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屹立在古朴城市中间的塔楼，一如百年前初建时俯视着人间的沧桑，旷远的钟声伴随着街上行迹匆匆的人们四处奔走。
　　晶莹轻薄的雪在天空中飞舞，它们纷纷扬扬地洒落，马车的圆轮与雪地相接，留下的辄痕纵横交错，为苍凉的雪景平白增加了几分可爱。
　　车内暖炉温顺地发出热感，男子似是怕冷，他系紧了领口，苍白的手叠放在双膝上，却不肯靠近火源。
　　“大人，这群人真是过分，今早突然来信说要议事，雪天也不派人来接，让我们自己寻车。”坦格雷多掀开帘子的一角，透出的凉风还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
　　索洛轻笑，看着他冻红的脸庞，“你和维斯卡托都进来吧，外面的风雪确实有些大。”
　　“若这点苦都吃不了，我们也不配选做大人的侍卫了。”维斯卡托在坦格雷多身边，身形挺直，只是手指处微微抽动，显然也被冻得不轻。
　　“进来吧。”索洛打开厚重的帘子，狂烈的风便迫不及待地灌入车中。
　　“那就谢谢大人了！”坦格雷多不由分说地把维斯卡托也拽了上去。
　　马车在稍微停顿后，又重新上路。
　　坦格雷多把手靠近火炉，来回搓动。
　　“今年的风雪来的格外的早，也不怪教会的人没有准备。”
　　“他们明明就是仗势欺人，平日中压榨那些平民，现在连身份比他们低的同僚也不放过。”
　　“坦格雷多，慎言，我相信他们只是一时懈怠。”
　　“大人……”坦格雷多还要说些什么，只见索洛轻轻摇头，他只好把话暂时收起。
　　……
　　辉煌的殿堂让人心生敬畏，殿内的摆设也华丽高贵。
　　一些人分散坐在椅子上，看那些人的服饰，有的是主教，有的是骑士，有的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可不管是谁，都在社会上拥有崇高的地位。
　　“这次的行动，我们势在必得。”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头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是格拉芙珀，地位尊贵的红衣主教，为人却睚眦必报，没有因为自己高贵的地位而施舍一点宽容，这样的人，连教皇都不愿意招惹。
　　沉默再次降临，坐于主位的男人皱起了眉头，众人都低下头去，只有一人，毫不畏惧地看着教皇，如明镜的心中映照出通透的路线。
　　“恕我直言，尊敬的主教大人，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索洛缓慢起身，深红的教服因初融的落雪显出更为妖异的色彩，他的身姿单薄，可更让人瞩目的是他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度，就像他还没有说明理由，已获大部分人认同一样，都让人找不出突兀的地方，他生来就有让人信服的能力。
　　“我们从上个百年，就一直在筹划这次圣战，现在时机成熟，我们的力量足够面对任何突发事件，若是再等下去，恐生变故。”他对索洛轻声细语，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可是眼中囚禁的野兽却像是要撕咬猎物，露出锋利的爪牙。
　　索洛向着格拉芙珀低头行礼，也做足了一个恭敬的晚辈的样子，“大人说的对，可一切都是今早之前的判断。”
　　他面向众人，不卑不亢，“主的恩泽之地，也有极北那种苦寒之地，一直以来，北方的人民骁勇善战，虽然环境恶劣，也有它潜藏的宝藏，多年来成交的税款一直是其它地区的两倍，对于我们来说，它的地位极其重要，我想大家都不否认。”他背后的天使不知什么时候换盾为剑，剑从鞘出，铿锵生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格拉芙珀主教皱眉看他。
　　“我也并非是铁石心肠，看着主的信徒倾诉不我亦十分悲痛，因为我的内心中知道信仰得不到证实的恐惧。现在主把任务交给我们，是希望我们能够带领人们走出黑暗，重新沐浴在圣光之下，借此传颂我们的功绩。如果我们想要完成这项功绩，就不能忽视北方的作用，而据我所知，北方昨日深夜发生了雪崩。”飞舞在空气中的精灵围在天使身边，散落光辉，消除他的怒气。
　　“雪崩？”
　　“多少年不曾发生的祸事了，难道是主降下的预兆？”
　　“那北方的贡赋……”
　　本来安静的议厅中，忽然充斥了人们的细碎讨论。
　　“所以，我认为应当先平息我们内部的混乱，不然对我们的行动甚至统治都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动乱。”灾祸降临，他们首先关注的便是每年的供奉，这便是他们口中的仁爱，索洛知道他们一贯的品行，所以他神色淡然，却又胸有成竹。
　　“一点损失不能否认我们的全部实力，我们仍旧可以发动圣战，且胜算在握，我看是你害怕战争到来，害怕损害乌斯维亚家族的利益，害怕你自己为此受伤，才不顾那些信徒的死活。”格拉芙珀主教没有假装正义的怒气指责，而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慈祥讽刺。
　　“够了！”教皇打断了格拉芙珀主教的话，皱眉说到，“适可而止。”
　　“尊敬的教皇大人，您不能因为个人宠爱就包庇他。”他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
　　“我说够了！”教皇威严的声音中也带上了不耐烦，他手中的权杖底端与主座前的地毯相接，发出沉闷而富有韵律的声音，借此恢复安静。
　　格拉芙珀行礼后退，避过教皇的怒火，他知道不能闹得太过分，以至于真的让两方难堪，撕破脸皮，所以他选择了暂时的妥协，以求两方的表面和谐。
　　“索洛，你继续。”
　　“是。”
　　不知疲倦的雪耗尽了力气，宛如刀刃的狂风也停止了呼啸。
　　“大人。”维斯卡托紧跟在索洛后面，低头看向他衣摆处沾染的细碎雪花。
　　“怎么，连你也不看好我的表态？”索洛猜到了他要问的话，身形一顿，又加快了脚步回到马车。
　　“您这次实在太冒险了。”
　　还未获得任何一方的信任，便这样露出锋芒，很容易招致两方的厌恶。
　　“是啊，可是，时间紧迫。”
　　他偏头向维斯卡托展颜一笑，就让他恍然感觉冰雪消融。
　　“我在梦境与现实混淆不清的地带，曾听到过主的真言，他心怀仁慈，可对于不听他教诲的人们也绝不犹豫。”
　　克洛林达被带进了一个小型的教堂，可能是空间狭小，人又颇多的原因，空气中尽是温暖的味道。
　　索洛坐在靠前的第三排，清亮的声音却不大不小地传入他的耳朵。
　　他的周围坐着一群年龄与克洛林达相仿的孩童，他们围着他，聚精会神地听他讲故事。
　　阳光落在索洛的身上，在他的身侧也照不出一片阴影，在他身后的神灵睁开眼睛，静默微笑。
　　克洛林达坐到他们外围，听着他讲创世纪的故事，听着他回答孩子们天真又古怪的问题，渐渐地，也仿佛自己也融入了他温和的语调。
　　“抱歉，让你久等。”
　　送走了孩子们，索洛与他搭话。
　　“我还以为你说你是神父，其实是骗我的。”克洛林达勾起一抹笑意，金黄色的发显得温暖可爱。
　　“我从不骗人。”
　　“可你看起来身份高贵。”
　　“谢谢夸奖，”索洛坐到他的身边，转向他，把自己手上的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我见到你，才觉得神迹降临。”
　　他黑色的瞳孔干净漂亮，脸色稍显苍白却不减活力。每每到他的身边，克洛林达总会觉得空中有天使在盘旋飞翔。
　　“像我这种身份低贱的人，是难以到达主的身边的。”
　　“主是不在乎你的身份的，只要真心信奉，主一定会眷顾你。”
　　“这些话听起来总是那么美好，可真正遇到困难时，有谁会对你施以援手。”他状似开怀，恶魔在他的背后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它们伸出利爪，要把他抓进地狱。
　　“那只是人间的苦难太多，主要去帮助比你还要困难的人。”
　　“是吗？”克洛林达状似疑惑，眼中确是大片的空白空洞。
　　“是啊，”索洛抚摸他的发端，有些心疼，“若是你有困难，我会代表主，站在你的身前，为你遮挡风险。”
　　既然是承诺，就总是要有人满腔热血，要有人天真信任。
　　克洛林达的瞳孔慢慢睁大，在他眼底隐藏的光芒，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另一种物质。
　　“你一定会遵守诚信的准则的对吧？”他不顾衣服滑落，手指紧抓着索洛的衣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这一刻他不再质疑他的身份，只为等一个答案。
　　“是的。”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把男孩拥在怀里，感觉到他的战栗，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你……你不要骗我。”
　　“永远不会。”
　　恶魔暴露在阳光之下，第一次直视它憎恶的阳光，可这一次，他看到了空中美丽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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