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歌

　　叶潇坚持要回寝室，拒绝了赫达让她继续休息的好意，赫达没有过分阻拦她。因为今天是赫达值守虚拟训练室，她只能把叶潇送到电梯口。

　　叶潇回到寝室已经是深夜，她在浴室洗完澡，走过镜子的时候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她仔细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很敏锐的直觉，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发生了什么改变。想到这里，她回房间取出光脑，那里存储了一张她入学前的照片，即使被头发遮盖了大半，依然可以看清楚样子。她拍了一张现在的照片，在光脑上进行对比，以肉眼可见的清晰改变呈现在她的面前，十五天前她的五官线条柔和，有些模糊不清的感觉，还带着一点婴儿肥；而现在她的五官已经完全长开似的，棱角分明，最突出的改变是眼睛，原本较深的紫色现在慢慢变淡，趋向于一种纯净梦幻的颜色。

　　这让她心里非常震惊，一个人的容貌真的能在半个月内有这么大的改变吗？镜子里的人也吃惊的张大眼睛，她又用冷水洗了把脸，回到房间，疲惫不堪的躺在床上，仰头看着窗外，天空褪去深蓝的夜色，微微泛起鱼肚白，晨星的光已经隐去，只有人造卫星仍在闪亮。

　　那个长久困惑着她的问题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她伸出双手，洁白的掌心幼嫩光滑，除了近来训练中磨出的一层薄茧外，再没有其他的痕迹。我真的是这样子的吗？她闭上眼睛，不，记忆里她的手应该是遍布细小伤痕的，那是长期操控战斗机甲，静冲脉感应柄通过双手传递电流而留下的无法抹去的伤痕。

　　这真的是我吗？

　　我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

　　在距离拉塞尔帝国十光年以外的渔夫星系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太空中漂浮着数不清的巨大碎石土块——那是小行星被炸裂后解体剩下的残骸。

　　一些面积较大的行星得以幸存，星球表面的土层在高温下转化为半透明的玻璃渣，焦黑的土地上黑烟扬起。距离这片战场较远的地方还保留着一块完好的土地，几架战舰停靠在那里，黑色的舰身因外力的撞击凹凸不平，通过破损严重的外壳，可以窥探战争的激烈程度。

　　战舰休息室里，一个黑衣军服的男人靠在医疗舱里，他抬起手臂方便机械绑扎，脸上带着擦伤，鬓角的头发因高温结成一块，一头灰发彰显他桀骜不逊的气质。此时他刚刚经历一场战斗，但他并没有来得及放松下来品尝这胜利果实的滋味，而是如临大敌般看着站在模拟战术沙盘边上的女人——那人背对着他，暗金色的长发随意披在厚重的蓝色披风外，她身姿挺拔，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气势。

　　“艾丽丝·朵兰·维特斯——”他咬着牙一个词一个词蹦出来对方的名字，“请问你在这里干什么？战斗已经结束了，清扫战场的事也轮不到你来做......”他阴沉着脸，如果不是医疗安全带束缚了他的动作，此时他一定会跳起来和来人打一架。

　　那人闻言转身，她一身白色的军装，胸前佩着银质的白鹰胸章，金色的绶带从肩膀垂落。她的五官深邃，直挺的鼻梁在冰雪般的皮肤上投下一小块暗色。她双手怀抱胸，以一种放松的姿势半靠着战术沙盘的边缘，“克雷斯，我今天来不是和你废话的，告诉我，叶潇在哪里？”

　　克雷斯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回答她。艾丽丝沉默片刻，她一个箭步走到赛门克雷斯面前，头顶的一盏灯刚好直射而下，笼罩住她全身，那种杀伐果断，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权势威压顷刻间汹涌而出，艾丽丝俯下身体，按住克雷斯刚刚包扎好的手，她虽然是笑着的，但那笑意却没有进到眼底：“爱德博士事后发现运送的实验体被调换了，那具原本应该被销毁的克隆体被发现在北蓝星边的一艘太空旅游船上，但是当我们的人去搜寻的时，却发现不见了——”

　　克雷斯骤然打断她：“别扯那些没有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毫不畏惧的与艾丽丝对视，“不是说实验出现失误么？那她可能已经死了，你要是想找她就下地狱去吧。”

　　说完他古怪一笑：“估计她也不是那么想见到你不是吗？你何必——”他话没说完就被人掐住了脖子，以施暴者的力度来看，他被掐死可能也只是时间问题，即使这样克雷斯也不放过挑衅的机会：“你.......这个人.......人渣......渣.......”

　　突然艾丽丝松开手，她迎着克雷斯强烈抵触的眼神，冷冷道：“回去解决完班尼狄克的事，我会找到她的。”

　　克雷斯激动道：“她已经死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什么监护人的身份，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事情！这太可笑了！”

　　艾丽丝突然笑了：“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真的呢，监护人的身份不止是对未成年的孩子，还有很多种.......”她悠闲的口吻让克雷斯有种异样的感觉，“但我有这个权利为她选择，为她决定。”

　　克雷斯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怒火，丝毫不为所动：“那你就——自己去找吧！”他嘲讽道：“她可以死一次两次三次，于你而言她不过是个趁手的武器！你当然可以不用在乎她的想法，不用考虑她的情绪，只要.......”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梗咽，“只要她为你而战，成就你的权柄，你的荣耀........”

　　艾丽丝抬起头，沉默半响：“她不是我的武器，我也没有想要她为我而战。而是——”那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她其实一直是把叶潇当作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

　　流亡军的领袖们都会培养一个自己的继承人，等到无法再担任领袖的职责时，他们会退下，把一切留给继任者。叶潇刚加入流亡军的时候，艾丽丝并没有注意到她，直到她迅速累积军功晋升，她才把余光放在这个新人身上。

　　她要她的继任者决策果断，理智思考，时刻都能保持冷静；她要她摒弃私情，永远都为大局考虑。其实这一切叶潇都做的很好，是她自己出了问题。

　　是她做的不够好。

　　“我不知道你对她究竟有什么复杂的感情，也不想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可以猜到大概是好闺蜜之间情感上的互相怜悯——除非你也喜欢上了她？”

　　克雷斯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天她只和你见了一面，这种上战场前的临行告别和情侣有区别么？”

　　“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是吗，可能是她对你没意思吧？这么说是你一直在单相思吗？”

　　“我说了什么都没有就是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恶心吗？”

　　“哦，我很难想象你现在这么为她打抱不平是出于对同僚的同情和理解呢。”

　　“维特斯！”克雷斯怒吼道：“我求求你闭嘴吧！她已经死了！”

　　“她没有死。”艾丽丝懒洋洋道，“所以那天你们说了什么，你不敢告诉我是因为，你怕我知道你喜欢她这件事吗？”

　　克雷斯瞬间暴怒：“去你——妈的喜欢！她就和我说了她以前在北蓝星的生活，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北蓝星的面积非常大，是著名的旅游星球，想找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艾丽丝快速道：“是住在一片花田边上吗？”

　　“你怎么知道的？”克雷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被套话了，他咬牙切齿道：“你是不会找到她的。”

　　艾丽丝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并不打算再刺激这位伤员了，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回头问：“如果有天叶潇答应和我结婚，你能坚强点来参加我们的典礼吗？”

　　“做你的大头梦去吧！你这人渣！”克雷斯的吼声如雷，被舱门隔绝，艾丽丝遗憾的耸耸肩走出休息室，她穿过昏暗摇晃的走廊走出到正厅，对着一帮战战兢兢的医师说：“你们可以进去治疗克雷斯少将了，要注意点，他受了伤，脾气有些暴躁呢。”

　　她的下属赶紧上前问：“将军，那我们现在是回基地吗？鲁道夫议员刚刚发来消息说，新的会议马上就要召开了——”

　　艾丽丝点点头道：“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现在就准备一下，我们马上返还。”她偏过头去轻声道：“我需要你专门调出人手去查一件事，资料等下会发到你的光脑，在下周之前给我一个答复。”

　　.

　　“这么说，我晕倒是因为营养不良？”

　　“恐怕是这样的，但也不一定。”医生完美的继承了他应有的职业素养，那就是不把话说死，永远含糊其辞，“很可能是身体正在发育需要大量的营养，你应该多摄入含蛋白质丰富的食物。”

　　马特雷扶额，营养不良这种说法放在食物充足的今天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除了偏远的星球可能会没有营养剂的出售，大部分的人都不会有面临饥饿的烦恼，食物只有好吃和不好吃的区别，而不是有或没有。
　　今天他加大了一些训练的难度，结果他引以为傲的学生在和艾伯特日常对战中直接晕倒了，连武器都没拿起来。

　　“谢谢您。”他道谢完一脸严肃的转向叶潇：“你是不是私下加大了训练的难度，我查看了你的学生卡使用情况，你最近一直在虚拟训练室呆到很晚。”他想说你一个女孩子不用这么拼命的，对着叶潇苍白的脸色却开不了口，最后他只能安慰道：“要劳逸结合嘛，你最近好好休息一下吧。”

　　叶潇本来想说虚拟训练的难度于她而言也不算太难，但还是在马特雷严肃的神情中吞下这句话。

　　马特雷想起她是个从三线开外星球来的养猪穷孩子，肯定从小也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估计是小时候留下的隐患，于是他问：“你有好好吃饭吗？”

　　叶潇迟疑片刻道：“有........的吧？”

　　看样子肯定是没有啊！马特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这迟疑的回答为她带来了怎样的灾难，紧接着第二天她去食堂吃饭，艾伯特一直跟在后面。
　　叶潇吃了一惊：“你干嘛？”

　　艾伯特吞吞吐吐道：“马特雷老师叫我看着你吃饭。”

　　叶潇一头黑线，于是两个人尴尬的去食堂取完饭坐在一起吃，艾伯特吃完要离开，叶潇转身又去拿了一份。

　　二十分钟以后。

　　在此之前艾伯特从来不知道女孩子竟然可以吃这么多，他惊恐道：“........这是第四份饭了吧？”

　　叶潇面无表情的看向他：“我需要补充营养，不行吗？”

　　“........可以。”

　　正在叶潇打开第四份饭时，，艾伯特正望着桌面发呆，她面前突然多出一片阴影。

　　来人一头金发，非常耀眼，他周围有几个高大强壮的男生围着他，他以睥睨终生的姿态俯视正在往嘴里扒饭的叶潇：“你就是那个私生女？”
　　“.......？”

　　叶潇半天才反应过来，金发男生已经很不耐烦了，他在艾伯特震惊的眼神中掀掉了叶潇面前的饭，而且还一副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样子。

　　这人大概是疯了吧？艾伯特下意识的看向叶潇，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桌子，金发男生以为她被吓哭了，正得意洋洋道：“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我告诉你，我今天是替我堂弟教训你！别以为自己进了门就——”

　　旁边的强壮男生在他的示意下去拖叶潇，这时候艾伯特失声叫出：“住手！”

　　他当然不是叫那个男生放手......他是叫叶潇。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他深知自己这位搭档的武力值有多高，在多次领教过她的纯粹的力量以后，他丝毫不怀疑就算是马特雷那样的军人叶潇都能掀翻。

　　而且据老师私下透露，平时的对战训练她还放水了呢！

　　他此时担心的是叶潇出手太重，完全没有想太多别的，那个金发男生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要出手帮忙，威胁道：“你也是新生吧，别管闲事，不然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在这个学校混不下去！”

　　艾伯特都要被他气笑了，此时周围的用餐的学生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他干脆又去窗口取了一份饭放在桌上，坐在一边看着。

　　也许叶潇打完还可以继续吃，她不是刚刚那份没吃完，肯定会饿的。

　　艾伯特心中生出一种骄傲感，瞧瞧吧，他终于也能为他的搭档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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