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黑色的天空狰狞怒吼，它们看着人间，残忍又悲凉。
　　索洛把盒子放到窗前，转身走回书房。
　　时光在他缓慢又优雅的翻页中，爬上他黑色衣服的底端，顺着他和善不忍责备的态度继续往上，直到为他的长摆增添了华丽的纹路。
　　空气中传来细碎的声响，他微微一笑，轻轻地合上书。
　　“既然吃了我的东西，就陪我去个地方吧。”
　　不经意把吃食放在那里，却不曾想会招来先前那只白鹰。
　　那只白鹰看了一眼空了的食盒，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十分不乐意。
　　“这么久没看见你，怎么你还是这么小啊。”索洛看出了小不点的不情愿，只觉得它可爱，把手放在它白色的羽毛上轻轻抚摸，调笑道。
　　白鹰忽然转过头，煽动翅膀，看样子想要飞出去。
　　“你就这么走了？”他低头，竟然让白鹰看出了一点点的委屈。
　　它似乎没见过这么“脆弱”的人，又扑棱着翅膀不甘愿地飞回他的身边。
　　索洛看见手边的白色，小心地把它捧在手心。
　　一路上白鹰一直不停地弄出声响，不知道是不喜欢沉闷的天气，还是生气自己的心软。
　　索洛罕见地没有理它，他皱着眉，驾驭着马匹向着港口飞速靠近。
　　他不敢声张，只好在离港口很远的地方停马，徒步带着白鹰一路躲闪的靠近海岸。
　　“一会儿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冲动。”索洛抱着怀中的小不点，细心叮嘱。
　　波澜起伏的海，风云莫测的天，危机四伏的林野，它全都面对过，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会引起它的失态。
　　索洛看着它不以为意的样子，笑着摇头，倒真是一副毫无惧怕的性子。
　　港口上的人来去匆匆，搬运着沉重的货物，渐渐地人影减少，货物的集装也出现了变化。
　　白鹰也发觉不对，它飞上天空，盘旋不去，可一时也想不出哪里古怪。
　　索洛伸手把它召回，它刚刚落下，便听到了一声啼哭，似乎是沉睡的悲伤终于被唤醒，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杂。
　　他们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有孩童的啼哭？
　　为什么他身份高贵，却要如此谨慎？
　　那一瞬间，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白鹰悲哀的嘶鸣。
　　“别再看了，也别再听了。”索洛把它按在怀中，才堪堪拦住它，它奋力煽动翅膀，也想发出愤怒的鸣叫。
　　索洛死死地按住它，顺着看不见的边缘，一路返回。
　　看见它低落的样子，想了一下，又折转了路线。
　　最终他面前是一片浅浅的海滩，他把它放在柔软的沙上，看着风雨欲来的天际。
　　“就是这样的。”他趟过黑色的水看着金色的靴子染成浑浊。
　　“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我为子民感到痛心，可是我无法阻止，即使我坐到那个位置上，我也无法阻止，我只能尽我的一切努力，让事情变得更好一点。”
　　有时候看着这样的人间，也会有无力的时候，会有痛心的时候，可是不能放弃希望，不能放弃信仰，能改变的哪怕是一点，也是好的。
　　“大人好心情。”索洛的背后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也不是那么好。”索洛实话实说。
　　“那想必我们的到来会让大人更加不开心，不过大人还是开心点吧，毕竟以后可能就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你一路追着我过来的？”
　　“奉命行事，小人自然一点不敢松懈。”
　　这人是格拉芙珀的下属，也是刚才那个码头的掌管人，既然他这么说，索洛就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
　　他的肩部向上一扬，白鹰下意识腾飞。
　　“你去帮我报个信吧。”他不好意思的向它笑笑，看出它的不愿，只好又严厉地让它快走。
　　“大人还真以为自己可以撑到援兵？”对面那人觉得好笑，也确实大笑出声。
　　“仔细想来，我杀人不会怎样，可你们要是伤了我可就招惹祸端了，你们怎么也不能让自己赔本啊。”索洛尝试着劝解，也在拖延时间。
　　“前提是你能活着出去。”那名壮汉显然没有这番考量，自是知道自己有着怎样的后盾。
　　“在下不才，可剑术方面，也算小有成绩。”索洛没有含糊，快速奔向了他的一个手下，夺剑杀人，动作犹如挥毫书写一个笔画，没有丝毫停顿。同时转向背后，挡住了偷袭者的一记攻击。
　　从前他最讨厌闻到血的味道，因为它那样稠密，会在他的梦魇里挥之不去，会在他午夜梦回的时候成为他脑海中唯一的颜色。可是后来，他一次又一次地接触它，并伴随着那种残酷的颜色看到遇到那么多令人痛恨的事，他又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他还会在不经意中回忆它们。
　　骑士们当守的原则，他们视如无物，索洛也自然不对他们客气，剑与剑相接发出的清脆响声，并不能打乱他的心智，他的每次挥出，都那么坚定有力。
　　血腥的味道顺着海风传了很远，它飞翔地越来越快，害怕自己错过了什么。它身后很远的地方，是骑马飞驰的坦格雷多和维斯卡托。
　　终于到了那个地方，它看到他单膝跪地，身上尽是血痕。身边尸体流下来的血渗透进海里，无不昭示着事实的惨烈。
　　它急急落在他身边，看他闭着眼，似乎没了生机，在他的面前不停鸣叫，想要把他唤醒，又似哀鸣，召唤亡灵。
　　过了很久，索洛在黑暗中听到了这个声音，缓缓睁眼，看到它着急又自责的样子，用微弱的声音说，“不必担心，若你哪天成了雄鹰，振翅翱翔，我就不会赶你走了。”
　　白鹰看着他，没有了动作。
　　“大人！”维斯卡托赶忙把他扶起，要带他去医治。
　　“就近找一个医生吧，我可经不起颠簸了。”
　　“我就说大人公认国内第一的剑术，怎么可能抵挡不住。”坦格雷多从下马便一直看着，没有靠近，直到他说话，他才松了口气。
　　“这次的事情，不要太过声张，事情闹大了，对我们没有好处。”
　　“那岂不是便宜了格拉芙珀那个老匹夫？”
　　“坦格雷多，不要出言不逊。”这次是维斯卡托出言制止了他，“我们在外，诸多耳目。”
　　说是就近，可一直以来医治他的就只有一个医生，也是索洛的表哥，亚美里奥。
　　男子俊郎的脸上出现怒意，处理伤口也没有往日的怜惜。
　　“我对你说过，羽翼尚未丰满之时，应当韬光养晦，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他一激动就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索洛痛呼出声，“嘶，表兄教训的是。”
　　“还知道疼？乌斯维亚家族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何必把担子全都挑在自己身上？你才十六岁，难道你想先混个英年早逝？”
　　“索洛不敢。”他小心讨好着，生怕亚美里奥一个激动造成二次伤害。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赌的比你那些哥哥姐姐们要大的多。”亚美里奥冷哼连连。
　　空气中震荡的声音忽然沉寂下来，连尘埃的飞扬都能带动人的浮动。
　　“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乌斯维亚家族虽然光景大不如前，可是我们根基还在，很快还会好起来的。”亚美里奥不忍看他陷入低潮，出声安慰。
　　“我知道。”索洛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行事的理由。
　　“这次你的伤确实严重。必须要好好休息了。”
　　“那好，我现在就回去了。”索洛点头应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去了吗还能好好休息吗？我已经让坦格雷多通知了姨母，让你在这里修养几天。”
　　“他不会去的。”索洛被他按在床上，却笃定地说。
　　“当然，一般他是不会去的，可我把维斯卡托扣在这了，你说他会怎样？”亚美里奥一针见血，一向清楚他们的弱点。
　　“表兄……”索洛无奈道。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拿药。”
　　亚美里奥替他包扎好后，掩好被子，又试了他额头的温度，确定正常，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索洛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确定人走后，他快速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冷风灌进。同时他果然看到一只白鹰在窗子下方来回走动，还不时拍动翅膀。
　　“喂，小家伙。”索洛小声对着白鹰说话，“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白鹰似乎更加在意他的伤势，没有理会他的谢意。
　　“我很好，你也快点回去吧。”他小声催促着，“你在我这待了这么长时间，被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白鹰还是不肯走，似乎不相信他的说辞。
　　“我说话算话，下次就不赶你走了。”
　　他们做出的约定，只有黑夜来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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