不尽的娇弱和委屈：“小仙月胧，拜见姜上仙。”

　　“现在操控着你身体的，是你另外的一魂四魄？”姜知倦唇角笑容讥讽。

　　站在光中的月胧点点头，说道：“姜上仙，月胧知自己占了您在东陵身边的位置，您心中定然十二分恼怒，可是爱情不分先来后到。东陵修为那样高，若是东陵真的爱您，他便不会被红线牵引着爱上我。恳请姜上仙不计前嫌，帮我将那一魂四魄打碎，助我走出这片识海，回到东陵身边，成全一桩美事。”

　　“我为什么要帮你？”姜知倦被她的逻辑逗笑了，“既然那一魂四魄也是你魂魄一部分，那她也就是你。为什么不是我将你打碎，然后漫漫仙途，再帮她重聚魂体？”

　　魂魄消散一部分，也最多影响一些修行速度，不能晋升仙阶罢了。仙途漫长，总有一天，消散的魂魄会缓缓重聚，那便是最纯粹的魂力回归本身，不会再有一点其他杂念思维。

　　“我能感觉到，那一魂四魄根本不爱东陵，甚至红线都对她影响极小。姜上仙，你既然答应过东陵的求娶，想必也是深爱东陵的，你不会愿意看到东陵永远爱而不得，独自黯然神伤的！”光里的月胧愈发焦急，如果不是魂魄无泪，大概此时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爱而不得？黯然神伤？

　　姜知倦露出一个恶劣至极的笑意，眼中杀气浓郁：“你倒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

　　前世她身边的人一个个被东陵观樘斩杀，她不也是爱而不得，黯然神伤吗？这一世若是她直接杀了东陵观樘，那也太便宜他了。

　　月胧惊讶地微微张嘴，还来不得反应姜知倦这话中含义，又听她缓声道：“月胧，我真是厌恶极了你这个性子。与你相比，那一魂四魄倒显得可爱多了。”

　　“姜上仙...”月胧喃喃出声，“你不会...你不会真的想杀了我吧？”

　　“你并不了解我，月胧。”姜知倦抬手成爪，掌心骤然冒出一团焰火，她缓缓向月胧走去，轻声道，“如果是东陵观樘在这里，他绝对不会蠢到企图用你们的爱情来感化我。”

　　在那一魂四魄信任且允许姜知倦进入的这个识海中，不会存在任何对她不利的危险。所以哪怕她杀气漫天，护体仙气也不会出现一丝一毫。

　　古神虽说身为神族，可转世未回归神位之前，若是被人杀掉，也是会再入轮回的。

　　若是再惨一点，连魂魄都被打得消散了，那就等于再度羽化进入涅槃期，在时间长流中，等待重聚一个纯粹魂体，再度开始新的轮回。

　　她能杀掉月胧，月胧却奈何不了她。也因此，现在她就是月胧这两魂三魄面临的最大危险。

　　她走到月胧面前，望进那双震撼又害怕的眼睛里，右手烈焰毫不迟疑地摁到她头上去。

　　“有一句话你只说了一半，爱情是不分先来后到。”与此同时，姜知倦手下发力，烈焰席卷，她满怀恶意的声音在月胧耳边响起，“但是要分礼义廉耻。”

　　“啊——”月胧痛苦的声音响彻整个识海，她魂魄被烈焰灼烧，渐渐淡了痕迹，支离破碎消失在小岛外的浩瀚星河之中。

　　姜知倦冷眼看着魂魄的最后一点光芒消失在远处，这才收敛了恶劣笑容，低喃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竟也胆敢说东陵观樘不爱我。”

　　言毕，她毫不留恋地转身捏了手诀，化作一道白光，从月胧额间又回到寝殿之中，并不妄图在月胧识海探索成神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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